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烛火爆开,容凤笙不动声色,轻声道:
  “还没多谢陛下屈尊,如此深夜前来,见我一面,温仪感念不尽。”
  “温仪?”
  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词,谢絮眼底闪动着微光,勾着嘴角,缓声道,“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温仪?公主殿下,大兴已经亡了,不是么。”他撑手看她,金珠折射出刺目的光,眼底兴致盎然。
  想要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痛苦、憎恨、无力、愤怒的神色。那会让他感到快意,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畅快。
  ……谢絮啊,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容凤笙歪头,有些五无关紧要地想着,她将烛火拨亮了一些,暖光照得肤色瓷白,精致绝伦。
  她轻声道,“妾还未死,大兴又怎会亡?”
  妾。
  用这么卑贱的自谦,却说出这样狂妄的话语。
  谢絮心头一震,面色骤冷,缓缓地站起身来,“……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在她面前停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尾一滴泪痣凉薄勾人,“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眼前一暗,容凤笙下巴被轻轻挑起,感受到男人指腹微微的薄茧,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谢絮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清她的心思。
  容凤笙毫不回避,眯眼看着他。
  谢絮的瞳色如琉璃浅淡,给人一种疏离淡漠之感。昔日的枕边之人,如今看着,竟是有些陌生。
  她忽然好没来由的,想起谢玉京来。
  他们初看,是不像。
  但这样纤长的睫毛,还有下颌骨的收角,形状优美的薄唇,都是极为相似。只是遗奴的瞳仁,比他要漆黑得多,且更清澈剔透。
  好像空无一物,又好像,一眼就能望得见底。
  “在想什么?”
  谢絮皱眉,忽然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让朕猜猜,莫非是……别的男人?”
  如果你的儿子也算……那倒也没错。
  容凤笙抿了抿唇,不语。
  他们的鼻梁,几乎要碰到一处,仿佛谢絮下一刻就会低下头亲吻她一般。
  容凤笙脸上微微泛红,赧然而笑,她偏头道:
  “陛下说笑了,有陛下在,妾怎会有心思想别的男人呢?”
  谢絮也笑道,“公主果真半分未变哪。”
  他骤然松手,还扯起衣角擦了擦。
  对于他这具有侮辱性的举动,容凤笙笑意不减,她眼珠子在谢絮身上逡巡了一周,悠悠一叹,
  “驸马却是变了很多。”
  谢絮轻哼一声。缓缓踱步到窗边,那里正对着池塘,风带着凉意扑到面上。
  “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这里?”
  男人语气很是平缓,却难免.流露了一些刻薄。
  容凤笙微微笑道,“遗奴待我很是尽心,他是个纯孝的好孩子,还望陛下不要苛责于他。”
  谢絮听她这样维护的语气,便觉得刺耳,“身为储君知法犯法,他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容凤笙摇头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遗奴本性纯善,”她思量着说,“到底是年轻,做事冲动一些,也在所难免。”
  冲动?那些事情,可不像是一时冲动能做出来的。
  必是百般筹谋、精心算计。
  不过,谢絮今天来,并不是跟她讨论怎么处置谢玉京的,“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要跟朕说的?”
  容凤笙默默与他对视。其实从很早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的野心。夫妻情分走到终点,也是难免。
  如今他贵为天子,她就像他砧板上的鱼肉。
  但是她手中的筹码,足以令她立于不败之地。女子弯眼一笑,“陛下看到那幅画了吗。”
  是一双燕子,旁边题诗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她极富感染力的语声,瞬间,就让谢絮回到了那一年,春光中的初见。
  幂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举世无双的容颜。
  重温那一刻的惊艳,仍有密密的惊栗爬满心脏,叫人铭记终身。
  谢絮回神,重新看向她。
  当初的骄傲明艳,好像已经被时光洗去,现在的她,更像是古老画卷中,温柔哀婉的美人。
  眼底徒然升起烦躁,谢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修长的指抵住太阳穴,他抿住唇,忽地起身。
  他有些后悔来见她了。
  谢絮往门口走去,却忽地,被人轻轻牵住袖子。
  “陛下。”
  一双纤柔的手臂,从背后环抱过来。女子柔软的面颊贴上他的后背,“可我从未忘记。”
  *
  谢玉京负手而立,静静望着两道身影。
  他们相拥着,好像整个天地间只剩二人一般。
  止喜还在滔滔不绝,“当初,陛下在大菩提寺附近的围场狩猎,陛下骁勇,收获颇丰。这时候,天上飞过一只青鸟,极为稀有,陛下二话不说挽起重弓,只消一箭,青鸟便被射落在地。”
  与此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燕子纸鸢。
  止喜描述得活灵活现,就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谢絮差人前去查看,一个少女忽然钻了出来,指着一群大老粗说,你们射落了我主人的纸鸢,要赔。
  “赔什么。”
  谢絮饶有兴致地问。
  青年端坐马上,一袭玄衣,宽肩窄腰,容貌英俊。
  那小丫头脆生生道,“自然是,赔一条性命了。”
  副将程如晦怒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
  侍女撅起嘴,继续说道,“只是,我家主人心善,不欲害人性命。便只需你赔——你手中的东西。”
  副将冷笑,“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先帝御赐,一品军侯的象征。”
  “想要本侯的弓,让你主人亲自来取。”
  谢絮勒紧缰绳,口吻调笑道。
  侍女跺了跺脚,转过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身后,一位戴着幂篱的白衣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走来。大家都等着看她笑话,这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面对这么多大男人,怕是吓得都要哭了吧。
  女子在谢絮马前站定,轻扬起脸,伸出细白的手心。她声音轻柔,像是荷花上淌过的露水。
  “谢侯爷,若是本宫想要,你给不给?”
  凤笙,后来谢絮总会想起这两个字。
  真是人如其名。
  *
  容凤笙坐在梳妆镜前,侍女为她缓缓地梳着头。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那件牡丹裙是迢迢送到她的手上,可,地牢是什么地方,迢迢如何能够那般畅通无阻。
  若是没有谢絮的授意……
  容凤笙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脸。
  那侍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夸赞:
  “娘娘真是奴婢生平见过最美的女子。”
  在宫里见过那位妙美人,深受陛下恩宠,却不及这位的万分之一。容凤笙垂眼,盯着桌上那些华美的饰物,她从前,从来没有缺过这些东西。
  谢絮却赏赐给她,是天子对妃嫔的恩赐。
  他要的,是征服。
  也不过是征服。
  她眼底疲色乍现,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忽然间,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倏地睁眼。
  对上镜中一双漆黑的眸。少年月白襕衫,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执着一把月牙梳。
  而那名侍女,则倒地昏迷不醒。
  他袖子滑下,露出修长清隽的手腕。抬手,将那把梳子插.入她乌发,缓缓梳拢而下,过程细致无声。容凤笙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是你。你怎么进来了,”
  如果她记得不错,外面是有羽林卫守着的。
  谢玉京垂着眼,有些腼腆。
  “想见你,就来了。”
  他乌浓的睫毛轻颤,忽地低声道,“我想不通。你这般费尽心机,难道就是为了回宫,做他的妾么。”
  容凤笙一顿,抬袖覆盖了他的手,正想宽慰几句。惊觉他在微微地颤抖,登时扭过头去。
  “遗奴你……你怎么了?”
  手怎么这么凉?
  谢玉京垂眸看她,“你当初留我在身边,是不是因为……我父皇?”
  他嗓音缥缈,看着她的神情有些难过。
 
 
第10章 010   我早就是个大人了。
  010
  这一句,就像是一记重锤般,砸在容凤笙的心头。
  她立刻反握住少年的手。
  他手指冰凉,像是怎么都焐不暖似的。脸色苍白,长睫似蝶,垂在眼睑处,愈发显得稚气。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容凤笙一阵心疼,认真瞧着他,“我留你在身边,与谢絮有什么关系。”
  “你倾心他,”
  谢玉京低低地说,“你们的旧事,我都知道了。”
  容凤笙有些诧异,“谁告诉你的?”她严肃道:“你不要听外面说的。那些事,大多不实。”
  军侯与公主春日初遇,交换定情信物,听上去美好无比。
  但是,他们二人的婚姻,是容氏与谢氏的联姻。
  日渐没落的皇族,与一手遮天的权臣,其中的利益牵扯,哪有那么简单。
  见他一脸的不信,容凤笙不禁笑嗔了一句,“遗奴你啊,”
  她说,“当初我见他,是因为那园林里,有许多我养过一些时日的小兽,不少都有了感情。他闯进我的园林里,不分青红皂白便射杀了它们。我又不能让他以命相还,便要他将那张弓赔给我。”
  “连同那纸鸢,与青鸟一起,葬在菩提树下。惟愿来世,莫再投身畜生道了。你去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一块石碑?就是当初我和迢迢立下的。”
  “那弓箭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之气,就此缴了,也算行善积德了吧。”
  “帝王御赐之物,他也心甘情愿给你吗?”
  “当然不是了。”
  容凤笙撑着额头,笑吟吟看他,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长大后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威胁他了。我威胁他,要是不将那张弓给我,我就告诉我父皇,还有太子殿下——他冒犯了我。”
  容凤笙冲他眨了眨眼。
  谢玉京的心跳有些快,他垂眼心想,还好她并不常常这个样子。也很少在谢絮面前流露出……不对,他可不知道,她在谢絮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想到那个拥抱,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可你还是嫁给他。如今,又千方百计地见他……你对他,余情未了?”
  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容凤笙看着他脸上的惊讶都藏不住了,微微瞪大眼睛,余情未了?她与谢絮夫妻感情淡薄,哪来的余情未了?
  谢玉京却勾起嘴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遗奴你今天都有点不像你了。”
  容凤笙有些奇怪,她就说,自己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以前的遗奴在她面前,就像个透明的水晶人儿,一下子就能看出心里在想什么的。
  “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哪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在我心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容凤笙宽慰道。
  有些话,之于听者,就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声息全无。直到喵的一声叫,才发觉它的存在。
  谢玉京手指微蜷,有些怔地看着她。
  “初见你时,觉得你像一块白玉,却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当历经刀琢斧凿,百般淬炼,先玉成,继而人成。当初我将你留在身边,只是想看一看。”
  “看看遗奴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
  她扬眉,轻轻一笑。
  这些话,她从没对他说过。
  谢玉京睫毛一颤,盖住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
  他低声问,
  “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了。”
  容凤笙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将他放在身边,照看这么多年呢?
  谢玉京眸色一深。
  他知道,她口中这喜欢,与喜欢繁衣,喜欢她的侍女,喜欢花花草草,喜欢那些小兽,没有什么分别。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少年嗓音清润,眼瞳清澈明亮,满是欢喜与信任。
  容凤笙心里愧疚更甚,她说什么,他都相信,她说要睹物思人,他就二话不说为她拿来了东西,方才面对谢絮,更是一力承担了所有。
  他待她这样好……
  她实在是内疚,于是低低地说,“对不起。”
  “遗奴,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我有苦衷,必须得回宫不可。”
  果然如此。
  谢玉京不动声色。
  她三缄其口,不肯将真相告知他,想必是十分隐蔽之事。
  只是,有什么事,是非要进宫不可的呢。
  容凤笙扯扯他的袖子,“好了,你父亲还在候着呢,不能再耽搁了。”看着昏迷的侍女叹了口气,“赶紧把她叫醒吧。”
  谢玉京一脸无辜道,“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方才没留神,下手重了些。”
  容凤笙一噎:“你……”却又舍不得怪他,“那我自己来吧。”
  她起身去拿他手里的梳子,却忽然被谢玉京抓住了手腕。她浑身一僵,少年却是面容平静,修长的指顺着她光滑的手腕往下,笼住她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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