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若为女孩,我们母女,都将没命。”
  她嘴角噙着笑意,“没有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屈辱,他不过是怕我害了他的皇儿,在我跟前演戏呢。”
  “太医令同为男子,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她眼波流转,明明没有刻意的引诱之意,偏偏叫人想入非非。
  魏宣烨袖手而立,笑了笑,衣襟上的莲纹如其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公主这话,可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区区鄙薄之人,怎么配得上娘娘这般的奇女子?”
  奇女子三个字,他咬的颇重。
  容凤笙哼笑一声,不跟他打机锋。
  “本宫乏了,劳烦太医令收拾一番,便退下吧。”
  她转身过去,盯着墙壁开始出神。
  这个孩子,子虚乌有,不过是,她跟太医令之间的一场交易,亦是防身保命的一个手段。她体质不易受孕,容凤笙也是后来才从魏宣烨这里得知的。
  但是,只要有这个‘龙种’在,谢絮便不会碰她,他子嗣单薄,几乎是急切、迫切地需要一个孩子。
  想到这,容凤笙又是冷笑一声,谁知道这偌大的宫廷之中,一个对谢絮忠心耿耿的也没有,不过是,从大菩提寺带回来的几本医书孤本,便将这看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魏太医收买了。
  容凤笙忽地蹙眉。“魏大人,我想问,你这样帮我,到底所求为何?”
  她坐起身来,魏宣烨果然还没走,正半跪在地,低眉敛目,白皙修长的手里捏着一张手帕,细细擦拭着地上的血渍。
  闻言,魏宣烨动作一顿,静静盯着地面。
  所求为何呢?
  他的父亲死在皇权之下,浑身血淋淋地、惨死在幼小的他面前,从那时起,魏宣烨便知道,所谓人命,对于这些当权者而言,就是狗屁。
  魏宣烨不关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姓容也好,姓谢也罢,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活一世,也只有这一世可活。
  魏宣烨是个实打实的医痴,钱权美色,无一可以令他铤而走险,背叛谢絮。
  直到容凤笙提出,事成之后,可以为他建造一个专门的医药蜀,还提供珍稀的药材,供他取用,甚至是先帝留下的那些丹方,都是举世难寻之物,不乏专克疑难杂症的,魏宣烨对此十分感兴趣,遂爽快地答应与她合作。
  魏宣烨抬起眼,勾了勾唇,眸光依旧清冷。
  嗓音却有几分恬淡,“公主但请放心,微臣保证,公主这一胎,必一举得男。”
  容凤笙有些惊讶,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笑的。
  不过有他这句话,她也放下心来。
  遂重新躺了回去。
  魏宣烨半跪在地,继续擦拭那血渍,头顶上的人却没有了声息,似乎正在闭眼小憩,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从枕直流泻到他的手背之上,那冰凉如绸缎般的触感,足以令人上瘾。
  魏宣烨半阖眼。
  他指尖微动,小心地拈起一绺青丝,那根根分明的发丝却像是一尾游鱼,悄然从手心溜走了。
  香炉中烟气缭绕,柔美的嗓音徐徐响起。
  “退下吧。”
  冬至转眼就到。
  一个消息却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京城炸开,令不少人寝食难安——
  太子琼并未身死,天牢之中有其同伙,连夜将太子琼救出,一行人逃窜到了即墨城,与梁王世子谢星澜会合。
  而那梁王世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爽快地将五十万大军的兵权拱手相让,并举行了盛大的放权仪式,将帅印恭恭敬敬地,交到了谢玉京的手上。
  谢絮大怒,斩了十数人,却终究是于事无补。
  翌日,废太子的诏书传遍宫门内外,谢玉京率领反贼,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帝都。
  冬夜,皇帝为即将生产的温仪长公主请了道士祈福,摇铃祭天,一片昏昏的祝祷声中,
  却有一封急报传来,直达皇帝的御案之上!
  大军压境,为首者,正是废太子,谢琼!
  皇帝焦头烂额,急忙下旨,召集众臣汇于御书房,商讨退敌之策。闻说这支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子琼手腕之铁血,治军之严明令人慨叹,而更加让人感到骇然的则是他们对待不降者的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于是这支叛军一路攻打下来,所过之处,莫不归降!
  此外,一封奉天讨谢絮檄,也辗转到了谢絮的手中。
  “这个逆子!”
  男人脸色阴沉,大掌用力紧攥,信纸如同雪花般洒落,他额间青筋直跳,看向墙角的宝剑,眸中杀意毕现。
  商议之后,有臣子提议,叛军来势汹汹,不如即刻启程前往行宫,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必叛军暂时攻不进来,可以暂时避避风头,等待梁王援军。
  谢絮沉吟,此时,程如晦正率领羽林卫护卫皇庭,争取脱身的时机,忽有人推门而入,大汗淋漓。
  “报!”
  他声线颤抖,“陛下,东华门被人提前围堵,水泄不通,程将军正率羽林卫与之死战,我们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出去,便是探子也进入不得……情况不利啊陛下!”
  臣子大惊,“是何人?难道宫中,还有叛军内应?”
  “是——丞相大人!”
  “荆幸知!”谢絮恨声,这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谢玉京能够从诏狱中脱身,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谢絮缓缓坐回龙椅之上,手指抓着扶手,倏地低沉出声,“他昔日反大兴,今日反朕,焉知来日不会再反?!我之今日,便是谢琼之来日……”
  长生殿。
  容凤笙于一片嘈杂声中惊醒了过来,下意识要摸旁边的襁褓,却是摸了个空,她大惊坐起,往帐外看去,却看到一张妩媚的脸。
  谢清莺饮了口茶,轻哼一声道,“乱军就要攻打进来了,还不逃命,等死呢?”
  睨着容凤笙有些苍白的脸色,谢清莺心下沉坠。那些乱兵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玩意儿,届时攻进,可不管这位公主与那太子有什么……谢清莺在军中待过,深知里头鱼龙混杂,即便是有军令,那些狂徒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轻则一刀将她毙命,重则……自古以来,叛军掠城,那些被活活糟践死的女眷,还少吗?
  末了只需道一句不知这是温仪公主,或是直接将尸体处理了,只对上说寻不到踪迹,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没有什么办法。
  “小皇子呢?”
  容凤笙却冷声问道。
  谢清莺眯眼,“又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容凤笙抿唇不语,只盯着她不放。被这么一双眼眸盯着,谢清莺招架不住,只得低低道,“今日一大早,就被羽林卫带走了。你的宫女非要跟着保护小皇子的安危,便一起被带走了。眼下应当是在永兴殿中,我皇兄……亦在那处。”
  容凤笙立刻翻身下榻。
  谢清莺一把扯住她,“你知道他们是累赘的吧?!你知道的吧。”
  她眸中那股烟霞般的艳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酷与冰冷,
  她盯着容凤笙的眼眸,狠狠道,
  “狠心一点。跟我走,只要保住了性命,来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时!”
  容凤笙深吸了口气,一把挥开她的手,眸子亦是冷漠如冰,“当初不是你提议,要拿这个孩子当做筹码吗?”
  谢清莺默了默。
  她低声道,“我知道顾仙菱的下落了,眼下,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她说的是——容念衣?!
  容凤笙一把扯住她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难道念衣与仙菱出事了?!
  “温仪公主,眼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清莺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挑了挑眉,“走还是留,公主这般聪慧,想必不会拎不清吧?”
  容凤笙缓缓松手,不愿再多看谢清莺一眼,脸色漠然,与她擦肩,“谢清莺,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们的合作,就此终止吧。”
  在她将主意打到念衣身上的时候,容凤笙就知道,她与谢清莺,永远都不可能殊途同归。
  谢清莺在她身后厉喝,
  “好,好,你要去救他们,那你就去!”
  “真是天真!我怎么会奢求你帮容繁衣报仇,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事!”她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尾音亦是有几分颤抖。
  容凤笙顿下脚步,一字一句道,“若是,我连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那么,我与那些迫害了繁衣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当初,你挟持仙菱和她腹中的孩子,借以威胁繁衣的时候,你说那个时候,繁衣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如今,不过是做了与他一样的选择。”
  谢清莺重重一震。
  她哑声道,“我以为公主早就将我当成了自己人。”
  “当初你与繁衣他们一起,他也将你当成是自己人的,不是吗?”
  谢清莺无话可说了。
  她后悔了。
  可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她深爱的男子长眠于棺椁之中,再也不会醒来了。
  谢清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颤抖,半晌,她低下头,匆匆走到容凤笙面前,将什么塞进她的手中,
  “你……去吧,可至少,把脸蒙上。”
  她脸色发白,眸子却带着小心的讨好。
  见她这般,容凤笙心口有些酸涩,匆匆点了点头,用纱布蒙住了口鼻,打乱头发,便快步出去了。
  她这几日睡不好觉,精神很是不济。
  梦里不是遗奴兵败身亡,便是他不慎中了谢絮的埋伏,尸骨无存。
  甚至还有登基大典,他一身皇袍从台阶之上滚下,死状与当初的繁衣一模一样。
  容凤笙深吸一口气,甩掉脑海中那些可怖的想象,告诉自己眼下,当是迢迢与孩子的命要紧。
  如今,天是愈发地冷了,冰碴子和着寒风,直往人的领子里钻,容凤笙冻得鼻头泛红,顶着凛冽的寒风,脚步亦是艰难。
  一路走来,满目萧条。
  太监们互相争抢金银绫罗,地上还躺着几个鼻青脸肿的,正哀哀呻.吟着。
  宫女抱着包袱四处奔逃,一眼也不肯多看。当真是一片兵败末路的景象。容凤笙忽地苦笑,那日繁衣在宫中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色?
  容凤笙一路行得隐蔽,却还是撞到了几个兵痞,她反应极快,迅速跻身到狭窄的假山缝隙中,连重一点的喘气声都不敢发出。
  偷偷往外看去,就见他们拖着一个宫女进了灌木丛中,桀桀怪笑着,那宫女细白的小腿还在不住地弹蹬。
  片刻后传来压抑的低泣,恶心的粗.喘,淫.声.浪.语不断,容凤笙手心发颤,心口更是一阵比一阵发凉,胃部一阵痉挛,连忙捂住嘴,脚步更快地往永兴殿赶去。
  好在她对皇宫极为熟悉,不到一炷香便到了目的地,地上躺着一些士兵的尸体,她不敢多看。径直往前,没走几步,便撞见了佝偻着背的止喜。
  “迢迢和小皇子呢?”
  见了她,止喜却不诧异,低声道,
  “温仪公主,陛下等您许久了。”
  永兴殿中,皇恩台上。
  男人一身明黄龙袍,服帝王冕毓,金珠轻晃,互相撞击发出琅琅之声。眼角下一滴泪痣,宛如点睛之笔,眉眼锋利而冷沉。
  他支着下颌,双眸没有什么焦距,似乎是在出神,他没有想到,兵败来的这样快,他那个好儿子,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一只真正的豺狼。直到容凤笙走到皇恩台之下,他方才缓缓垂眸,俯瞰着她。
  “人呢。”她直接问。
  “杀了。”
  容凤笙脸色骤变。
  谢絮换了个姿势,向后靠住椅背,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不出半点失败者的颓然,反而颇有些意气风发。
  “公主,不必这么紧张,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朕还是很奇怪,你明明可以走,为什么不走?”
  “莫非是,为了朕?”
  谢絮的眸中闪烁着古怪的亮光,殷切地望着容凤笙。
  容凤笙没有搭理他,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周,果不其然,在角落看见了一道绿色宫装的身影,她快步上前,拨开女子的乱发,只见赫然是迢迢的脸,此刻却是双目紧阖,容凤笙伸手一探,鼻息尚在,不禁松了口气,应当只是昏迷了过去。
  谢絮的视线还紧紧地追逐着她,容凤笙皱了皱眉,迎上男人玩味的目光,
  “当初繁衣没有走,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人。”
  “今日我也不会走,因为我亦然。”
  谢絮倏地一叹,“公主什么时候也肯为了朕,真真正正地为了朕。这样牺牲一次呢?”
  谢絮缓缓踏下台阶,来到了容凤笙的面前,容凤笙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迢迢的面前。
  谢絮却是迅疾地伸手,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捏碎她的喉骨。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容凤笙脸色涨得通红,却是勾唇笑了,嘶哑道,
  “陛下不是特意引我前来的么?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
  谢絮的手一松。
  “孩子到底是不是朕的?告诉朕。”谢絮的眼底,似乎隐隐有着泪光,这样软弱的神情,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一向是霸道而强大的,丝毫不顾旁人的想法,这般情态,难免令她感到了一丝违和。
  就听他轻声道,
  “那一晚,陪朕的并不是公主,不是么。”
  他查到了?!容凤笙也没有太惊讶,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反唇相讥道,
  “毕竟我也不爱用旁人用过的物件。”
  谢絮眼底一暗,脸庞忽地凑近,几乎贴到她的面上。
  “朕便是爱极了你这副死都不肯屈服的模样,其实,我们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的对不对?”
  “如果你不是公主,我也不是南阳侯……”他喃喃着,近乎痴怔地陷入了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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