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与娇娇——春眠欲晓
时间:2021-12-01 00:22:14

  皇帝着实不忍,对太后道:“母后勿怪,是朕疏忽了,今日午后同信阳侯议事时,因想着皇儿,就让奶娘抱过来,正好桌上的吃食没用完,就赏给了奶娘。”
  皇帝这样一说,太医忙道:“并不是所有幼儿都对虾蟹有反应,小殿下可能是这个体质,以后要注意了,避开鱼虾之类。”
  “是的,以后仔细些就可以了。”皇帝亦是点头。
  太后和皇后不约而同看向皇帝,心思却是各不相同。
  太后不能落皇帝的脸,但该罚也得罚。
  “这人不能留了,按宫里的规矩,罚过以后就撵出宫罢。”
  “诺。”
  “谢太后恕罪。”对于奶娘来说,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太后命太医在这守着,一直到小皇子退烧为止,自己则叫了皇帝到隔壁侧殿谈事。
  高媖也留下来看儿子,目送世上最尊贵的一对母子离开后,自己坐到了孩子小床边,望着幼儿白嫩的小脸,兀自发起了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若要宣召信阳侯,在外宫便可,不要带到内殿,更不可让他碰太子。孩子那样小,他若在外面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后悔就晚了。”
  太后关心则乱,见儿子性子太温,对信阳侯过于信任,不由忧心忡忡,话语也重了些。
  皇帝更是费解。他只是信阳侯找来的替身,太后也是知晓这事的,二人分明一条船上的,可为何太后的态度变了,如今却叫他不要太亲近信阳侯。
  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身边教导的,为君之道,还是欠缺太多。
  太后有愧,脾气发过后,转而温声道:“你我才是一家人,信阳侯只是臣子,说不好听,就是个奴才而已。你当施令于他,让他为你所驱使,而不是你被他所左右。”
  “可找我来的,是信阳侯。”在他最窘迫的时候,男人给了他一条出路,亦是这世上任何人梦寐以求,却又不敢想的。
  尽管做皇帝已有一年多了,男人仍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美梦之中,舍不得醒,但他又心知,总有一天要醒。
  “你该多为自己考虑,还有皇后和小皇子。”太后是不能说,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简短一句的叮嘱。
  皇帝唯有苦笑:“我一个替身,再考虑,又能长远到哪里去。”
  太后听了,既心疼,又无奈,只能鼓励道:“寻不寻得到,都还两说,你不要想太多,当自己就是那个位子上的,堂堂正正做你的皇帝便可。”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哪天真的寻到了,太后自己也为难。
  尤其还有个信阳侯窥伺在侧,虎视眈眈,更是一步都错不得。
  宫外,信阳侯府,谭钰立在自己找人建的高塔上,眺望皇城,直到手下走近,他才收回目光,转过身。
  “见到人了?”
  刘雍拱手道:“见着了,只是暂时还没谈拢。”
  谭钰不语,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刘雍一五一十将怀瑜的话带到,谨慎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个大公子仍有犹豫,似乎是怕我们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一脚踹。”
  谭钰听后冷笑:“若要怀谦自己选,他未必有胜算,我帮他一把,助他尽早上位,他有何犹豫。”
  原本打算让怀谦来了京城,就再也回不去,如今看来,还是再等等看。
  正事谈完,还有桩私事,谭钰提了起来,刘雍忙道:“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那一家人已经从乡下搬到了镇上,具体住哪里,乡邻并不知,小的又急于回来给主子通报,就没刻意去找。”
  “搬了啊!”谭钰轻声呢喃,面上略微恍惚。
  他离开才几年,就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见主子神色不对,刘雍小心翼翼道:“不若属下再去一趟。”
  “不必,先办正事要紧,你去盯着怀谦,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不可有遗漏。”
  “诺。”
  待人走后,谭钰继续眺望皇城,手也没闲着,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淡青色的荷包。
  荷包有些年头了,边角处已有磨损,面上绣的青竹也淡了色,但谭钰依旧舍不得扔,即使不装物品,也要带在身上。
  家道中落后,他将人间疾苦体尝个遍,愈发感悟到人心难测,真心难求,住陋巷睡草屋时,还能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必是纯善的。
  可惜的是,到底缘分浅了些。
  他要娶的,必是能给自己锦上添花的女子。
  雪中送炭,只能在落魄时,而他已不想再想起曾经穷困潦倒的自己。
  周窈正在绣一个荷包,忽然手一抖,针扎到指头,立马冒出一个鲜红的小点。周谡一旁看见了,二话不说,捉着媳妇的手往自己嘴里送。
  “脏不脏。”周窈嘴里嫌弃,面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手不疼了,也没感觉到流血,周窈想抽回,周谡却紧握着不放,似乎不放心,还要再等等。
  周窈难得俏皮一回,歪着脑袋看男人,从上到下打量得极为仔细。
  周谡不明所以,只当情趣,调笑道:“娘子今日看为夫,比之昨日如何?”
  “不如何,”趁着男人放松的空当,周窈抽回了手,将他推了推,“你去看看,香烛,纸钱,还有烧鸡,都备妥了吗?”
  前两样是必备的,周谡知道,但烧鸡又是何说头。
  周窈答得也干脆:“我祖父生前最爱吃这,每回忌日,爹都要烧好几只,每日送一只,送满七日。”
  周谡听后却道:“怕是你祖父没吃到,反而被路过的拾荒者,或者山林里的兽捡了去。”
  “我爹都会包好了再埋到祖父坟前,或者直接烧个干净再埋。”周窈白了男人一眼,什么话都能让他挑点毛病出来。
  周谡适可而止,盯着小妇做绣活,嘱她仔细些,一边不经意道:“烧鸡可不便宜,难不成你家就是被你祖父吃垮的。”
  这人是没话说了么,周窈指了指空掉的铜水壶:“夫君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把水缸里的水打满,再烧壶水,桂老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咱先把茶沏上,凉一凉。”
  周谡不以为意,但仍是照做。
  他知他家娘子未必有多热情好客,更看重的是能让她盘下绣庄的钱袋子。
  到此时,周谡意识到自己这个做夫君的有多失职,竟让娘子觉得要依靠外人,才能真正发家致富。
  意识到这点,周谡觉得有必要再跟娘子深谈一番,然而此时的周窈却没心情聊,她叫周窕出去看看,桂喜到哪了。
  周窕十分乐意,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别看老头人瘦小,出手可大方了,头一回见,就给了自己一锭银子作见面礼,是个好人呐。
  “夫君,你去地里挖几个地瓜回来。”周窈把每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谡很想问,他出去了,可以不回了么。
  然而,想得再美,那也只能是想想。
  周谡扛上锄头,再挎一个竹筐,正要出门,周窈叫住他,又拿出了一个斗笠带在他头上。
  “挖几个就回,仔细些,别晒伤了。”
  这妇人总是能拿捏住自己的七寸,一两句关怀的话,就足以让他飘飘似仙了。
  周谡捏捏她的脸:“等我回。”
  周窈倚在门口,看着男人远去,不禁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微微有点热。
  这天,何时才能凉下来。
  那边,周窕接到了桂喜,正要领着马车往家去,桂喜却突然改了主意,说要下来走走。
  少小离家,入了宫,便再也没在田埂里走过路了,桂喜看到不远处大片的田地,亦是感触良多。
  “小姑娘,哪块地是你家的?”
  “喏,再往前走,到了稻草人那,左拐,看到没?地里那个高个子,就是我姐夫。”
  周窕热心肠,边走边指给桂喜看。桂喜眼神不是很好,要走得很近了,站到较高处的田埂上,见男人立在地里,弯腰在挖着什么,斗笠盖住了脑袋,又是低头做事,叫人瞧不到面容。
  “我姐夫可厉害了,长得俊,又有能耐,我家的大房子,就是我姐夫挣回来的。”外人面前,周窕还是很护自家人的,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桂喜也给面,点头笑笑。
  “姐夫,你挖几个了,姐姐说五六个就够用了,你挖完赶紧回家。”
  周窕扯嗓子一喊,地里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将斗笠拉高,露出俊得棱角分明,叫人看了一眼就过目不忘的脸庞。
  桂喜的笑意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转而是激动,敬畏,惊喜,各种情绪交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这脸,黑了些,这身躯,结实了,这眼神,更是坚毅冷峻了不少,瞧着好像哪哪都有点不一样了。
  可是,他侍奉了整整二十年,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他怎能认不出。
  “皇皇皇---”
  “闭嘴!”
  周谡冷冷地一声,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却让桂喜浑身一颤,自觉禁了声。
  “黄什么?”周窕一脸懵。
  “黄,这地瓜好黄。” 桂喜灵机一动,蒙混过去。
  周窕不比姐姐,心眼没那么多,探脑袋朝男人搁在地上的竹筐看了眼,笑眯眯道:“是挺黄的。”
  “这位是桂老爷?”
  周谡不冷不热开口,桂喜哪里敢当,奴性使然,双膝一弯,又想跪了。
  “站直了。”男人一声喝,桂喜上身一提,极力绷直微弓的腰背,恭恭敬敬立着,不敢动了。
  周窕看了,不由皱眉:“姐夫,你别凶桂老爷,他是好人。”
  桂喜扭头便斥:“不可对---”
  然而在周谡冷眼瞪视下,愣是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彻底消音。
  “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同桂老爷谈。”周谡对周窕道。
  “那我把地瓜带回去了。”周窕顺手拿了竹筐,回过头又对桂喜挥挥手。
  桂喜木偶般同她挥了又挥,明明大热的天,背后却已冒了不少冷汗。
  待小姑娘走远了,桂喜立即毕恭毕敬道:“皇---”
  才刚开口,桂喜就被周谡捉着衣襟带到了一边,往前头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到了林子里,周谡又四下望了望,才对桂喜道:“你是从何时离京的,找了多久?”
  没别人了,周谡压抑许久的龙威一下汹涌而出,桂喜也是久不曾面圣,陡然面对面,有些受不住,竟是有口难言。
  周谡看他这样,不再追问,转而道:“母后可好?”
  这一问,桂喜双目一红,热泪盈眶:“太后很好,就是极其想念皇上。”
  “是吗?”周谡轻轻一笑,话里有着玩味,“宫里那个可还孝顺?”
  桂喜眼泪都来不及抹掉,就被主子的话问得又是一愣,目光微闪,强扯出笑脸道:“太后也是逼不得已,皇上落水后,我们久找不到,宗亲们又在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也是怕哪日找到了皇上,却没能为皇上守住皇位,这才同意了谭钰李代桃僵的馊主意。”
  默默听桂喜说完,周谡垂眸,极为平静地问:“真的是替代品吗?”
  “这,”桂喜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回的。
  “太后总归是念着皇上的,皇上,”刚想说瘦了,可见男人不仅没瘦,反而比在宫里时更壮实,挖地时抡锄头,一下一下地,充满了力道,桂喜又说不出口了。
  可他的主子,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在地里干农活,还娶了乡下女人,若是让太后得知,如何受得住。
  到底,还是受苦了。
  桂喜眼泪又要落下来:“皇上,奴才这就准备车马,护送皇上回京。”
  周谡闻言一笑,扫过桂喜矮瘦个头,瘦胳膊瘦腿,谁护谁,还两说。
  “既已经见到我,人也安好,你的任务完成,赶紧回京去。”喝什么鸡汤,一把年纪了,别越补身子越亏。
  桂喜怔住了:“皇上不随奴才一道回去?”
  难不成还真留这里做个乡下人?
  “你说说,朕该如何回去?一年多未见皇后,一见面,朕就喜当爹?”许久没有这么称呼自己,周谡竟觉有些别扭,已经不大习惯了。
  这个问题,桂喜也回答不上,一时犯难了,最后只能道:“皇上先回京,太后那边总有法子的。”
  “不,她解决不了。”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太后,生他养他的母亲。
  若有办法,当初就不会让别人代替他,甚至连子嗣都有了。他若回去,那人和那孩子,还有皇后,又将置于何地。
  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明,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
  落水那日,有三个人站在他身后,除了谭钰,和前几月听闻病逝的太傅,最后一个便是太后的侄儿,他的表弟,御前都统梁实。
  他只记得有人拿小刀在背后捅他,然后他就落水了,因着谭钰离他最近,他第一反应是谭钰,加之这人这一年风头最盛,最引人注意。
  可再一想想,另外两个在他出事后又在做什么,背后捅他刀子的,真就是谭钰吗?
  其中一个又是太后娘家人,周谡不愿意猜忌梁家,却又不得不防。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妻,将来还有子,他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思及此,周谡不由得警告桂喜:“你这次回京,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朕的行踪,就连太后也不可。”
  桂喜听后呆住了。
  他就是为了寻找皇帝才离京的,一离开,就是大半年,若说找不到,他如何向太后交差。
  周谡早有准备,自怀里掏出一个折好的小纸鹤:“你把这个交给太后,就说是在乱葬岗死人堆里寻到的。”
  他幼时最爱折纸鹤,且折的方法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不认得,太后是知道的。
  桂喜听出周谡话里的意思,登时煞白了脸:“皇上,您真不打算回宫了?宫里那位又怎么能与你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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