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外面是什么动静?”
  书童道:
  “回禀大人,是太子殿下亲临。”
  这一声大人,唤的乃是翰林院修撰,顾泽芳。前朝顾皇后的嫡长兄,奉旨在此修撰国史。
  “太子殿下?他来做什么。”
  夜风吹的烛火跃动,在青年面上投出淡淡的影,勾勒鼻唇如玉,岳美姿仪,肃肃如松下风。
  顾泽芳与谢玉京在兵部共事过,见到谢玉京的第一眼,便觉此人年纪轻轻,却是心思深沉,城府极深。
  是以,二人只是点头之交。
  “大菩提寺窝藏有前朝余孽,殿下前来捉拿,”书童将方才从小沙弥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脆生生道,“可是,小竹听说,那位温仪长公主无故失踪,便是太子殿下劫走的。”
  “殿下却说来寺里抓人。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温仪长公主?”
  顾泽芳眸子一暗,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嗽几声,“行了,旁的话你不要多说。”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小竹撇嘴,识趣地闭嘴了。
  他家大人的亲妹妹,前朝顾皇后顾现菱,可就是因为这位温仪长公主,而香消玉殒的。
  但凡提及这位公主,大人就要生气。
  心知自己犯了大人的忌讳,连忙屁颠屁颠地跟进去请罪。
  *
  芳华园。
  容凤笙眉宇间凝了一丝轻愁,看似在看书,实则是怔怔地盯着指尖,那里沾染了一点墨迹。
  过了一会儿,目光又渐渐地坚定起来。
  将视线重新移回那些蝇头小字上。
  心中默念一遍,合眼倒背一遍,佛偈如喁喁私语回荡在耳边。
  灯光打在女子的侧脸之上,照得肌肤如雪,眉如翠羽。
  侍女看着她,也感到微微的脸热,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美人,竟是动静皆美,浓淡皆宜。
  也不怪乎,教养出殿下那样的人物。
  坊间传闻,这位公主,是个狠毒至极的女子。
  可是方才,她孤身一人,立在院子里烧纸钱的模样,面上虽无哀戚之色。
  却是柔弱堪怜、惹人同情。
  自己侍候这些天以来,也觉得,这分明就是个温柔如同月光般的女子,哪像是传闻中那样不堪?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侍女连忙福身,“太子殿下。”
  容凤笙回过头去,谢玉京立在门口,身后尽是溶溶月色。
  些微寒风灌入,吹得红衣少年袍袖招展,宛如振翅欲飞的朱凤。他修长挺拔的脊背上,背着什么东西,用黑布裹着,依稀是一把重弓的形状。
  脸庞白皙,额心朱砂似血,闪烁流华。
  一双眸,静静瞧着她。
  “你回来了,”容凤笙看见他背上之物,便知道他将东西带回来了。
  微微咬住了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愧意。
  再抬眼的时候,温柔依旧,“来,快坐下。”
  她起身迎上前,眼前蓦地笼罩下一片阴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紧紧抱住,用力到像是想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遗奴……?”
  容凤笙睁眼,有些愕然。
  他紧紧搂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揽住她的肩膀,克制而隐忍。
 
 
第7章 007   你们在做什么。
  007
  “怎么了这是?”
  她偏了偏头,轻声问道。
  谢玉京轻嗅她的发香。
  她常年礼佛,身上自然而然夹杂些旃檀香气,令人安心。
  他眼尾半阖,“真好,您还在。”
  声音闷闷。
  这是……怕她突然消失了吗?
  容凤笙有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都多大了呀,还像小孩一样黏人呢。”
  谢玉京皱眉,松开她。
  “早就不是了。”
  容凤笙看到他脸上沾了些泥,抬袖就要擦拭,谢玉京却退后一步,“别,我身上脏。”
  刚刚抱的时候怎么不说脏?
  她失笑,“过来坐。”
  她温柔的眼神,让谢玉京紧绷的身体缓和了一些,无论在外面是什么样子,手上沾了多少血,他回到她这,都会第一时间洗手换衣。
  之前那一次,身上都被血污浸透,呼吸之间,血气浓郁,如同跗骨之蛆,令他感到极度的自我厌恶。
  恨不得将身上这层皮都剐下来。
  可,当他走到锦园,看到一盏灯光,闪耀着盈盈的光泽。
  他就知道,是她在等着他。
  他便很快换好衣服,一脸平静地走进去。
  等她放下刺绣,笑着望过来,眼神温柔平和。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不想她只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了。
  “你身上有血。你受伤了?”
  容凤笙忽然惊呼,谢玉京低低“嗯”了一声,将手心摊开给她看。
  “这里,划伤了。”
  容凤笙一看,眉心蹙起。
  只见少年白皙的掌心中,赫然有一道血口。
  若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觉。
  ……就是树枝划到的一个口子吧,再不快点包扎,就要痊愈了吧。
  容凤笙眉心舒展,缓过神来,还是柔声问,“疼吗。”
  “疼。”
  他说起谎话来,眼都不眨。
  容凤笙眼底都是笑意,却不说话,只盯着他看,直看得谢玉京先招架不住,耳尖泛起薄红,尴尬地咳了两声,自己将手缩了回去。
  “对了,这把弓……您要的是它吗?”
  他伸手将上面缠裹的黑布解开。
  渐渐的,一把做工极为精美的重弓,显露在二人面前。弓身雕刻了精美的图案,振翅欲飞,乃是象征大兴皇族的青凤图腾。
  弓弦历经年岁,依旧坚硬非凡,光看这材质就不难想象,能够拉动这把弓的人,有多么的力大无穷,勇猛非凡。
  谢玉京带回此物的时候,心里有些起疑。
  她口中说的,必是多年前的旧事。
  哀帝那时候,恐怕还就是个少年人,而且身体不好,怎么会用的动这种东西。
  不过,想到是那个昏聩的老皇帝赏赐的,上面都起了锈迹,确是有些年岁了。
  便觉得,也许只是他多想。
  “多谢你,遗奴。”
  容凤笙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只专注地注视着谢玉京,他脸上又开始止不住的热意翻腾,像是烧起来似的。低下头,却一眼瞄到了衣角上的血迹,是方才那个羽林卫的血。
  少年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他喃喃,“这实在是太脏了,还是先去洗掉……”
  “等等,”容凤笙忽然伸手,“我来帮你。”
  她拿起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泥点子。谢玉京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化成了一座雕像,
  这个距离,好近……
  谢玉京手指微蜷,往下看,是她微微敞开的衣领,肌肤白瓷一般,锁骨纤细。
  往上,饱满红润的唇微微开合……
  咫尺之处,吐气如兰。
  “……外袍脱了吧。”
  “脱,脱了。”
  结巴什么?
  容凤笙攥着帕子,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垂眸,骨节分明的指,搭在腰间。
  “哦。”
  谢玉京默默地抽开衣带,将那件朱红色的外袍解了下来,露出少年人修长精韧的身体。二人指尖触碰的时候,他打了个哆嗦。
  容凤笙奇怪地看他一眼,却没在意,冲他身后微微一笑。
  “无巳,把衣服给我吧。”
  谢玉京一愣,猛地转头。
  果然,无巳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外袍,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刚才一直被谢玉京当成空气,忽略了个彻底。
  少年的脸色骤然阴沉:“你怎么在这里。”
  无巳:……
  容凤笙忍俊不禁,“无巳一直就在,还给你拿衣服,真是的,这么凶做什么。”
  谢玉京抿唇,无巳连忙将外袍递给容凤笙,
  “属下想起园子的防守还没有检查,这就告退。”
  他不敢久留,走之前,招呼着同样被当成空气的侍女一起,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容凤笙抖开外袍,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她半蹲身子,给他系上衣带。他发丝垂落下来,拂过鼻尖,传来一股湿润柔软的香气。
  他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您开心吗。”
  “嗯?”
  “拿到这个,你开心吗。”
  他侧目,看向桌子上的弓。
  一般人总能直觉地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并根据当下的情况给予反馈。
  谢玉京却只能作为一种常识来理解,如同通过学习得到知识一般。情感对于他,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东西,类似画饼充饥罢了。
  世上很多事情,他都不能够感同身受。
  但是他想要通过她的口,确认他的举动,是否让她得到了宽慰。
  容凤笙微微一僵,“嗯。”
  “谢谢你给我取回来。”
  听到这句话,他眉心舒展,露出一个笑来。那几乎是有些甜蜜的笑。少年漆黑的瞳仁如同碎星,闪耀着熠熠的光彩。
  容凤笙有些不忍,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但是,对不起,我骗了你。”
  “此物并非我弟弟的遗物,而是——”
  砰砰砰——
  忽然,门被敲得震天响。
  无巳低沉的声音响起:
  “殿下,不好了。属下远远看到一队羽林卫正朝着这边过来。其中,还有陛下御辇——”
  谢玉京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容凤笙。
  “你刚刚……要说什么?”
  他嗓音有些轻。
  容凤笙双手笼在袖中,脸色冷静,“这张弓,其实是你父亲的旧物,是在大菩提寺,他与我初遇之时,送予我的。”
  “你……”
  谢玉京嗓音有些沙哑,一脸的不敢置信。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见过季无赦了。”
  容凤笙平静道。
  方才她在院中,借着烧纸钱的举动,将一种干花一同扔进去焚烧。
  此花名叫莫忘,乃是云寰独有的植物,焚烧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随风可以散出很远。季无赦嗅到这种气味,就会来找她。
  “我让他,向宫里送了信。”
  容凤笙叹气。
  她不能,也不敢将顾仙菱的事情告诉他。
  谢玉京是太子,大成的太子。
  而那个孩子是繁衣的骨血,大兴最后的血脉,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知道,他绝不会放自己回去。
  所以,她只能这样做。
  “呵。”
  谢玉京缓缓走近,“您是在开玩笑吗?”
  她静默的脸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谢玉京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笑,让容凤笙觉得有些可怕,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所以你说,想要那个东西,其实只是为了偷偷支走我。然后,让季无赦帮你送信?”
  他语速极慢,极柔,尾音扬起,让人觉得背后发凉,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出腥风血雨。
  “所以,季无赦不仅来过,还来了两次?”
  话音一落,谢玉京怫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椅子。
  巨响震得她眉心一跳,又听他冷声喝道,“连个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
  “来人!”
  “没用的,谢絮已经来了。”
  容凤笙道,“我必须见他一面。”
  “见他?他都要烧死你,你见他做什么?”谢玉京烦躁地来回踱步,难道,她还对那个男人心存幻想?
  “遗奴,你不要那么激动,你听我说。”容凤笙皱眉,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这个样子过。
  “我怎么不激动?”
  “在锦园那些日子,你受的气还少么?你又知不知道,他宫里新纳了多少女人?就这样,你还回去干什么?”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我不后悔……”
  容凤笙诚恳道,“对隐瞒你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谢玉京逼近一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你怎么能这样利用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是他呢,他可是要你的命。你对他,就这么无怨无悔?”
  容凤笙沉默了,她道:
  “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你,”
  谢玉京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撑住额头,嘴角却噙起笑意。
  确实如此,确实。
  他不久前,还杀死了那个对大兴忠心耿耿的臣工。死前,那个老臣骂得那样狠毒,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直到人吐出一口血,恨声道,
  “可怜长公主殿下,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亲手养出了一匹狼!”
  “等着吧,漫天神佛都看着,记着你们谢家犯下的累累罪行,你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谢玉京想起他笃信佛法,轻笑,漫天神佛?
  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哪有种种苦厄?
  云寰若是真的存在,世人为何还要在这熔炉之中苦苦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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