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趁着谢絮外出带兵,与人私.通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近几年,随着南阳侯身价抬升,此事逐渐不再被人提起。
那女子本名江月珑,是庶族出身,嫁给谢絮的时候,也不过十七。
与彼时还未发迹的谢絮,算是一对贫贱夫妻,只,大抵是受家中教养的缘故,江氏并不同于一般的世俗女子,始终对这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大满意。
婚后,更是与谢絮诸多摩擦,终日郁郁寡欢。
后来,江氏回娘家探亲,重遇旧时的爱人。
一个眼神、一句挑.逗,便惹得情火重燃。
就像很多俗气的话本子那样,江氏与那位旧情人,顾及礼教森严,未敢逾越,可有些感情,愈是压抑,爆发起来便愈是热烈。
这一切,都在郎中诊出,江氏有喜三月之后,戛然而止,
不过,这位江家大小姐,绝非常人。
她用锤衣的木槌敲击腹部,用肚子去撞桌角、服用堕胎的药物,只想将孩子落掉,与心爱的情郎私.奔。
江月珑怀抱着一腔坚定的意志。
为了爱情,她愿意做出牺牲。
是江家太宠爱这个女儿,惯得她什么也不顾,一切只以自己的幸福为先。
不过,她伤害的到底是自己的身体,谁也管不着。
可,哪怕腹部一片淤青,胎儿也迟迟落不下来。眼见这小生命如此顽强,江家父母于心不忍,便劝说着将孩子生下。
还起了小名,遗奴。
遗奴刚生下来时身子很差,病弱瘦小,像是一只刚断奶的猫咪。
僧人说他命犯凶邪,要想保住性命,需以辟邪朱砂,在他额心肌肤点上。
后来年岁日久,便长成了一粒朱砂红痣,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鲜红似血。
遗奴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
一年过去。
谢絮在恒河领兵,虽死伤惨重,却一战成命。
回来时听闻此事,将人连夜抓回侯府,关在了冰冷的地窖之中。
谢絮从来没有领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其实,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个女人,便先将人给监.禁起来。
看到那个肖似母亲的孩子的时候,心头涌上的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
厌恶。
这是那个贱.人的种,每当他想做慈父的时候,他心里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便会响起。
宛如一道刺,血淋淋地扎在上面。
容凤笙听得目瞪口呆,在那个时候,她对这些,都没有概念。
对于江氏,她不觉得憎厌或是鄙夷,心里甚至,有些佩服这个江月珑,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个女子。
但是想到被卷入其中的,那个无辜的孩子,她又感到一股隐隐的心疼。
云氏却垂目道,“妾身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另一件。小世子三岁的时候,曾经迷路,不小心进入了地窖。”
“就是,关着表姐的那个地方。”
云氏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有些莫名的悲凉,“小世子以前不是这般的性子,他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他才三岁。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晓得,那里面关着的人是他的娘亲,才偷偷溜进去的。”
她轻轻叹息,“因为小世子是很聪慧的,那些冗长的书卷,看一遍就能过目不忘。”
“打小.便是口齿清晰,乖巧伶俐,我们这些人啊,都喜欢的不得了。”
云氏的声音,逐渐地低落下去,“我们发现的时候,地上好大一滩血。小世子奄奄一息,喉咙上有一道伤口。”
“旁边,有几块茶杯的碎瓷片,沾着血。表姐坐在一旁,时而笑一声,时而,又挤出几滴眼泪。——她被折磨得要疯了。所以,是表姐用碎瓷片,割了他的喉咙……”
说到这,云氏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停了停,又继续道,“好在,表姐被折磨得太久了,没有什么力气,世子尚有一丝气息,我们连忙请来了郎中。”
“从那之后,世子的性情便变了。”云氏脸色哀婉,
“他醒来之后,变得沉默寡言,整整七年,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
容凤笙听得心中酸楚,忽地想起,他昨日,叫了她一声公主,于是询问,云氏顿了顿,忽而起身,行礼道,
“那是侯爷让他来的。只有公主留下他,他才能继续留在南阳侯府。所以妾身恳请公主,暂时庇佑于他。”
容凤笙脸色软和,低声道,“我是他的嫡母,自然是要对他多多上心的,你不要担心。”
帘子忽地被人掀开。迢迢满面慌张。
“不好了公主。世子掉进水池里了!”
“什么?”容凤笙霍地站起。
前脚刚答应了人家的表姨,会好好照顾他,后脚,人就在她这里落了水……
容凤笙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云氏了。
云氏却弱弱地出声。
“这……也是世子的一个怪癖。”
她脸色有些尴尬,“世子好像格外喜欢凫水。不知公主能不能理解……就是,世子喜欢待在水底,以往妾身劝了好几次,都不听。世子出生便有眼疾,世间于他没有色彩,在水下所见,会更加清楚一些。
他待够了,会自己起身的。”
容凤笙扶额,可,这是深秋啊!
罢了罢了之后好好教吧,她连忙跟着迢迢去看,焦急不已,刚走到池边,她便看见了那,被下人救起、躺在岸边的小小少年。
他脸色惨白,湿发黏在脸侧,小小的胸脯不住起伏。
她心高高地悬在半空,刚走近一步,便看见他的腹部破了一个血洞,从中汩汩地流出血来。
容凤笙蓦地惊醒。
她大睁着眼,手指紧紧抓着身下垫絮,几乎痉挛。大口喘气,眼泪流到嘴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遗奴。
遗奴。
她喉咙干渴,出声亦是嘶哑无比。
片刻之后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掀开帐子,迢迢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公主您终于醒了!您睡了七天七夜,奴婢还以为……”她抹了把泪,“奴婢这就去请陛下。”
“陛下?”容凤笙浑身一抖,脸色发白,迢迢连忙蹲下身,语气轻柔,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公主别怕,先帝已经薨逝,新帝三天前登基,如今的年号,已经改为了昌平。”
新帝?
容凤笙有些吃力地消化着这段信息。
“陛下。”
忽然,有人缓缓走近,脚步沉稳有力。
容凤笙抬眼看去,一道修长若鹤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一身雪白锦衣,腰背挺直,气度雍容。
他肤色白净,额心朱砂闪烁流华,宛如雪地红梅。
这位年轻天子的容色,是历代皇帝中,独一份的俊美出彩,晔然若神人。
宫女们都不敢直视。
他以前做太子的时候,貌若好女,性情亦是温和,阖宫对他的印象,都是温柔好亲近。
哪里像是如今,光是那般走来,便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不过临朝几日,便有了这般的威压。
他是天生适合做王者的。
更何况,还有那等骇人听闻的传言。
新帝,是造反弑父,才得到的这九五之位。
那日他浑身的血腥,被不少兵士目睹了去。他们那位用兵如神、无坚不摧的主帅,背着一个女子,从永兴殿中一步一步走出。
他背上的女子奄奄一息,脆弱苍白得像是一张薄纸。
青年负着女子艰难行走,风雪很大,他一步一顿,脚步像是灌了铅般沉重,直到谢星澜出面,他才终于体力不支,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拿自己垫在女子的身下,口中溢出痛苦的闷哼,却将那人护得严严实实。
看着向她走来的青年,容凤笙恍惚间,似是看见了某个人,那个在她心上占据了,极重要位置的人。也曾这样,一袭白衣,款款走来。
温润端方、高雅如玉。
只是,那人的脸模糊不清。
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容凤笙脑袋有些发疼,便止住了,不再深想下去。
她的眼睛,不住往谢玉京的腹部瞟,那视线毫不遮掩,大胆又直白。
看得迢迢的脸一红,忍不住都想提醒一下她家公主,
谢玉京倒是不介意,他巴不得,她的眼睛黏在自个儿身上。
他眉头一挑,脸上扬起笑意。
谢玉京大步走进,将手贴在女子苍白的额头上,眼底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掌心温暖干燥,贴在额头上十分舒服。
容凤笙不禁眯起了双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克制地握紧,谢玉京忍俊不禁,她这样倒是少见,忍不住,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而后转头问左右,
“给公主熬的药喝了么?”
迢迢忙端着药上前,恭敬道,
“公主刚刚转醒,还没来得及用药。”
“等等……”
容凤笙忽地仰脸,两条细长的眉,轻轻蹙起。
“你为什么叫我公主?”
盯着女子疑惑的双眼,谢玉京一滞,而后莞尔。
“好,叫你阿笙。”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庞。
容凤笙不喜欢他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呢,却见他很快就松开了手,转过身去。
可,当他指尖真的离自己远去的时候,她心里又徒然涌上了一丝不舍。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心惊,不由得紧紧盯着谢玉京的动作。
雪白的袖袍滑下,露出修长的手腕,他将药碗稳稳抬起,舀起一勺,凑到她的唇边。温热的勺子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容凤笙便乖乖张口,将药吞了下去。
药很苦,她的眉心蹙起。
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不放。
见状,谢玉京将药碗放下,一挥手。
“都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迢迢是最后一个,小心翼翼带上了殿门。
谢玉京神色泰然地坐在她的身侧,指尖带着十分的亲昵,抚过她的鬓发,像是爱不释手。
他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玉般的颜色,薄唇微动,
“你睡了好久。太医令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你不知道,这几日真是急坏我了。”
他长臂一展,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可是,有点太久了。下次不许了。"
他……他怎么变得黏糊糊的,她有点不太适应,侧了侧身,却不知为什么,不想离开这温暖的怀抱,一刻都不想。
忽然,咔嚓一声,容凤笙一怔,低下头看,见一根细细的镯子套在腕上,就像将她彻底地套牢那般。
一端连接着金色的链子,牢牢地扣在床头。
“……”
容凤笙震惊。
第59章 059 这是……害羞了吗?
059
他这是要做什么?
容凤笙挣扎了一番, 却是挣脱不开。
摆弄了一下那手镯,亦是纹丝不动,她有些惊慌, 紧盯着面前人的双眼,牙关紧咬。
难道他还打算将她锁在这张榻上不成?!
想到这,她连声音都冷了几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样的反应, 谢玉京笑意不变。
他修长的指尖蹭过她脸颊,将乌软的发丝别到耳后。方才轻声细语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容凤笙皱眉, 越过他的肩, 视线在室内逡巡了一圈。印象里,似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眼前忽地笼罩下一片阴影,脸颊上拂过温热吐息,谢玉京低低吐出三个字。
“含露殿。”
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音色,清润中夹杂着一丝沙哑。
到底是生长的地方,她哪里不知道,这三个字, 代表着什么。身子一抖, 不敢置信,含露殿, 乃是后宫妃嫔侍寝之处, 他……居然就任由她在这,睡了整整七天七夜?
她眼眸大睁,红润的唇微张,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一副震惊极了的模样。
谢玉京看得好笑, 故意板着脸道,“你以为那个时候,我说要你百倍奉还,是吓唬你呢?”
他声音压得很低,隐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两簇暗火,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长长的睫毛,几乎刷到她的鼻梁。
周遭骤然暗下大半,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挡了完全。
容凤笙只能往后退。
但她的手被牢牢拷在床头,再退也退不了多少,后背僵硬不能动弹,紧紧抵靠着床头。
谢玉京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他一脸惬意,故意步步紧逼,享受这种,一点一点,将猎物逼入绝地的感觉。
他的眸光,从她的脸颊,缓缓滑下,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了一会儿,过于露.骨的视线带来的压迫感,比直接的肌肤相亲还要令人脸热。
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忍不住别开视线。
“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他不语。
帐内,只余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经久不散。
“好啊。”
谢玉京忽地一笑。
随着身体离开,那股压迫也尽数散去。
容凤笙刚松了口气,一只手臂忽地伸出,将她重重推倒在柔软的被褥之上。一具温热的躯体紧覆而来。
与他四目相对,容凤笙呆愣,见他低头,下意识地侧了侧脸,耳垂传来被噬咬的感觉,酥酥麻麻。
她手指微蜷。
“我们,分离了整整两百二十日。”他啃咬了一会儿,方才抵着她的耳廓说,绵绵的热气送入,耳廓瞬间湿润了起来。
“不,算上你昏迷的这七日,是整整两百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