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长公主到底是妇人之见,认为人多力量大,礼亲王却摇头道:“领帅只能有一人,多了就会乱,三人中,不管谁任主帅,另二人必不会服气,将帅心不齐,军心怎么可能稳得下来。”
“那要如何?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他们谁权力大重要?”简郡王已有些怒意,瞪眼道。
“前朝是如何灭的,还用我再跟你细说一遍。”礼亲王亦是冷冷瞪着除了脾气大,别的什么都不行的侄儿。
“你们若无良策,那么,这个办法只能朕来想。”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屋内最年轻也最沉稳的男人。
“太庙坍塌,边关告急,不管人为亦或天意,都是我肖家江山的一场灾劫,无论派谁抗敌,朕都不能全然放心,所以,朕决定御驾亲征。”
“亲征?不可,太危险了。”淮南长公主第一个反对。
皇帝不在皇城,无龙气镇住,城里也将不稳。
“与戎狄这场仗,必不能输,输了就是万劫不复,江山危。所以这监军的人选至关重要,必须从宗亲中出一人,朕不去,那么这人选,只能从三位长辈中择一个。”
话一出,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都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主,去到那般危险,条件恶劣的地方,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一个不留神,命都要没。
“去年送往戎狄和亲的两位郡主,皆已不在。”
又是一记重击,原本想打个样的礼亲王终是露怯了,把快要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周谡冷眼看着这三人,早就有预料,也不期待。
“事情就这么定了,朕不日就会宣召,至于京中的安稳就有劳三位长辈了,朕于前几日找回了二十多年前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若朕回不来了,就由他代朕的位子。”
流落民间的皇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只觉今日受的刺激,比这一辈子的都要多。
“说来,又是宫内一桩旧闻,有个宫女被先帝酒后宠幸,怀了身子,却被当时的宠妃嫉妒,污蔑她与大内侍卫有染,致使宫女托孤给即将退役出宫的嬷嬷,才将这个孩子保全下来。”
周谡眼也不眨,说得头头是道,末了,手一扬。
“出来吧。”
一名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那眉眼,就这么看去,像极了皇帝。
第78章 . 衷情 不能散,要好好的
继钦天监和礼部几名要员后尘, 礼亲王、淮南长公主和简郡王三人亦被留在了宫内,且据那日长春宫内的宫人透露,三位宗亲议事出来,比之进屋时, 面色更加沉重, 可以说是愁云惨淡。
特别素来急躁, 沉不住气的简郡王,走出来时的表情, 宫人竟然用生无可恋来形容,可见事态有多严重了。
更不提当晚,皇帝在养心殿内大发脾气, 听闻摔了不少东西,殿内不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使得外头守门的宫人心肝一颤一颤,惊魂还未定,转瞬间又惊了起来。
“失踪?朕留你们一批精锐, 二十八人, 连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都看不住。”
游起无力辩解, 唯有跪地,垂首默认了自己的失职。
夫人虽手无寸铁, 却有急智, 一个遁走,便如消失了般,他们搜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街巷仍是一无所获,若非人力有限,他们都想挖地三尺了。
“二十八人,其中每一人都号称赤手空拳, 以一敌十,是朕高看了你们,还是你们只会在朕跟前逞能。”
这话听着就有几分诛心了,游起几度张嘴,又吞回去,只把脑袋垂得更低,老老实实挨训。
“还傻在这里做什么,等夫人她自己出现啊!”
“来了,来了,别嚷,你不嫌嗓子疼,我耳朵还闹呢。”
身后骤然响起的轻糯女声,使得男人背脊一僵,顿在那里不动了,反倒是面对男人跪着的游起,瞧见掀帘子从里屋走出来的女子,仿佛见了鬼。
“夫人,夫人您何时进来的?”
周窈拍掉身上的灰:“爬上来的啊,快叫人烧水,我要洗洗。”
地宫里暗无天日,直到火折子燃尽,周窈也不晓得转了多久,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还险些和另一伙人撞了个正着,为避开她只能转入另一条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倒是蒙对了。
活到今时今日,周谡本以为自己早已到了深藏功与名,万事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地步,然而每当碰到与这小妇有关的事,他又深感到功力不到家,还得再练练。
周谡抹了把脸,看了小妇好一阵,确认她是真的,不是自己思念过度而浮现的幻象,随即又转回去,对着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男人一声斥。
“还没看够,滚出去烧水。”
游起呆头呆脑地哦一声,正要出屋,又回过头,更呆道:“一桶够不够,皇上要不要一起用?”
“一直烧,烧到天亮,够为止。”
撵走了多余的人,周谡再次转身,大步走向不听话的小妇。
眼见男人那虎虎走来的架势,像是要教训她,又像要抱她,周窈轻抬脚,转了个圈,往一旁避开。
“你打住,莫要再靠近了,不然我就消失给你看。”
一身混着泥土,略带腐的湿气,以及尘封多年的见天日,形容不上来的味儿,使得周窈不时捏着鼻子,自己都嫌弃自己,更不提被男人闻了去,她就再不是香香软软的小娘子了。
谁料话音刚落,就被一阵疾风揽了个满怀,耳边瞬间飘入男人低醇悦耳的呵气。
“嗯,正好为夫亦是两三日未好好洗过澡了。”
只是,闻着闻着,周谡眼里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异样,思虑一瞬过后,不欲再费时间去查,直问道:“你学那地鼠,刨坑去了。”
刨得还不是一般的深。
被男人的话揶揄,周窈耳根泛起淡淡潮红,眼眸一转,要笑不笑的神色里透出不经意的丽色。
“是啊,皇上在人间苦寻不到,我已经在地府里游荡了一圈。”
阴森森,黑黢黢,可不就宛如地府。
周谡却听不得这种说法,两臂愈发搂紧小妇,低沉声音里更添厉色:“再说这种浑话,我就用锁链把你一道道捆起,叫你哪也去不得。”
过分了,周窈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到男人这样说,那股子气更是一下子窜到了胸口,急欲发作。
“好啊,要锁就一道锁了,省得一诺千金的天子说话不算数,苦留我傻等,连个解释都等不到。”
“朕可以解释。”
“好,你说。”
几句话,周窈拿回了主动权,扬眉吐气,胸口也不堵了。
倒是一诺千金的天子一时间无语后,终是无奈地一声叹,将小妇打横抱到榻上,调整姿势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进宫的密道,你是如何寻到的?”
他这边派了不少人手,也只堪堪寻到一处,且还是条灌了不少水银凿不过去的死路。
可见,如若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各宫底下挖凿,那么,必然有指引,譬如,地宫图。
想到此,周谡看周窈的眼神愈发幽深。
他那岳父祖上,似乎不简单呢。
“岳父祖上,当真姓周?”
明明他解释,怎么又成她来答疑了。
周窈也不藏私,直白道:“爹是前朝崇武将军的后人,地宫图也是爹给我的。”
干脆明了地说完,周窈一个眼神递过去,该你了。
今夜,澡可以暂且不洗,先臭着,但话要说明白。
闻言,周谡一副了然的表情,又微微地意难尽。
他貌似,捡了个不得了的宝贝。
“地宫图,你收好,谁也不能给。”
“你也不能?”
“调皮,”周谡抬手勾女子鼻尖,仍是郑重道,“等儿子大了,若他是个懂事的,再传给他。”
这才像个当爹的,周窈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忍不住惊奇地问:“你就不想知道地宫里有没有宝藏?”
历朝历代各皇帝最爱的就是建皇陵,身后住的屋子比生前还要气派讲究,这种保命用的地下城亦不惶多让,周窈一路找来,可是发现了不少宝贝,当时就在想,如何带出去呢。
“若我说想呢,你就告诉我了。”
国库并不丰,又有一场恶仗要打,深冬将至,光是辎重粮草,就有够筹了。
周谡不是打过地宫的主意,却不想他的枕边人居然与地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何况,地宫图要是泄露,天子的住处将变成最不安全的地方,就为这个,周谡也要确定一下,是否只有小妇一人进来,没被人跟踪。
“我可没那么蠢,进地道前,我还特意用棉套子把靴套上,就是怕留下痕迹,被人发现。不过我在经过一道墙时,有听到那边人在讲话,不过那条路是死路,好像墙内灌了水银,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我听到有人惨叫声,到后面就没声了,不晓得是返回,还是没了命。”
“对了,你多派些人守住城隍庙,就说里头闹了人命,有厉鬼作祟,这条路是通的,可不能被不怀好意的人找到了。”
“你倒是会找理由。”张开即来,还确实能吓退不少人。
“这些朕会派人去办,还有一桩---”
“你要出征了。”周窈极为平静地替男人把话说完。
周谡亦是静静看着她,好一会才问:“你是何时进到我屋内的?”
周窈眨眨眼:“在皇上摔东西前。”
周谡呵一声冷笑:“你就看着朕摔的都是真金白银,却不制止?”
“不,是听,我也被吓到了,要是出来,被皇上一并摔了,那我多可怜。”
这妇人,周谡闭眼,又睁开,已无力再说什么。
“皇上不气啊,妾这不是献宝来了。”周窈学着戏文里魅惑主上的侍女,柔软的胳膊攀上男人脖颈,一双媚眼多情似水,卖起风情来倒是悟性极高,无师自通。
“朕要出征了,你就这么高兴?”别家的妇人哪个不是哭哭啼啼,仿佛生离死别,恨不能以身替夫,唯独面前这个,偏就不一样。
“我说不可,你就不去了?”周窈反问。
周谡沉默以对,周窈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气,一副很懂的样子:“你看,我就是学那些怨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也不会改变主意,我又何必费那个神。”
“你要是愿意费那个神,我也不是不能改主意。”男人又是一记悠长的冷笑。
“当真?”周窈认真地问,眉头皱起,好似真的在想怎么闹了。
周谡又是一瞬的默然,轻叹道:“为了小馒头,这一仗也是要打的。”
幽州位于南北交界,不管北上,还是南下,必经此,一旦戎狄攻入,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男人仔细为周窈分析利弊,周窈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学到了不少,哪里能不明白。
然而,上战场,那就是九死一生,即便侥幸活着回来,也未必就是全须全尾。
周窈依稀记得住在街对面一个断了双腿的大叔,就是从战场下活着回来的,命保住了,人也差不多废了,朝廷的安抚金一级级发下来所剩无几,主要靠着街坊的接济度日,那日子,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那时候,周窈还与周谡说过这事,周谡亲自去见了那人,回来后又是独自闷在房里,茶饭不思。
周窈以为男人心重,同情心泛滥,现如今才懂了,他更多的怕是自责。
这座扛在他肩上的江山,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繁荣锦绣,反倒诸多问题,一点点地显现。
“我不拦你,也不要你牵挂,你去做你该做的,我和小馒头,在家里等你回来。”
有遗憾,那就去弥补,什么都不做,只空想,遗憾只会越积越多。
明明只是个乡野长大的小妇,论才学见识,远不如高门大户的小姐,可正是这样的女子,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说到了他心里,让他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的是,为何不能早些出宫,早些遇见她。
庆幸的也是,他终是出了宫,终是遇见了她。
“我这一生,坐拥所有,但唯独遇见你,才叫真正的幸。”
就怕这种含而不露的肉麻话,明明没有一句溢美的词,但拼凑到一起,就是让人打从心底地酥软。
周窈一直以为自己耳根子不够软,不会轻易感动,可唯独面前的男人,时不时几句感动的话,她就信以为真了。
“等你回来,再说这些,我就信了。”
回不来,叫她抱着这些话空等,最坏了。
除了怀孕期间,不受控制地落泪,周窈很少哭,可男人总有办法惹得她眼眶微润,扭过身子,不让他抱。
“我又不是上阵杀敌,只是在后面监军,无事的。”
周窈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些,越说越不灵,反正你听好了,就算不会再有别人,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会等你太久的。”
他的江山里也有她,她不能拦,但久别即是离,她且数着日子,等到数不动了,自然就散了。
她要他记着,不能散,要好好的。
第79章 . 卖蠢 稳重点,别慌
听闻皇帝要亲征, 最激动的当属养病中的太后,陡然得知,一口腥痰堵在喉头,险些晕厥了过去。
是以, 周谡叫上男人, 高媖, 拉上不大愿意的周窈,错开时间分别来到长春宫, 几人聚在太后寝殿内,真真正正地全员聚首。
两兄弟头一回出现在周窈面前,不仔细看, 确实分辨不出,但二人站在一块,还是有区别的。
周谡略高,男人稍白,周谡习武勤快, 体格也更为精壮, 猿臂蜂腰, 身形挺阔,一对比, 男人就显得单薄了些。
当然, 也没人敢这么近距离地直视帝颜,除了屋里三个女人。
周窈不自觉地扭头看了眼皇后,皇后有她的矜骄,即便按耐不住,也只是迅速地在二人身上转过一圈,目光收回后, 又忍不住地再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