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好气道:“你夫人委托我来找你,我带你去城隍庙看看,不知道你死透了没,还能不能还魂。“
金公子忙不迭答应了,寒光帮他解开绳子,带着他离开了这间屋舍。
……
天降大雷,劈断了梅姑庙后的贞节牌坊,在场的人都议论纷纷。
寒光带着一个新郎官的魂魄从梅姑庙的后门走了出来,避开看热闹的众人,朝会稽城隍庙行去。
没走多远,梅姑追了上来,凄声道:“你不能走!你答应了陪我一生一世,又要再抛弃我一次了吗?!”
金公子赶紧躲到了寒光的身后,露出一只眼睛,颤颤悠悠道:“姑奶奶啊,谁答应您了?您在梦中跟我说,要侍奉我一辈子,我还以为您要给我当丫鬟呢。”
“你答应过我。”梅姑的凤冠掉了,霞帔也烂了大半,她红着眼道:“我生前等你二十年,死后等你二百年,你前世是我的未婚夫,你不该留下来陪我吗?”
“我哪记得啊!”金公子哀怨道:“您老行行好,放我回家吧,我给您重塑泥身。不然我娘子下辈子找我算账,您说我就一个人,该赔给谁?”
他说的也有道理,寒光也忍俊不禁。她对梅姑道:“一世的事情一世了,你为何不去投胎?”
“我能投胎吗?”梅姑哀婉道:“我生前,他们为了名节不让我改嫁;我死后,他们给我立碑建庙,将我的魂魄困在这里,我怎么能自由?”
二百年的囚禁,梅姑已经几尽绝望了。寒光看着她,梅姑早已是村里教育一代代女孩子的模范,成为了封建伦理纲常的教科书。
“你怎样才能重获自由?”寒光问。
“除非……他们肯拆掉这座庙!”梅姑道。
.
当村里的老人们听说要拆除梅姑庙的时候,一个个都沉默了,不赞成也不反对。
老村长道:“姑娘呐,既然您已经将金公子送去还阳了,金夫人也没啥大碍,就别管这事了……”
他又隐晦说了一些话,大意是梅姑庙是村里的古迹,有重要意义,不能随便拆。
“也行吧。”寒光随意摆了摆手,道:“反正你们也知道,梅姑显灵了,也不安分,回头她看上了你们中的谁,就是谁的福气。”
村里人:??
这福气太可怕了,他们赶紧道:“村长,这梅姑也不贞洁了,不配我们的祭祀,还是拆了吧。”
村长还在犹豫的功夫,村里的媳妇们不干了,吵吵闹闹,非要拆除这个梅姑庙。
“不是我不让大家拆啊!”村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当初是这里的人对不起梅姑……”
他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原来梅姑本姓马,是山东人。梅姑的未婚夫死后,娘家本来准备将她再嫁,可未婚夫一家不答应,将她接过来守节,要求她不能改嫁。
梅姑只得嫁了过来,收养了一个本家侄儿,安分过日子。谁料后来公婆去世,儿子成年后只认自己父母,任人欺辱她……
一个雨夜,只有三十多岁的梅姑投井自尽了,死后成了怨灵。有个过路的道士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以祭祀为名,建一座庙将她给镇压住,还能上奏朝廷,表彰本氏族。于是便有了一座梅姑庙,还有一座贞节牌坊,立在本村的地头里。
村长不敢拆毁梅姑庙,他怕梅姑再滋扰乡人。
寒光听完后,默然片刻,道:“你们害得梅姑二百年没有投胎。”她忽然明白梅姑为何表里不一了,不是她想贞洁,她是被迫贞洁。
“那道长有什么看法呢?”村长问。
“我跟她谈过,你们做一场法事,送她走吧。”寒光道:“有我在,她不敢造次。”
……
金夫人虽然晕过去了,但她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身着大红婚嫁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姑娘盈盈走了过来,对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打扰你们平静的日子了。我与郎君缘分早已尽了,如今我也该走了。郎君是个有福之人,你也有诰命加身的那一天。”
姑娘说完就走,金夫人有些疑惑,正欲追上去,忽然跌了一跤,醒了。她听到外面有和尚道士做法事的声音,她从金华请的那位褚观主正站在床榻旁,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话。
“你醒啦?”寒光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的丈夫已经还魂了。等休息好了就回去吧。”
“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茫然。
金夫人有些记不得先前的事情了,丫鬟听到动静,从门外走了进来,将超度梅姑一事说了一遍。
“原是这样。”金夫人感叹道,起身再次感谢:“待我回上虞,一定与夫君同去道观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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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回到道观,已经快到年关了。
大雪肆虐,黑山上银装素裹,唯有道观的黄墙稍稍还有点色彩。寒光带众人在斋堂里炖排骨,前几日山下的里正送来了不少猪肉。
明素看着槛窗外的大雪,道:“看来米公子要年后才能来了。”
“这么大的雪,徒步也得很久吧。”小倩感叹道,在炉上温了温酒。
寒光在长桌上裁纸写春联,凌照在一旁磨墨。他虽然认字,但是好像不会写,刚刚拿起毛笔来抖了又抖。
见寒光挑眉看他,凌照感到有些没面子,他磨着墨道:“我们那时都用刀刻字……”
“你出生在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吧?”寒光问:“需要用草结绳计数吗?”
凌照哼了一声,没有应声。道观里却传来踏雪的声音,有人影出现在门外,砰砰敲门:“是我,素秋。”
“这么冷你怎么来了?”小倩忙起身给她开门。
素秋揣着手走了进来,小脸被风雪吹的红扑扑的。她摘去斗篷,抖了抖身上的雪,才走到炉边坐了下来。
寒光瞧她神色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我……”她呜咽了一声,泪珠子先落了下来。素秋道:“哥哥给我定亲了!”
北风呼啸,素秋郁郁道:“我本不想嫁人,但是哥哥说了,我若不嫁人,旁人会议论他,会说他不好听的话。我只得答应,但是若要我嫁人,那便嫁个穷书生吧。哥哥答应了,可是有个已故尚书的孙子来求亲,哥哥看他家世高,有长得好,便替我应下了。我看过那人一眼,他面上有破败之相,绝对不是我想找的人!”
明素道:“那你告诉你哥哥了吗?”
“他只是不信。而且,也已经交换了彼此的八字。”
按照世俗的惯例,这门亲事已经不可更改了。寒光搁下笔,走到槛窗前,轻轻推开了半扇窗。
园子里的小醉陶呀,何时才能重新绽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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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
年后, 上虞的金夫人和她那起死回生的丈夫也来了,给道观捐了一笔功德钱。
正巧,寒光有意修葺道观里的吕祖殿、月老殿等几个小殿, 于是用这笔钱在青山镇上请了几个工匠。山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库存的姥姥木渐渐要没了。
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寒光站在太阳底下监工, 虽有寒风料峭,但墙外的迎春花已经一簇簇盛开了,偶尔有几枝探出墙头, 舒展着绚烂的花瓣。
凌照目中无人地走向了三清殿后的那个地洞, 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厚草席, 跳了下去。
寒光:“……”
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吗。
她正在心中腹议,忽见许久不见的冯生走了进来。他怀里还揣着一只毛绒绒、棕褐色的小动物,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耳朵。
“褚观主新年好啊。”冯生穿着厚厚的棉衣, 揣着小毛球拱了拱手。
寒光眼尖,认出了他怀里的小毛球,吃惊道:“这不是十九妹吗?”
辛十九在冯生的怀里舒舒服服的窝着,闭着眼, 还吧唧流着口水。冯生惊讶道:“这是十九妹?我在镇上无意中遇到了她,她正在叼人家的肉包子,我想着她或许是十四娘的同族呢,就顺手救下了, 来找观主瞧瞧,没想到还真是!”
她们的说话声惊醒了辛十九,小狐狸睁开眼圆溜溜地转了转,也不怕人,任凭寒光摸她的小脑袋。她伸了个懒腰, 紧接着从冯生的身上跳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道观。
冯生殷切道:“观主,我想亲自将十九妹送去。正巧开春了,我也要去赶考了,想跟她道个别……”
寒光颔首,道:“不过十九妹丢失,想必辛家也很着急了。你先在道观等等吧,我给她们去一封信。”
她朝空中招了招手,一只小倩经常喂的鸟落了下来,歇在屋檐上等着送信。寒光正想回厢房写信,忽见辛十九欢乐地奔向了菜园子……
“住手,小狐狸!”
寒光追到菜园子里,一把揪住辛十九的尾巴,防止她祸害醉陶。醉陶最近长势喜人,绿叶子冒出好几片,焕发着勃勃生机。
辛十九被倒拎了起来,还在不断挣扎着。小倩有点忧伤地走了过来,晃了晃手中的大红请帖,道:“素秋的好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八,俞公子请咱们去喝喜酒。”
“她既然不是人,为何要听从一个义兄的安排呢?”
小倩摇头道:“俞公子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若不出嫁,她的哥哥会被人说闲话的。”
寒光感叹:“还是出家好,嫁人有什么意思。”
她虽然没有正式出家,但旁人都默认她无意嫁娶了。小倩闻言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寒光将辛十九塞回了冯生的怀里,回到厢房,提笔给辛十四娘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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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黑山上笼罩着一层层淡淡的云雾,粉色的像晚霞,白色的像云朵,放眼望去桃花烂漫,让人神迷意醉。
去岁种下的桃树开花了,也引来附近的百姓们前来观赏,甚至有人从金华赶来游玩,野餐,作诗。春风拂动,落英缤纷,发出沁人的幽香。
寒光一身白衣,挽着篮子在山间拾桃花。她想趁着这个春天,做几坛子桃花酿,以后存在地宫里慢慢品尝。
她用红绳随意扎了双螺髻,桃花嫣然,映衬出她明媚精致的面容,修长的双眉下,双眸如一泓秋水,明亮清澈。
她在山间看桃花,凌照站在山门外看她。
进出山门的行人熙熙攘攘,可他恍若不见,只是专注又默默地望着寒光。凌照承认她很好看,却才发现她是那么的好看,一颦一笑,都光彩照人,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或者是经过了一整年的压抑,终于破土而出的。他的心砰砰跳动,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让凌照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心里有点甜滋滋的,但又有一层淡淡的愁绪。
凌照还在恍恍惚惚地发着呆,寒光拎着篮子,施施然走到山门前。她看凌照抿着唇不说话,神情有些严肃,半开玩笑道:“怎么,看到心仪的猫了?!”
难道她知道了?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脸色一红,恶狠狠道:“我没有,别乱说!”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于凶煞了,担心吓到了她,但又不知该怎么补救,又后悔又郁闷的锤了一下身后的墙。
寒光淡定的看着他发猫癫,拍了拍他,道:“没事,我懂。”
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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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出嫁那天,道观里只派了明素母女去喝送亲的喜酒,余人都没去。
十四娘也来了,在斋堂里帮寒光清洗桃花,做桃花酿。她在里面放了一些白糖,以缓解桃花的苦味。
“我父亲很感激冯公子,说等他科考回来,要给他接风设宴。”辛十四娘淡淡道:“我看我父亲的意思,经此一事,倒有些属意于他了。”
“那你怎么想?”
辛十四娘道:“我还会坚持我之前提的三点要求。当然我的心里,我并不想成亲,更不想嫁给人。人情往来,三纲五常,人世间有太多束缚了……素秋,她未必会过得很好。”
寒光低低叹了一声:“我也觉得,在这个世道修行更好一些。”
一人一狐默不作声洗着桃花,凌照从门口冒了出来。他瞥了寒光一眼,看她白嫩的手上粘着红霞般的花瓣,心中一动,随即又咬了自己一口。
“我要出门了。”他宣布:“大概过一久才会回来。”
“慢走啊。”寒光道。
凌照眸光一黯,他不甘心地问:“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不回来?这猫要在外面成家立业吗?寒光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撞上他殷切的目光,想了想,道:“以后别忘喊我们喝喜酒就行。”
凌照大怒。
就连十四娘也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赶紧低头降低存在感。他低声道:“喝喜酒?跟一个男的喝什么喜酒?”
寒光惊了:“你跟男的??”
凌照道:“我是去找龙飞那个老鬼!”他家的酒很好喝,一醉解千愁。
“哦。”寒光恍然大悟,漫不经心道:“替我帮他问一声好。”
“我走了。”凌照带着怨气道。
寒光忽然觉得心中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受,难以用言语形容。她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敷衍道:“我们会想你的。”
凌照:“……”
这句话太敷衍了,真当他听不出来吗?他掉头就走,心中还有点说不出的闷气。
他真是被雷劈傻了才觉得一个女人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