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与娇娇——春眠欲晓
时间:2021-12-01 00:22:14

  到底是不一样的。
  像的只是皮囊,骨相却截然不同。
  太后半靠在床头,枕着高枕,却做不到无忧,原以为再也不会有这一日,却不想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是梦,太后掐着自己发疼的掌心,眼圈亦是红了又红。
  此刻,并不是团聚的时候,历经种种变故,再说团聚,未免浅薄。
  周谡把人都叫来,开诚布公地谈,也让太后做个见证,该说的说清楚,该做的,也要做到。不然将来再算账,就不会再容情了。
  “朕此去边关,京中照应不到,需你们几人同心协力,守住这最重要的一关,”周谡话语微顿,瞥向默不作声的男人,“行军打仗,后方补给是否及时,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朕不想朕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挨着冻上战场,粮草,兵器,衣药都要备妥,你这时候就给朕个准话,能否做到?”
  只有两相对比,男人才强烈体会到自己与这位兄长在为帝上的差距,这样的差距,让他甚至觉得,不管如何努力,如何后起直追,都只能望其项背,暗自扼腕。
  “我尽力。”
  “尽力的话,要你何用,随便找个人都能尽力。”周谡不想打无准备的仗,等上了战场,缺这缺那,再想这般敲打已是不可能,他必须让守在这里的人死死记住。
  周谡表情谈不上有多凶,语调更多的是沉厉,然而正是这股深沉的,不怒自威的厉色,比凶煞的表情更叫人忌惮。
  男人一时怔忪,竟是半晌无言,而一旁的高媖实在看不过眼,出声道:“这场仗,不是皇上一个人在打,关乎肖家,关乎国运,关乎天下苍生,+谁也不能懈怠。”
  周谡一眼看过皇后:“但愿柱国公一如皇后这般赤诚。”
  这回讨伐戎狄,周谡任命武威大将军为主帅,率二十万大军先行,柱国公,长信侯各领八万兵马容后待命,作为后方补给与兵力支援,必要时可做奇兵突袭。
  是以,柱国公身上的担子不轻,一旦前方有难,他率军驰援的速度也必须够快。
  太后捂着闷得慌的胸口,对高媖道:“皇后,这事儿,你务必上心,柱国公责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臣妾晓得。”
  见皇后一副虚心听训的样子,太后点点头,转而又对周窈道:“你就搬来哀家这里,跟哀家做个伴。”
  皇帝换了人,周窈留在后宫就不合适了,太后将她收到身边,是提携,也是盯梢。皇后这一桩糊涂官司已经弥补不了,后来者,不能再乱。
  周谡一走,周窈是不可能留在宫里的,她愿意,周谡也不可能放心。
  于是,不必周窈想法子搪塞,周谡一口替她拒了。
  “她不会留在宫里。”
  “她不在宫里,还能去哪里。”都已经生了小皇子,怎么还这么野,随心所欲,视宫规律例于无物。
  若非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她将小皇子的存在说出来,更不准派人去寻,否则母子关系彻底了断,再无转圜,太后几次想要出口,但又生生忍住了。
  “皇帝若有带她行军的念头,还是趁早打住,须知女子在军中,是为不吉,切莫因小失大。”
  “她自有去处。”周谡简短的一句,不欲在这事上纠缠下去。
  然而,高媖这时看着周窈道:“你是高家人,也是三叔唯一的血脉,不可能一辈子避着我们不见,父亲已经将你的事告知族里的长辈,等他们进了京,再正式与你相认,入族谱,真正认祖归宗。”
  这话听起来既有情也有理,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通常都不会拒绝,但周窈并不想,她要拜的要记住的只有生父,别的高家人,与她又有何干。
  这回,不等周谡帮她推掉,周窈自己回道:“这事儿皇后已经私下找我谈过不止三遍,我也明确表示了不止三遍,我回来只为弄清真相,查明我生父的死因,别的不强求,维持现状,对我们彼此都好。”
  听到这,太后望着皇后的神情又是一变,颇为复杂,倒是不知这两个媳妇,谁更实在,更本份。
  见皇后被孤立,久不吭声的男人经不住道:“皇后仁义,又重情,真心想认回你这个妹妹,你不愿意不领情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
  话一出,换来的是周谡一声极凉的笑。
  “朕把江山托付给你,你扪心自问,你心里又有几分领情。”
  男人胸口一滞,张了张嘴又闭上,再也蹦不出一个字。
  “好啦,你们就不能和和气气,好好说话,非要这般剑拔弩张是为何,你们是亲兄弟,不是仇人。”
  眼见两个儿子针尖对麦芒,好不容易站在一块却这般不和,太后心里头难受得紧,就算她错了,就算她悔恨,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了。
  “今日我所说的一切,你们记住了,往后,亦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唯有公事公办。”
  皇家没多少温情,这也是周谡最后的留情,亦是送给他们的机会,如果抓不住,那就只能怪他们不争气了。
  清河县。
  周家大门连夜被敲开,周二妹烦躁不已地披上外衣,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大一少两个男人,老九揪住周卓衣襟,正要一拳挥过去,听到嘎吱一声,举起的拳头又落了回去,手按着男人抚平他领口处的褶皱。
  “都是保家卫国的兵士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稳重点,别慌。”
  “谁说我慌,我是急啊,胡人都快从灞河那头打过来了,实在可恨,若我上了战场,必要他们有去无回,都是你,你做什么要拦我......”
  说起来就是一肚子气,周卓所在军屯抽调一部分兵力派往前线,先以自愿为主,周卓刚进入军中,年龄小,千夫长必不会考虑他,除非他自愿。
  可这老九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药,混到吃食里,他吃了以后上吐下泻,被千夫长嫌弃体弱,留在后方跟着后备军运粮,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没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个榆木疙瘩,不懂别卖蠢。”
  如果不是那人,老九才懒得赶这趟浑水。
 
 
第80章 .  归途   厉害得不得了
  再一次霜降过后, 萧肃的大地裹上了一层清冷白衣,薄薄的淡白,放眼望去,遮掩了所有泥污和尘垢, 另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素洁。
  周父抱着已有半岁, 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幼儿, 指着院子里的一片白,道:“那是白菜, 菜叶上是白霜,小馒头要知道,这挨过冻的大白菜, 吃起来最甜,就跟人一样,唯有砥砺前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爹爹爹,你别跟小馒头讲这些有的没的, 城里米油铺都快被搬空了, 咱再不去抢些回来, 这个冬天可真就要吃苦了。”
  周二妹到街上逛了一圈,寒冬腊月的, 本该清冷的街道上到处是人, 有结伴屯粮屯药屯棉衣的,有典当家产兑换银票的,有拖家带口准备东去,更有衙役敲着梆子吆喝,本意是维持秩序,然而少有人理会, 仍是各顾各,忙得不可开交。
  自打西北那边戎狄屠城的消息传来,靠北的城镇人心惶惶,清河县位于南北之间,有哀崂山做挡,短时间内戎狄人打不过来,但若是他们弄到了船,从另一边渡河而来,那就可怕了。
  只要过了河,沿路的小城镇都要遭殃,胡子野蛮残暴,烧杀抢虐,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周二妹听到不少,便是刚开始不是很在意,可风言风语地传得吓死人,她也不免忧心起来。
  家里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毫无自保能力,更有个会哭会闹,一点点小,嗓门比谁都要大的奶娃娃,真有个什么,跑都跑不了。
  “爹,大姐最近可有捎信回来,她在京中到底如何了?”
  路途太远,三个月来,一个月一封信,周窈别的没说,主要就是报平安。眼看着就第四个月,年关将至,人还要在京中逗留多久,难不成要等到年后才能回。
  家里家外,一样样地都要操心,偏偏周父没事人似的,天天就是抱着孙儿,指这指那谈天说地。
  更邪门的是这小娃娃好似能听懂,说到严肃的话题,疏淡的小眉头微微皱起,讲到有趣逸闻,又瞬间舒展,黑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里漾瞒了笑,瞧着把人心都要暖化了。
  “爹,你说小馒头是不是猴精转世啊?”
  “叫你多读书,不听,混说些什么,什么猴精,那是大圣爷,救苦救难的神仙。”在周父心里,自家孙儿就是仙童转世,浑身机灵聪明劲儿,外头那些娃娃没一个能比过。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周二妹看自家爹爹就有这个意思,不过小馒头也确实聪明,别家娃娃还真比不过。
  老九扛着柴火经过,听到父女俩一口一句地夸,小娃娃坐在周父怀里,露出才萌出一两颗小米粒的粉嫩牙床,咯咯地笑得可欢了。
  可不就是个爱听好话的猴精儿。
  这性子,也不晓得随爹,还是随娘。
  总归,都不是省油的灯。
  才走过去的老九还没到柴房,就被周二妹追上。
  “老九,我弟呢,你把他送回军营了?他有没有再闹?你要是闹,你就让他去,不到战场上闯闯,他不晓得怕的。”
  老九放下柴火,一根根地堆好,没什么情绪道:“上战场,不死,也是残,完好无缺回来的,身不残,心也残了。”
  “什么意思?”周二妹没经历过,不懂。
  老九稍稍直起身,转头看了周二妹一眼:“我叔叔活着从战场上回来,手脚俱全,不到半个月,上吊了。”
  “为何?有命活着,不珍惜?还是被人害了?”
  “他被掩埋在尸堆下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回来后,夜夜发梦,梦到那些战死的人找他索命,一入夜,就要喝酒壮胆,许是喝多了,梁上一吊,彻底解脱。”
  老九说得平静,周二妹听得心惊,却不曾想到战争的影响有这般大,侥幸活下来,最终也是一个死。
  “那些久经沙场的兵士当真了不起。”身心不够强大,是做不到的。
  周二妹不由得为周卓担心了。
  老九像是能读懂少女的心事,瞥她道:“他被派到怀谦麾下的后备营专门筹备粮草,不到十万火急,是上不了战场的,这点倒是无碍。”
  怀谦?周二妹愣了下,也是,幽州境内,怀家最大,周卓又识得怀三,去了那里,也有个照应。
  周二妹不知的是,怀家后备营的主官正是怀三。
  彼时,怀三瞧见以一敌五,且不落下风,就是眼睛被打黑了一圈有些难看的周小弟,亦是一愣。
  “他们非要同我比试,还笑话我拳头都握不紧,可不是我挑事。”周卓先声夺人。
  “比试,这里不是练武场,也不是擂台,是你能随便玩的地方?”
  怀三比周卓虚长个三四岁,又是顶头上司,这会儿派头十足,周卓被数落得一声不吭,好半晌才慢吞吞道:“我是来杀敌的,不是玩的,也不随便。”
  “你才多大,就能耐了,还杀,”话一顿,瞧着被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的几人,怀三打量周卓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你读书不成,拳脚上,倒有些真功夫。”
  一提到这,周卓亦是抬头挺胸,万分骄傲:“我姐夫说,只要我勤学苦练,将来必有大出息。”
  怀三更要问了:“你姐夫呢?他一身好武艺,又有智慧,为何不从军,报效国家?”
  “他和我大姐进京办事了。”
  “他们能进京办什么事?”话落,怀三又是一怔,想到继母邹氏苦闷之时对他吐露的旧事,并嘱他多多照拂周家,心里头又是一阵涩然。
  “周叔最近可好?”
  “好啊!”
  “你侄儿呢?我送去的礼物可还喜欢?”
  “可喜欢了,尤其那把木剑,我们拿着还不行,非要他自己抓着。”
  “喜欢就好,那,你二姐呢?”
  “她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叨叨得很,女大不中留,赶紧找个人嫁了算。”
  听到这,怀瑾只觉胸口有些闷,大抵天太冷,穿得不够暖,情绪也郁郁。
  “女子嫁人是事关终身的大事,岂能随便,你是她弟弟,更是她娘家人,将来的依靠,自己争些气,莫要叫人小瞧了。”
  这话从他爹嘴里说出来,周卓不觉有什么,但说这话的成了怀三,就有点不是那个味了。
  待到晚些,怀瑾一人在主帐内,周卓悄悄摸摸地潜进来,却没寻到人,正纳闷时,冷不丁转个身,男人笔笔挺挺立在他身后,不冷不热地瞅着他。
  周卓立马站直了,呵呵笑道:“你这人不敞亮啊,看到我了也不吱个声。”
  “倘若你真的是溜进来查探军情的奸细,这时候已经不可能再出声了。”
  怀瑾坐到桌前,冷冷静静地已经有了些官爷的样子。
  周卓瞧着稀奇,几步奔过去,凑到了桌边,直望着男人:“你为何偏偏就是怀谦的儿子呢?”
  怀瑾正要倒杯茶,听到这话,提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落到了桌面上,更溅出一些打湿了周卓前襟。
  周卓也不在意,随手擦拭了下,嘴里念念道:“你这不行啊,上了战场也这么抖,没砍到敌人,莫把自己伤了。”
  “你们对我怀家是否有什么误解?”怀瑾努力维持平静的语调道。
  “哪里是误解,难道你爹后头娶的妻,不是我爹走丢的妻?”
  “所以,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是我要你娘走丢的,是我要她嫁我爹的?”怀三再问。
  “也是,”周卓想了想,遗憾地啧啧,“有没有干系,你都姓怀,难了。”
  “不过,你要真的看得上我二姐,我且教你一招。”
  “你能有何招。”自己都是个毛头小伙,青瓜蛋子,姑娘的手都没摸着,哪来的脸给他出主意。
  “三公子。”
  就在这时,副官来报。
  “兵马加急,皇上此次亲征,先头部队已到栾城,命我们三日内将筹集的粮草运往潼关,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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