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与娇娇——春眠欲晓
时间:2021-12-01 00:22:14

  年前, 吴婶从秀水镇搬到清河县, 拿出所有积蓄在离周窈宅子不远的小巷买了房。
  房子不大,带个极小的院子, 种一点菜就没地了,想养几只鸡都不行,蹦跶几下就把菜地给糟蹋了。
  吴婶本人倒是很满意, 还特意请周家人过来暖房,贺乔迁之喜。
  “战事一来,咱平头百姓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最先想着的有地方住有饭吃,身上穿的能御寒就可, 哪管好不好看, 绣坊生意是不好做了, 你暂时也别折腾,待到明年再看。”
  吴婶过来人, 早年经历过不大不小的几场动乱, 也曾死里逃生。
  男人走得早,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别地后就逐渐断了联系,吴婶孤身来到秀水镇才算安家,如今岁数大了, 不愿长途跋涉,是死是活,以后就跟这县城一起,再也不动了。
  “你们周家倒是人丁兴旺,只盼记我个好,将来真有什么,帮我料理身后事,让我有个地头可以睡,莫成了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
  吴婶真情实感,话落,拿手背抹了一把泪,周窈瞧着不落忍,递上帕子叫她好好擦擦。
  “官衙昨日不是放了喜报,前头不是连打了两场胜仗,收回两城,将那蛮人逼退了几十里,如今士气正旺,我们要往好处想。”
  “必须的,我这不是,像你们文化人说的,未什么筹谋,总之,你记得,我就放心了。”
  吴婶一改惆怅,用帕子擦了脸后,又是一副乐天样,看得周窈哭笑不得。
  栈道被毁,私信难以传过来,只能用官衙专用的信鸽,但传一次信,也极为费劲,游起将两封信递给她时,距离收复桐城已过了大半月,雪又下了几遭,年货采办妥了,没几日就要过新年。
  两封信,一封来自周谡,一封则是立了战功又因犯了军棍被杖责的周家小弟。
  这二人比周窈以为的要更快地碰上,且过程亦是一言难尽。
  周小弟在信中极为愤慨,道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遇到贵人,升官发财了,都不知道要提携自家人,若非他自己争气,待到战事结束,怕也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蛋子。
  周卓过于情绪化,信中所言,似乎并未发觉周谡的真实身份,只道自己这个姐夫走了狗屎运,连军中几位将军都要称他为大人,恭恭敬敬地听他差遣,好不威风。
  周小弟还夸下海口,待他立下足够的战功,也要做这样威风的大人。
  周窈看完信,摇头一笑。
  这样威风的大人,你还真做不得。
  比起周卓的义愤填膺,周谡信里的内容显得更为实在,开头就写明,周卓攻城有功,但私下行动,有违军规,功过相抵,只罚他十军棍,已是格外开恩。
  再就是略讲了自己在军营里的生活,轻描淡写,只在后面结尾处,一改狂草,极为工整地写下几字,念卿,等归。
  一笔一划地,周窈都能想象得出男人坐在桌前,持笔书写的画面,略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经年累月地刚毅不屈,狂风暴雨也不能摧折。
  谁又知,这样的他,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千锤百炼,才磨砺出来的。
  种种艰辛,自不必提。
  二人信中都有提到小白,无一不是夸的,都说小白在此次攻城中立下大功,周卓更是吐苦水,姐夫趁火打劫,趁着他挨棍子,用奸计把小白哄走了。
  周窈十分欣慰,斥重金找李铁帮忙打造的盔甲起到了作用,为小白挡掉刀剑,攻守皆宜。
  看完了信,周窈立即着手回信,提到小馒头种种趣事,不谈战争,只叮嘱二人注意御寒,肉不够吃就多喝些胡辣汤。
  周窈只写了一封,给周谡,有些话,周谡以姐夫的身份教导周卓更合适。
  信写完后,周窈又看了几遍,补了几句就卷折起来交给游起,由他带到特殊的地点发这种密信。
  游起离开后,周父抱着小馒头过来,身后跟了个人,周窈立在窗前看过去,见是谭钰,遂将书信收妥锁进匣子里,走到门口接儿子。
  小馒头如今愈发地黏周窈,只要看到她就伸着两节胖胳膊要抱,周父正好抱不动了,把娃递给女儿,回头打算把谭钰领到廊下,看看他新养的一对鸟儿。
  怀三显然已经被周父忘在了脑后,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成了周父新的忘年之交。
  谭钰却并没有随周父走,而是望着周窈,显然是有话要说。 PanPan
  周父见男人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禁略有不满,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他看这个年轻的县太爷不像居心不良的人,但也不能保证他没看走眼。
  谭钰却好似未察觉,只盯着周窈道:“娘子可有空,可否挪步一谈。”
  本想一口拒了,可周窈眼角一扫,瞥到男人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疤痕,不知不觉就改了口。
  “最多一盏茶的空闲。”
  周窈给了周父一个莫担忧的眼神,抱着儿子将人领到待客用的暖阁,老九就在屋外的树下,隔着半敞的棱窗,留意屋内的动静。
  周二妹凑过去,呼出的热气带着属于少女的甜香味,老九冷不丁一颤,小麦色的面庞浮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人更是迈开腿,默默挪到一边。
  “我说---”
  才起了个头,就被男人打断,“莫吵。”
  男人眼神专注地盯着窗那边,仿佛真的有被少女打扰到。
  周二妹一脸莫名,更有些恼。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见你穿这么少,问你冷不冷,说了几个字就吵到你这金贵的耳朵了。”
  说罢,周二妹一声哼,跺脚跑远,再也不理这个不识好歹的傻大个了。
  屋内,周窈抱着儿子坐在谭钰对面,问他有何事。
  谭钰反倒不吭声了,只望着女人怀里的小奶娃,颇为感慨地一声叹后才道:“本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却屈尊在这乡野之地,倒是可惜。”
  怪的是,小娃娃仿佛能听懂,男人话音刚落,两只小胖手就并拢着拍了又拍。
  周窈好笑地握着儿子握成一团的小胖手,轻语:“你懂什么呀,瞎起哄。”
  软软的一句话,带着为人母的疼惜,以及打趣。
  谭钰闻之,神情又是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揽着自己,温言软语,悉心叮嘱。
  可惜,到如今,再也不可得,剩下的,唯有怀念。
  谭钰收敛神思,方才正色道:“你可知栈道被毁,对粮草的补给影响有多大?”
  闻言,周窈从儿子身上收回心神,略一思索道:“再要入潼关,只能绕路走西南,过奇山湍流,风险也会加大。”
  “你一个妇人都知难,他又是如何想的。”
  “我一个妇人不懂行军打仗,又怎知他如何想的。”周窈以自嘲的方式反唇相讥。
  谭钰顿了下,一声笑出来:“他这一出破釜沉舟,确实能保住关内,将蛮人阻断在潼关之外,可也将自己逼入了困境,按之前的筹备,不出半个月,后方不能及时补给,军中粮草就要用尽。”
  一眼不错地看着女子面上神色,谭钰转而又道:“当然,假若他们能以别的办法在关外筹得粮草,那又另说了。”
  “柱国公呢?他握有几万兵马,即便绕个道,路途险阻了些,也并非办不到。”
  提到高弼,谭钰哦了声,又有话说了:“他是送粮去了,只不过被困在西南,不能北渡过江。 ”
  “为何不能渡?那条江是有多凶险?”
  “那条江之所以叫怒江,只因激流险滩,九曲一拐,能够成功渡过去的人并不多,往往行不到一半就船毁人亡,更莫说带着辎重的大船,据闻,高弼是有先派一艘船试水,可惜半路上触礁,彻底沉没,再无音讯。”
  “另一边,西北往东呢?”
  “冰天雪地,断壁悬崖,莫说车马,人亦难行。”天堑做挡,不管是敌是友,都不可逾越。
  “确实难办。”周窈低语轻喃。
  “我这还有个小道消息,事关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要不要听?”
  “你说,我就听。”
  见女子一派平静,并没有被自己诱到,谭钰亦是自嘲一笑,抬眼扫了扫窗外,压着声音道:“北狄各部人心不齐,与西戎那边其实多有不和,结盟也是为了利益,此次侵关,西戎派的兵马比北狄略多,死伤也更重,西戎内部如今产生了分歧,更有几个部落首领提议撤军,与我朝和谈,以结秦晋盟约。”
  秦晋?是她想的那样吗?
  周窈眨眨眼:“所以,打到一半,眼见可能打不过就玩赖,派个公主过来哄一哄,休养生息后再蠢蠢欲动。”
  谭钰眼里露出一丝激赏,到底是那位看上的女人,果然见解不凡,透过现象看本质,一点就透。
  “那位想必是不会同意的,但朝廷里有多少人愿意和谈就不好说了,须知越是高门大族,越图稳,”
  顿了下,谭钰又道,“听闻西戎私下有托南越作为说客,能不能成,就看南越世子的斡旋能力了。”
  “那位世子别的不提,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一流,逗留京中数日,迷得不少贵女为其神魂颠倒,当真是个人物。”
  被县太爷默默编排的南越世子突觉鼻头发痒,不禁抬手轻揉了下,稍事缓解,看向一脸凝重的礼亲王和梁太尉,以及默然不语的安王,神情越发和煦。
  “晚辈也是临危受命,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才厚着脸皮做这个说客。西戎那边也表现出了诚意,不仅归还所占的城池,惩治屠城的官兵,更自愿赔偿战时的损失,嫁过来的两位公主亦是大首领最疼爱的女儿。如此一来,及时止损,岂不更好,何必非要弄得两败俱伤,生灵涂炭。”
 
 
第85章 .  封侯   也不怕吃不消
  连下两城后, 周谡下令好好安葬城中横死的百姓,对于少数幸存者进行优抚,除了入驻城防守的官兵,其余军将仍在城外安营扎寨, 厉兵秣马, 一刻也不能懈怠。
  夺回第二座城后, 周谡就命怀瑾一行人在城中留守,如无上峰指令, 不得擅自离城,再有一回违抗军令,重打五十军棍, 生死不论。
  怀瑾这一营直属卫将军韩冲管辖,听到此令,自然不服,周卓初生牛犊,径自找到韩冲, 请求随军出战。
  韩冲看到周卓亦是头疼不已, 谁又能想到这般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少年竟然是皇帝的小舅子, 性子还野得很。
  犹记得那日攻入桐城,他领兵冲进官衙捉拿敌军头领, 才踢开院门, 就听得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吼,属于少年独有的朝气,又携裹着锋芒毕露的一股子蛮狠。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提溜在了少年手上,少年面容尚且稚嫩,却是无畏无惧,狂出了天际。
  那一刻, 心头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足以让韩冲毕生难忘,是以皇帝要军法惩治这几人时,本着爱才的心情,韩冲第一个站出来替他们求情,听令的兵不计其数,但猛将难求。
  再后来,薛进和郑聃也帮着求情,皇帝才松了口,不过杖责仍是躲不了,可以少罚,但不能不罚。
  几人被绑在了露天的石凳上,皇帝亲自监刑,也是那时候,少年一声姐夫,喊得所有人错愕。
  皇后什么时候有个这样胆大妄为的弟弟了,又或者别的妃子?
  可敢这么理直气壮喊皇帝姐夫,还喊得那么顺口,必然是极受宠的妃子。
  然而众人仔细一想,皇帝已经许久未进后宫,那些妃子形同虚设,又哪里来的宠。
  倒是据闻皇帝在来潼关的路上耽搁了一两日,似是与一貌美女子同行,后来就没那女子的讯息了,也不晓得是因旅途漫长,为解闷寻的一段风流韵事,亦或何故。
  总之,皇帝登基几年来,行事作风一年比一年琢磨不透,让人看不懂。
  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舅子,更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对待。
  韩冲把烫手山芋扔回给怀瑾。
  一级压一级,怀瑾是想管,但周卓这性子太野,又皮实,经得住打,也不怕打,嘴上叫得疼,表情却又欠,着实不好办。
  “你且消停些吧,你那姐夫看着就不是徇私枉法的人,再闹下去,与你我没好处。”
  军功是有了,棍子也挨了,怀瑾不如周卓能抗,本就在与敌军打斗时受了伤,后来又吃了棍子,只要手持重物,胸口就隐隐泛疼,这时候逞强就是犯蠢,怀瑾看周卓就有点蠢。
  “你勇是够了,但谋还不足,与其在这愤愤不平,不如多读些兵书。”
  “兵书?可是这样的,我早就读了不下十遍,倒背如流了。”
  说罢,周卓从怀里掏出一本外皮已经残缺不全,露出里头暗黄纸面的小册子。
  怀瑾一看那外皮沾着血渍,又破旧不堪的样子就不想拿,只看着周卓随手翻了几页,然而看得越久,怀瑾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已不见一开始的嫌弃,而是惊喜地瞪大眼,一把将册子夺过,继续往后翻。
  踏破铁鞋无觅处,却不想,寻来寻去,竟然就在身边人怀里。
  “这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爹给的啊,家里穷,到我这辈,只能传这了。”
  周卓还记得当时他爹把这小破本交给他郑重其事的样子。
  “你和你姐夫,一人一样,你也莫惦记着他的武学秘籍,这东西,等你用对了地方,就知道好了。”
  怀瑾仰天,又是一声长叹。
  周家到底什么野路子,有了那般神勇的灵兽,周家姐夫文韬武略,身份又神秘尊贵,还有此等绝世的兵书,一家子把好处全占尽,叫别家如何混。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堂堂刺史家的公子,居然对一个庄户家的小子心生羡慕嫉妒,求而不得。
  “你喜欢这?”
  “我喜欢,你就送我?”
  “别想,这玩意再破,那也是传家宝,我得留给我儿子。”
  “那让我女儿以后嫁你儿子,或者你女儿嫁我儿子。”怀瑾越想越觉得可行。
  回应怀瑾的,是周卓一声更悠长的冷笑,当他真傻啊,不识金镶玉。
  “你要能把二妞娶了,我才敬你是个汉子。”
  一两句顶得怀瑾瞬间哑火,蹲下了身子,叹了又叹,叹多了,胸口又开始疼了。
  过几日,守城门的二人就被周谡叫进了营帐,有话要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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