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的人都吃了狐狸送的年货,寒光也不好意思对人家动粗,她从屋檐上跃下,在冷风中道:“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你给谁送东西的?”
被罩在鱼网中的黄狐狸挣扎了一下,明素点亮了灯笼,发现地上还有几个大包。
小倩解释:“观主让我夜里候着,果然,就在一刻钟前,这狐狸扛着大包小包窜进道观,四处张望,被我发现后丢下包就跑。”
她说的活灵活现很有喜感,就连凌照也笑了一下。
黄狐狸伏在地上,此时忽然坐起身来,张口道:“我来给黑山大王进献年货,你们是谁?”
“黑山大王已经被雷劈死了。”明素友善的提醒它:“你来晚了。”
“不过年货已经被我们吃了。”寒光道:“我给你点钱吧。”
她将狐狸放了出来,黄狐狸舒展了一下身子,化作了人形。她竟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身姿丰腴,穿着打扮很用心。
“我不信!”黄狐狸环视四周,似乎想寻找什么,但是有点失望。她喃喃道:“黑山大王怎么会被雷劈呢?这绝对不可能!”
“大概是作恶多端吧。”寒光边说边瞄了凌照一眼。
凌照尚且没什么反应,黄狐狸怒了,伸出两只爪子就要朝寒光扑来,小倩忙拉住了她。
这边正热闹非凡,明素低声对寒光道:“这位,嗯,该不会是黑山老妖的……小妾吧?”
第060章 :
凌照:??
灯笼的光辉虽然照不到他的脸上, 但寒光能感觉到,他的身边骤然降低了几度。
黄狐狸的耳朵很灵敏,她尖声道:“不许你们胡说八道!黑山大王是我的恩人, 你们占了他的山头不说, 还玷污他的清白, 我咬死你们……”
看来这不是小妾,是黑山老妖的脑残粉啊。
寒光伸手按住了嗷嗷乱叫的黄狐狸的头, 好言相劝:“你去附近打听打听, 你的大王去年就被雷给劈死了。山下的猹什么事情都知道, 你可以去问他。对了,吃鸡吗?”
黄狐狸泪珠子掉了下来, 她呜咽道:“吃。”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寒光让她们先去睡了, 自个带着黄狐狸去斋堂, 给她热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竹笋炖鸡。
自己送的鸡不吃白不吃, 黄狐狸含着泪又要了一碗米饭。
寒光听着斋堂外的冷风呼啸,她来这里一年了,倒是第一次遇到来给黑山老妖送礼的妖。她问:“夫人怎么称呼?”
黄狐狸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答道:“夫家姓虞,旁人都叫我虞夫人。”
“哦, 这样啊。”寒光笑盈盈道:“虞夫人跟那黑山老……大王是旧相识?”
“大王是小妖的救命恩人。”虞夫人怀念道:“当年, 我带着刚满月的孩儿们回娘家,途径金华的时候被人捉了, 还是黑山大王救的我呢。今年我路过黑山,想着给大王送点礼,没想到……”
寒光给她倒了碗热水,问:“夫人见过那黑山大王?”
“只是遥遥看到了一袭黑衣背影。当初大王让他手下的童子将孩儿们抱给我, 我也只记得那童子的长相。”虞夫人喝了热水,感叹道:“我以前听说过黑山有个凶残的大王,心里是很怕的。谁想到大王对咱们妖真好,那童子虽然是人,但也仙风道骨,品行端正。”
虞夫人叨叨说起往事,心中满满是对黑山大王的敬佩。
“那你为何把年货挂在后墙上?”寒光还是有点不明白。
虞夫人垂头丧气:“还不是因为你呐。那天早上我躲在一边,看到姑娘你拿了东西走,又不认得你,寻思着是个捡便宜的。我怕大王吃不上,又买了些,挂在后墙上……”
寒光:“……”
“既然大王已经仙逝了,明日我祭拜一下大王,再走吧。”虞夫人摆了摆手道:“钱就不用给我了,姑娘帮我起个祭坛吧。”
寒光道:“行吧。”这位狐大娘开心就好。
……
次日清晨,虞夫人在香案前,再次嚎啕大哭。
寒光特意吩咐她早点哭,免得影响道观的香火。祭坛设在后院的园子前,寒光劈了一块不长不短的姥姥木,上书:黑山神君灵位。
祭坛上摆着虞夫人第三次带来的年货,有糖炒栗子,瓜子,以及几节甜滋滋的甘蔗。凌照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偶尔瞄几眼供品。
虞夫人再次呜呜道:“可惜大王也没个后,早知道,我还有好几个女儿……”
寒光忽然问凌照:“你说黑山大王和狐狸,能生出来什么?”
凌照不理她,手指一勾,一节甘蔗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他转身道:“管好你自己。”
“恼羞成怒。”她小声道。
他气不过,又转过身来,深邃的黑眸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芒:”观主。”他轻声道:“那你和黑山老妖能生出来什么?!”
寒光一怔,理智地想了想,道:“半兽人吧。”
凌照气得叼着甘蔗就走了,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寒光不知道他在气啥。
终于,在一炷香之后,虞夫人擦干了眼泪,施施然起身告辞。她告诉寒光:“我家小女儿嫁到了京城,我这个当娘的,想去看看她。”
“夫人慢走。”寒光将她送出了门外,正巧,素秋恹恹的走了进来。
寒光正想拉住她,问问她是怎么了,半山腰上就有人叫到:“哟,褚观主!好久不见,我有事来找您啦!”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青山镇的里正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怨气满满的夫人,带着丫鬟。
.
那位夫人是里正的表妹,嫁到金家后称作金夫人,里正是为了她的事情来的。
寒光请他们到客堂入座,明素上了茶后,里正才代他的表妹讲了前来的目的。他苦笑了一声,道:“实在是不瞒褚观主呀,我这位表妹,最近遇到了一件离奇又荒唐的事!”
她抿了口茶:“哦?”
里正娓娓道来,原来表妹在几年前嫁到了上虞县,妹夫是个读书人,还是位举人。原本夫妻俩相敬如宾,还生了两个孩子,感情好的不得了。
几个月前,妹夫去外地办事,途径会稽的时候路边有一座梅姑庙。妹夫是个喜爱古迹的人,听说这座庙已经有二百年历史了,焉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
他进去转了一圈,在石碑上看到梅姑因未婚夫早逝而发誓守节的事迹,心中颇是感慨。谁想到当晚梅姑入梦,说是要嫁给他。妹夫本来没当一回事,梦嘛。谁料他醒来发现,当地村里的所有人都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梦中,梅姑要求存在在她的泥像旁边雕一个金生的像,让他们结为夫妻。
幸好,村长觉得这事比较荒唐,也有辱梅姑的名节,就没有答应。妹夫回到家后,夜夜梦到梅姑,后来村长找到了他家,说一家人都生病了,于是帮他在梅姑庙里立好了泥像。
前几日,妹夫忽然穿戴整齐,对表妹道:“梅姑要来接我了!”说完,他就死了。
表妹十分生气,因此来到了金华,想求助于黑山道观。
……
寒光听完了故事,看着金夫人那张充满怨气的脸,忽然能理解她了。
虽然她觉得未婚守节很封建,但抢人夫婿,这更无耻啊。
她起身道:“这事儿我应了,你先去梅姑庙那边,三日后我与你会和。”
里正感激不尽,道谢后,同金夫人一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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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很爱跟小倩聊天。
她今日心情不佳,浇过醉陶后,甚至还抱了一坛子醉陶爱喝的酒,在斋堂里跟小倩倾诉心事。
“我的哥哥要给我议亲了。”素秋红着眼道:“我说我不要,可他们,非说为我好……”
她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到了外面,园子里悄悄的,醉陶细嫩的枝条微微晃动。小倩问:“他是人,为什么是你的哥哥呢?”
“我原本有一位哥哥的,从小与我相依为命,他是蠹鱼。”素秋幽幽道:“可惜,他太爱读书,又多次落第,一气之下,撒手西去了。哥哥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的好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哥哥。”
“那……你想嫁人吗?”
”我并非不愿意嫁人,而是我想自己挑选夫婿,哥哥的眼中,只有家世。”素秋叹了一声:“我虽然和人共处多年,但人的社会,我终究是不懂。”
俩人窃窃说着心事,寒光推门走了进来,瞧了一眼,道:“怎么了?我过几日要出一趟门。”
素秋勉强笑道:“没事,不过是在家中和哥哥嫂嫂有了点争执。”
既是家事,寒光也没多问,年底来道观烧香的人也多,她带着明素出去买了些香烛和年货。
到了约定那天,她穿上道袍,背上长剑,准备去会稽梅姑庙看看。只不过这一次,凌照没有跟着去。
她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独自借土遁朝会稽飞去。
……
梅姑庙位于会稽县的一个富庶的小村落里,四下积雪未消,举目望去是一片一片的白。
村口却聚集了一大群人,拿着棍棒,大声囔囔。金夫人站在最前面,指着梅姑庙破口大骂:“青天白日抢了我的丈夫,什么贞洁牌坊,我呸!”
梅姑是因为贞洁而被后人祭祀的,但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跟贞洁是相反的。村长带着族人挡在梅姑庙的门口,苦口婆心劝告:“夫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咱人,也斗不过神灵啊。”
“什么神灵,分明是邪神!”金夫人怒道:“给我砸!”
她带了好多人来到会稽,就是为了一个公道。金夫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俨然忘记和寒光的约定,一声令下,身后的汉子们呐喊一声,开始打砸梅姑庙。
“打不得啊,打不得!”老村长的叫声被湮没,现场一片混乱。
族人抵挡不住金夫人一群人的来势汹汹,很快,梅姑庙也沦陷了。木制门窗被打烂,他们冲入庙内,踢翻香炉,扯掉帷幔,金夫人看到自己丈夫的泥像,气得爬上神座,对着梅姑啪啪扇了几巴掌。
她正欲将丈夫的泥像打烂,忽然眼一花,从上面栽了下来,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能动弹。
众人慌忙去看她,村长又跪下来赔礼道歉。
各处乱哄哄的,寒光背着剑,踏过梅姑庙的门槛。她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形,已经大概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直接朝神像后奔去,金色的帷幔后,俨然站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少妇,抿着唇,皱着眉,很生气的样子。
少妇看到寒光,也不搭理她,一挥袖,踏出后门了。
寒光追了出去,梅姑庙的后门外,竟另有一片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自《聊斋·金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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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
梅姑庙的后面原本是一块田地, 寒光却看到了几间古朴典雅的屋舍,旁边栽了两棵腊梅,散出淡淡的幽香。
她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梅姑忽然停住脚步, 语气冰冷, 道:“哪里来的小妮子,要管我家的闲事吗?”
寒光看不透这梅姑的修为,她受了人间二百年香火,想来不会太差。她答道:“你抢了别人的夫婿, 这是一位神灵应当做的事情吗?”
“他负了我二百年,他应当在这里陪我!”梅姑脸红筋暴, 厉声道:“小道姑少管闲事!”
一阵狂风朝寒光袭来, 她掐诀站稳, 心道梅姑最多算个民间自封的土神,先打服了再说。她刷刷甩出了几道剑光, 梅姑急忙侧身躲过。
她大怒,合掌施展法术,一时间天旋地转, 天空和地面都倒转了过来。寒光原本好端端站在田地上, 当天地倒转后, 她的脚下一空, 低头一看, 竟是无边无际的蓝天。
屋舍和腊梅都倒立在头顶, 寒光的脚下无物,她感到整个人都在飞速朝下坠落,发丝和衣袂却纹丝不动。
这又是幻术!
寒光淡淡一笑,挥剑凌空一舞, 锋利的除魔剑已将周围的画面切出一条条细缝。画面轰然崩塌,寒光持剑,从一张画纸上跃了出来。
梅姑的神色一变,又祭出一件法宝来打她。寒光瞧这法宝挺眼熟的,这不是缩小版的贞节牌坊吗?
她差点笑出声来,梅姑竟然将贞节牌坊炼成了法宝。牌坊是前朝皇帝赐予的,是一件寓意纯洁的圣物,只不过在寒光看来,这就是碍眼的封建余孽。
牌坊虽然有灵,但是操纵它的主人已经变了,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圣洁的能力。牌坊在空中变得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地朝寒光压来。
与此同时,梅姑默念三从四德,一遍遍朝寒光传来。
“你都不信,还能有灵吗?”寒光冷冷一笑,低声念咒,手持除魔,剑指苍天。
眼看贞节牌坊就要压下,天空乌云密布,一道电光闪过,随即天雷降下,将贞节牌坊打成粉碎!
梅姑骇然道:“我的牌坊,我的牌坊?”
她也是在乎这座牌坊的,疯疯癫癫朝前跑,试图接住贞节牌坊的碎片。然而她什么都没接到。
寒光淡淡看着她。
梅姑凄凉叫了一声,忽然朝屋舍奔去。寒光急忙跟上,进门却看不到了只有一个穿着新郎官衣裳的男人,坐在榻上瑟瑟发抖。
“金公子?”她问。
“我是……”男人很害怕:“你是来抢亲的?”
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