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泡了个澡,舒服了不少,仍是一身白绸裙,然而回到里屋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男人听到声响,回头冲邹氏一笑:“听闻夫人受惊了,现下如何,可有好些?”
邹氏却笑不出来,微沉了脸:“大公子请安都不分时候吗?即便是大白日,也断不能这般擅闯长辈的房间,莫说高门大户,农家小户也做不来这等无礼的事。”
她不是没察觉到怀瑜见不得人的鬼心思,也因此她已经很避嫌了,尽量待在内宅不出去,却不想这人竟如此胆大,自己找了来。
面对美人的斥责,怀瑜不是很在意。说来,这妇人也只比自己大上四五岁,光看面容,瞧着比自己还小,却非要摆出长辈的谱,又是何必。
他就不信,父亲都五十了,再长个几岁都能做她爹,又如何在身心上满足她的需求。
“我也是关心夫人,若有唐突,夫人见谅,然而夫人也可以自己想想,夫人三十有六,再往后已无多少年华可耽搁,夫人真就甘心这么过了?”
话里试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邹氏皱了眉头,冷着脸道:“我如何过,是我的事,不劳大公子操心。”
“我也是为了夫人着想。”说着,怀瑜望着灯下越发明艳动人的美人,情难自禁,抬起了脚。
“站住,”邹氏一声喝住,“大公子当真以为大人不在,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怀瑜停下脚步,一双眼牢牢锁住邹氏,忽而一笑:“来日方长,夫人且看,到最后,夫人能够依靠的又是谁?”
区区一个弱女子,又能强硬到哪去,无非是虚张声势,他已经胜券在握,不急。
想到这,怀瑜语气更为和缓:“是我打搅了,夫人莫怪,若夫人想通了,也可以着人捎个话,在忙,我也必要赴约的。”
“不必。”邹氏冷冷两个字回绝。
“娘亲!”
周窈不自觉打了个颤,眼皮子一掀,陡然睁开了眼,意识一下子就回笼,梦里发生的一切清晰可见。
她已经多久没梦到娘亲了,难得梦一回,是那么真实,一幕幕就好像发生在眼前。
娘被困在高墙内,唤着她,她搭了好长的梯子想爬上去。然而一直爬,一直爬,她爬得越高,那墙也好似在不断地变高,她怎么也越不过去。
而娘在墙那边,不停唤着她,她越发心急,爬得越快,结果脚下打滑,一个踩空,从高墙直往下坠......
梦醒了许久,周窈仍似置身在梦中,回想着那种焦急,渴望的心情,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这种梦过于荒诞,她又不能同家人说,说不清道不明,反而叫家人也跟着牵挂。
一大早,看过了小白,周窈叫上二妹,陪她一道去西郊的庙里拜拜。
不管为娘,还是为了周谡,人得有点信仰,才会敬畏,才能慎思笃行。
周窕听后,不是很乐意。她压根就不信神佛,若真有神明,为何要那么残忍,使得她一家分离,娘到至今都寻不着。
“心诚则灵,听闻那庙求姻缘有几分灵准,你看豆腐坊的梅二娘,最近一两个月,隔三差五就去拜拜,最后不也如愿嫁给了自己相中的读书人。”
周窕听后,隐隐又有些心动。
李铁对那梅二娘有些意思,为着这事,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一醉就睡了一整日,第二日又意志消沉,铺子也不管了。还是自家弟弟独自一人在那支撑,爹也过去帮忙,不然照李铁这么下去,本就不讨喜,再没了营生的活计,就指着打光棍到老吧。
一想想,周二妹都觉李铁有些可怜,问姐姐有无认识的,与李铁岁月相仿,小个几岁,大个几岁或者寡妇都成。只要人品好,踏实本分过日子,没歪心思。
周窈看着妹妹:“你对他倒是关心?前些日不是嫌他,不要他来烦你,这会儿又惦记人家了。”
“我还不是为了阿卓,阿卓如今在他铺子里做事,他若不干了,阿卓不就没了活干,又要在家猫嫌狗厌了。”
“倒也是。”周窈听后竟觉有几分道理。
但周窈并不是多长袖善舞的人,加之来秀水镇还不到一年,认识的人寥寥可数,善钻营的,唯有吴婶了。
然而吴婶一听是给李铁做媒,也犯难了。
“你瞧他那样,生得大手大脚,做事也是粗手粗脚,性子,更不提了,再加上成天在铺子里,烟熏火燎黑黢黢的,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哦! ”
若是周谡,就冲那脸那身板,莫说打铁,打渔,还是打猎,住船上住山里都无所谓,肯定有姑娘愿意嫁。
周窈只是问问,见吴婶也犯难了,知这事不易,也就算了。强求的姻缘,搭伙的夫妻,勉强凑一起也是同床异梦,未必如意。
周家姐妹和吴婶一道去了庙里,摆上贡果,奉上香烛,在菩萨前结结实实扣了三个头,看天色尚早,又把庙里庙外打扫了一遍,以示诚意。
常顺和老九一人倚在一边树干上,仿若上下铺。常顺在下头,嘴里叼着细枝叶儿,头疼地瞧着树下几个女人。
小嫂子未免也太勤快了,怀了崽崽还这么能折腾,就不能好好待家里养肚子,非要跑出来求个啥佛。
二当家走前千叮万嘱,若小嫂子有个什么不好,他们断指断脚,还是断头,视情节轻重来定。
二当家看着挺正气凛然,颇有格调的一人,为何会有那等喜欢断人手脚的恶趣味,也不晓得小嫂子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忽而老九的声音自上头飘来。
“你头顶有只雀儿。”
“狗屁,你雀儿长头顶啊,”
话落,头顶一阵湿乎乎的感觉,更有一股难言的味道,常顺面色一变,伸手在头顶抹了一把,凑到眼前一看,当场炸了。
“奶奶的,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鸟,敢在爷头顶撒野,看爷不把你老巢端了,叫你无家可归!”
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来得太猛烈,老九无力阻止,只能拿手遮住了脸,当自己不存在,底下的人看不到。
树下的女人循着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吴婶的尖叫声先响起来:“啊,有恶人,快跑。”
周窈一个孕妇,哪里能跑,就是能跑,也不敢快了。
且树上有一人看着有几分面熟,周窈记性不错,脑海里略一回忆,想了起来。
那日在山林里有碰到过,他说跟夫君是朋友,夫君却道不熟,这回再遇到,应当不是巧合了。
“树上的朋友,可否下来一见?”周窈镇定朝树上喊话。
吴婶瞥了头看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周二妹更是二话不说,拿出最近新学的弹弓,捡了颗石子,对着树上的人,一下弹射了过去。
这一下,正中常顺大屁股蹲儿,带着整根树干都在抖,颤颤巍巍就要掉下树。幸得老九手快,一手紧攀住主干,一手勾住常顺,一起往主干靠拢,几个跐溜就下了树。
常顺伤到要害,又是肉最多最软的部位,面上的表情亦是难以言喻,瞅着周二妹近乎于瞪。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玩什么不好,玩弹弓,没个轻重,伤了人命有你麻烦的。”
周二妹直接顶回去:“我不打头,就出不了人命。”
姐夫说过,打头,需打眉心,打太阳穴,还有后脑勺正中,这几处最要命,她清楚得很。
头一回被个面嫩的丫头怼得哑口无言,常顺只觉脑门比屁股蹲儿还疼,他不理小丫头,转而对周窈道:“嫂子,这是你家妹妹吧,可得管管,凶成这样,长得再俊,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敢娶。”
“此乃家事,就不劳壮士费心了,”周窈看看常顺,再看看他身侧默不作声,黑巾覆面的男人,接着问,“二位在这等人?”
明知故问了,常顺再次哑火,老九这时发声了:“近日不太平,若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为何不太平?”吴婶较周家姐妹年长不少,经历的事也多,一听到不太平,心口一缩,下意识紧张起来。
“据闻有一伙从北边来的盗匪,十分猖獗,已经打劫了好几个县镇,官衙亦拿他们没辙。”
吴婶一听,魂吓没了一半,赶紧抓着周窈催道:“我们快回去,把家里值钱的玩意全都收起来。”
真有强盗来了,藏也没用。
周窈有别的事要问,温言道:“多谢二位壮士提醒,我家宅子离这里不远,不若到我家坐坐,商讨后续。”
“对的,对的,壮士留步。”吴婶跟着道。
这二人高高壮壮,臂粗膀圆,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不能让他们走了。
常顺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小嫂子,顾不得老九在后头拽他,当即就应了。
老九一个人走在最后,看着前头几人,不必扯下他遮面的黑布,只凭这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就知此人心情不大好,切勿靠近。
周二妹偏就不怕,慢慢落到后头,与男人并行,侧目瞧着他,真是高,跟姐夫差不多的个头。
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瞧着,老九亦是不大自在,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这秋老虎,堪比酷暑,你又不是女子,面上遮块布,不热?”
“不。”
老九一个字,彻底把话聊死。
到了宅子,周窈为周父介绍二人:“这两位壮士是夫君的朋友,夫君不在,我们不能薄待,爹看哪两间屋子合适,收拾出来给他们歇脚。”
常顺和老九互看一眼,得了,也不需要他们再串词,小嫂子实在是聪慧过人,明白着呢。
“休要跑。”
还没行至一半的路,就已经迎来了两波人,怀瑾在扇子上装了尖刺,扇页展开,飞旋出去,一下子解决了俩。
周谡这边亦是手起刀落,四周倒了一圈,他走向其中一个尚有气息的男人,刀往人脖子上一架。
“还有多少,照实说,饶你不死。”
“没没没了。”
话落,男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
怀瑾转过身,不忍心看。
结束之后,周谡坐在一旁大石上擦拭大刀,似乎仍不放心,还想等等。
怀瑾走上前,见周谡望着不远处的山林若有所思,不禁道:“从秀水镇,乃至清河县,到幽州,唯有这条路可走,其余的皆要翻山越岭,风险过大,他们还没那个气魄去闯。”
“走吧。”
周谡仍是坚持等了约莫两刻钟,才起身。
此时已近黄昏,不宜赶路,他们又骑马行了一阵,到官道边的一处驿站下榻,怀瑾并没有遮掩,而是报出名讳。
驿长一听是怀家公子,当即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屋,准备安排二人住进上房,就在这时,又来了几个持着兵器的大汉,一进大厅就高声嚷嚷。
“把你这最好的房都腾出来,爷包了。”
驿长看这几人穿着官服,也不好惹,一时犯难,正要说出怀瑾的身份,却被周谡制止。
“随便安排一间就可,不必为难。”
闻言,驿长又看了看怀瑾,见他点头,方才松了口气,带他们到楼下一间颇为安静雅致的房里。
进了屋,简单吃过以后,还没洗漱,周谡便把屋里的灯灭了。怀瑾正在吃茶,冷不丁眼前一黑,险些呛到。
周谡捂住怀瑾的嘴,低声与他道:“到房顶去。”
房顶?怀瑾一时有点懵。
“看个热闹。”
男人悠悠闲闲几个字道出,仿若逛夜市那般轻松。
第33章 . 出路 不是想不开,是怕
“烦死老子了, 这官服穿得闷碜,官话说得拗口,这刀也不如斧头使得顺手。”
大胡子男人卸了刀重重砸在桌上,又扯开了规规整整的前襟, 露出胸膛透气。
一旁的小弟忙道:“大哥, 再忍忍, 干完这桩,咱就赚大发了, 回了牛头山,管吃好几年不愁。”
“你懂个狗屁,这是一般的买卖?要弄的是一般人?那是怀家的公子, 事情败露了,咱牛头山上百人都要跟着遭殃。”另一个小弟更为谨慎,言语中也透着犹豫,似是仍在考虑这事儿能不能干,又划不划算。
“定金都拿了, 不干也得干, 那人可是说了, 若我们反悔,他就放话到外头, 咱牛头山拿了钱财, 要取怀家公子性命。那怀三万一倒霉死在哪个手上了,怪在咱头上,不就更亏......”
又有个小弟,说得煞有介事,十分有理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我们换上这身官服, 掩了身份,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人真要赖到我们牛头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大胡子听来听去,烦得不行,猛地一下将桌一拍:“吵个屁啊,再吵,都给老子滚犊子。”
见老大发火了,几人识趣闭了嘴,一人找了个角落蹲着,再也不吭一声。
屋顶上的瓦砾发出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只是那么几下就没了,底下的人又争得厉害,竟无一人察觉。
回了屋,只有关上门时发出点声,到了里头,怀瑾寻到了桌前,握紧拳头想砸下去,却又强行控制住,只轻微敲了一下,发出一记闷响。
“这角落的房子离得远,隔壁又空无人住,你大可不必如此压抑。”周谡倒是没什么顾忌,借着月色透进来的那点光,倒了杯茶水慢慢地饮。
怀瑾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道:“我不是压抑,而是怒极,失望极了,反而没脾气了。”
“你这就肯定了,那几人恐怕也不知道真正的幕后指使。”周谡不冷不热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处心积虑要自己的命,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如今连牛头山的强盗都来了,这是有多大的仇,怀瑾实在想不通。
即便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即便嫡庶有别,可自己也是怀瑜看着长大的,一声声真情实意地唤他大哥,怀家也是交由他打理,自己从未有任何意见。
做到这份上了,他为何还要如此对自己,一心要赶尽杀绝。
怀瑾双手抱头,想多了,脑壳儿疼。
周谡慢悠悠喝完一杯茶,瞥向昏暗中看不清模样的少年,仍能感受到这人身上浓郁的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