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好了,别闹了,赶紧上朝去吧。”
  耳边却倏地传来锁链轻响,她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细链呢。她一个激灵,瞌睡跑了大半,“不对,先等等。你不把它解开吗?”
  难道要把她拷在这里一整天?
  光是想想,头皮就有些发麻。
  然而,谢玉京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那般,只是吻了吻她额头。
  他神色自若道,
  “正值多事之秋,不知有多少潜藏的危险。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下朝了就来陪你。”
  他摩挲着她唇瓣,眸色变深,容凤笙直觉危险,硬着头皮还想争取一下。却被他再次堵住,又是一个热辣绵长的吻,容凤笙被亲的气喘吁吁、泪光涟涟,脑袋也是轻飘飘的,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谢玉京意犹未尽,一点一点,吻去她唇边的水泽。
  她脑袋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等人走了许久,她才从怔愣中醒过神,登时脸色就有些古怪了起来。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这根纯金的链子,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惊讶的小宫女。
  到底是跟谢玉京待久了,脸皮功夫亦是锻炼得炉火纯青,倒不觉得羞窘,反而镇静地问道。
  “我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迢迢呢?就是之前伺候我的宫女。”
  明明昨儿还见到,怎么今日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小宫女愣了愣,方才低声道,
  “迢迢姐姐,她病了,陛下便调了奴婢来接迢迢姐姐的班,对了,奴婢名叫松香,娘娘唤我松香便好了。”
  “什么病?严重么?”
  容凤笙蓦地起身,然而手上的链子又将她扯了回去,她重重跌回榻上,不禁有点挫败。更多的则是困惑,迢迢病了?
  明明昨天看着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病了呢?
  松香却忙道,“没事没事的,迢迢姐姐只是有点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陛下怕传染给娘娘,这才不让迢迢姐姐来伺候娘娘的。”
  “是吗?”容凤笙半信半疑。
  总觉得哪里都透出古怪,她在心里暗暗算着谢玉京下朝的时间,又极为恼恨,这手腕上的镯子,定要让他给自己解开才好。
  不过眼下是没希望的了。依照谢玉京那性子,他不会将解开的办法,告知给这殿中的任何人。
  容凤笙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松香。
  “我要洗漱。”
  松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容凤笙脸色恹恹的。眼下,她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这漱口还好,净面,便有些为难,好在松香十分体贴,主动拧干湿帕子给她净了脸。只那装水的木盆却放得离她很远,容凤笙见状,皱了皱眉。
  “将水盆放的近一些,我要净手。”
  小宫女眨巴眨巴眼,思量着上头下的死令——
  决不能叫公主看见自己的脸。
  这命令下得奇怪,松香却无可奈何,像她这般的小人物,除了遵从还能做什么呢?
  要是违抗,只有脑袋搬家的下场!
  “陛下说了,不让公主自己动手,就让奴婢来为您擦拭吧。”
  松香连忙跪下。
  说着,便捧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起来。
  十根手指纤细如葱白,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宛如一对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看得松香羡慕不已,难怪陛下要将她藏在这含露殿之中,不让任何人看了去。
  这般美人,好如稀世珍品,谁见了都想收藏的啊。
  为免这位娘娘待得无聊,松香小心翼翼道:
  “奴婢为您染指甲如何?”
  容凤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手上,听她这么问,便随意点了点头。松香立刻起身出去拿工具。
  容凤笙试着起身活动,却发现这链子的长度果然刁钻,竟是只能离开榻边一步,多半步都不行。
  她的眉越收越紧,心头亦是越来越烦躁。她目光在殿内乱转,又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这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
  按理说,在妃嫔侍寝的含露殿,都是会放置一面梳妆镜的,方便妃嫔在侍寝之后整理仪容。
  眼下是想看看自己的形容,都没有办法。
  容凤笙的眼睛落回地面,地板亦非光可鉴人,而是铺了厚厚的毡毯,赤脚踩在上面松软无比,还透着微微的热度,想来底下烧着地龙,烧的室内温暖如春。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松香很快就回来了,她刚想托起容凤笙的手,头顶便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她道,“去请太医令。”
  松香一脸为难。
  “这……陛下吩咐过,不让您见外人。”
  容凤笙眸底掠过一丝愠色。
  又给她戴镣铐,又不让她见人,这是想要把她囚.禁在这里吗?!她怒上心头,又强按下去了,心思一转。
  “我有些不舒服,我……肚子有点疼,”
  她一手抚上了小腹,有点难受地呼出一口气。
  松香一惊,见她脸庞透着病色的白,神色也不像作伪,犹豫了一二,便匆匆出去了。
  容凤笙将手移开,垂下眼。
  她必须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很快,魏宣烨便进来了。
  看到熟悉的人,她神情松动了很多,亦是正经端坐在了榻上。
  魏宣烨行了个礼,垂着眼睑,嗓音清凌凌的。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容凤笙不语,静静看着他衣袖上的青莲纹路。
  半晌,方才幽幽开口。
  “难为你还记得本宫,以往,魏大人帮了我很多,都还没有好好地酬谢过大人。”
  容凤笙微微笑着,“若没有太医令的帮助,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魏宣烨谦逊道,“都是娘娘计划周全。”
  见状,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你可知,那个孩子在哪?”
  “娘娘问的可是……”
  “你知道,何必装作不知。”她的手支着额头,连着锁链的手抬起,有点倦怠地拨弄着茶杯,“眼下江山已定,新帝登基。况且我这般,你也看见了,怕是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又能让一个还没断奶的娃娃做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安全。”
  魏宣烨舒出一口气,“自然是安全无虞的。”
  容凤笙换了个坐姿,她手指抵住额头,“大人,我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七天前,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记得,是陛下将我从永兴殿中带出,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了。可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便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而且,脑海中时常蹦出一些片段,像是关于某个人的,但是我却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声音了。我是不是病了?”
  魏宣烨默了许久,淡淡道,“臣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爱陛下么?”
  容凤笙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宣烨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也是平淡无比,“那娘娘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呢?是怀疑陛下,还是怀疑微臣呢?娘娘昏迷的那几日,陛下日夜守候在您床前,半刻都不愿离开,彻夜不曾合眼。若非朝臣催得紧,怕是要永远守下去。这般深情厚谊,令微臣很是动容。”
  “陛下听闻娘娘很有可能醒不过来,那副神色,竟似是……存了死志。”
  魏宣烨低叹,“微臣实在于心不忍,便建议用一道古方,来唤醒娘娘的神智。
  彼时,微臣只有七成的把握,陛下却让微臣勉力一试。微臣见陛下精神不佳,伤口也未愈合,便劝陛下去歇息一会,陛下却执意留下,看着微臣为娘娘施针。”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魏宣烨点点头,“此法,确实于记忆有些损伤,却于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大碍。”
  他一板一眼道,
  “不过,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如果是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记忆,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吧。”
  “娘娘在微臣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个看得很开的人,何不忘掉过去,惜取眼前人呢。”
  魏宣烨微微欠身。
  “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殿门被轻轻阖上。
  容凤笙双手紧攥,久久愣怔。
  是啊,若是她的心愿,是得见太平盛世,那么遗奴完全可以做到,对她而言,遗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魏宣烨所说,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话,那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如今的记忆中,只剩下遗奴,也只记得遗奴。
  那么,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这么一想,心头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现在,只想跟遗奴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心里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就像是催眠那般,将这念头,深深地植入进她的脑海之中。
  谢玉京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桌上摆着一盏灯,莹莹的光,暖润了女子白皙的侧脸,她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纱衣,领子上缀着几粒珍珠。长长的裙摆逶迤,细瘦莹白的脚踝微露。
  衣袖下的一只手,被一条细细的锁链连在床头,限制了活动。另一只手则闲闲地把玩着什么,五根手指忽地一松,一枚小小的酒盏,落到松软的毯子上。
  容凤笙抬眼,便看见了立在珠帘后的挺拔人影。
  “陛下。”婢女们纷纷福身。
  谢玉京抬了抬手,她们便都低着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容凤笙刚捡起那酒杯,就被人夺走了去,他的鼻尖凑近她身旁,轻轻一嗅,
  “喝酒了?”
  真是狗鼻子,她竖起食指,“只有一杯。”
  谢玉京满脸的不信,她便转而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怎么。不开心?板着脸,像个老头儿似的。”
  谢玉京拧眉,却任她捏着不松手。
  “上朝不开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封后的事,她是他父皇的续弦,是他名义上的继母。
  身份摆在那里。不论是在哪一朝的臣子眼中,这层关系就是天然的隔阂、绝不可跨越的鸿沟。或许,在以前,她亦是这般认为,与自己的继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道德败坏、是决不被允许的,所以,她才那样的摇摆不定,时刻被负罪的感觉包围。
  可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心态不同了,剩下的时光,她只想为了自己、为了遗奴而活,自是不会再在意这些。
  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谢玉京却是蓦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深深闭目,埋在她颈侧大口地呼吸,只有那股熟悉的旃檀香气,才能死死锁住心口的凶兽,让它不至不顾一切地挣扎而出。
  “朕真的想杀了他们。”他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汹涌的杀意与恨意,令她微感心惊。
  容凤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环上他的背,在他的脊梁上轻轻抚过。
  他们静静相拥。
  片刻后,谢玉京终于将她松开。她却忽地紧握住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皮肤上汗意淋漓。
  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条湿滑冰冷的蛇。
  她轻轻一抖,却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握得更紧,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看,“我不要紧的。你还好吗?”
  谢玉京下颚紧紧地绷着,眉宇间压着阴云,他猛地将她的脑袋扣住,贴向自己的胸口。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容凤笙亦是慢慢地平静下来,眸光一掠,忽地发现自己衣上有一片血迹,猩红刺目。
  她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腹部,果然满手的濡湿。
  “你流血了?是不是伤口崩裂了?!”
  谢玉京抿唇。
  今日,近一半的臣子阻止他封后,礼部尚书顾泽芳亦是,其余人则是保持了缄默,持中立的态度。
  满朝文武,唯有荆幸知,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立温仪长公主为后的。
  看着底下几乎跪了一半的朝臣。
  他的指甲死死抠进了皮肉之中,恨不得令人将这些口口声声说着礼法、人伦、道德的臣子拖下去,拔剑划破那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再割掉他们的舌头。
  不,不,不,他更想一剑砍断他们的头颅。
  只有看到他们的颅腔中喷溅出鲜血,方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像他对待俞静婉、对待那些前朝老臣、对待那些贼人那样,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但是,他必须忍住。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行。
  他要让她相信。
  他是有控制自己的能力的,而不是没有人性的疯子。
  要求一个完全无法共情、内心冷漠、视性命若草芥的人,恪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容凤笙曾经以为自己做到了,或许,她是真的做到了,但那也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已。
  就在他设计,让她撞破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他自己的准太子妃媾.和一幕之时,他的本性,便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这也是,令她与他决裂的开端。
  ——但,只要她肯再次相信他,给他机会,他就会努力证明,他一定会做到的。
  谢玉京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依靠这个念头,从中汲取出莫大的力量,将心头的杀意给死死压了下去。
  全然不知他内心的挣扎,容凤笙只是心疼地盯着他的伤,高声唤人准备剪刀还有绷带。
  等松香打来了干净的水,她手脚利落地脱掉了他的朝服,露出精韧的身体,只见他腹部的鲜血已然将绷带濡湿,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眼泪顷刻落了下来,给他换下旧的绷带,而后小心给他一圈圈地包扎着,低声道。
  “其实,皇后之位,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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