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小馒头一口一个坏,但对周谡又好似特别喜欢,隔了大半年未见,男人一回来,这才过了个夜就稀罕上了,张开小手要男人抱。
直看得周窈忍不住从心底冒出几分酸气。
她归家时,着实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儿子的心拉回来,可这人离开得更久,待儿子更不如自己一半有耐心,儿子反倒更亲他。
难不成真应了吴婶那句话,儿子天生就仰慕老子,当娘的比不得。
比不得,那就随他们。
周窈把儿子丢给男人,自己进屋收拾去了,再出来,肩上又披了一袭青色纱衣,高高盘起偏向一侧的发髻多了根碧玉簪子,上头镶有银嵌的花纹,繁复明丽,耳坠亦是碧玉石造的,与颈间的项链配成一套,衬得细长的脖颈愈发白皙玲珑,风韵楚楚。
小馒头脑袋搭在男人肩上,握着小拳头,塞到嘴里咬,直到不见了的娘又出现了,嗷嗷直叫。
周谡瞧见自家娘子难得的盛装打扮,倒不是有多华丽,身上的钗饰也非他送她的最贵那一套,但胜在花了心思,不是最贵,却最衬她。
抱住儿子的手臂不禁收紧,周谡不动声色,听着周父说出他心里的话。
“阿谡才回来,你就不能歇上两天,铺子的生意,什么时候不能谈。”
好在,还有个讲公道的岳父大人。
周窈也不是吃素的,睨了男人一眼。
“爹你不是说他们父子俩许久不见,要多培养感情,我插在中间就不合适了,倒不如避开,我做我的事,他们培养他们的感情。”
好像也对,周父一时无语。
周谡拿下儿子塞到嘴里的小拳头,糊满了口水,湿漉漉地带到了他手上,仿佛不经意地道:“要去哪里,不如一道,你谈你的生意,我与儿子在外面培养感情,也不打扰。”
“不了,王员外年前没了儿子,好不容易振作起来,见到小馒头还不知道什么心情,就不要刺激他了。”周窈事先有做过功课,态度坚定地拒绝。
周谡听后没再多言,只唤了一声丁婶,把湿乎乎的儿子交给她,收拾干净了再送过来。
周窈又交代了几句就干脆利落地出门,留下男人宛如望夫石,瞧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许久未动。
周卓起得晚,一出来就见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威风十足的周大人立在前头院门口,一动不动地,那昂藏的身躯瞧着竟有些萧肃。
他莫不是眼瞎了。
怀瑾这时也出来,同样瞧见了看似有些萧肃的昂藏身躯,不觉好奇。
“周大人怎地一人在这,大娘子呢?”
在军营里说一不二,威风十足的周大人此刻竟无言以对。
这会儿打听到自家大姐动向的万户侯气派十足道:“我大姐出门应酬了,我姐夫在家带娃,别管他们了,走,我带你去吃县里最正宗的老豆腐,疙瘩面。”
“我好像说过,我不怎么吃豆腐。”
“周二妞爱吃,越臭越爱。”
怀瑾不说话了,跟着周卓往外走。
“等等。”
“不去拉倒。”
“不是我。”
“那是谁。”周卓一个扭头,就见男人从他身旁擦过,大步昂藏地跨出院子。
“今日我请客,你们随意点。”
周卓身子僵住,怀疑自己错乱了。
怀瑾催他道:“周大人请客,还不快跟上。”
三人才出了梧桐巷,迎面碰到便服出行的年轻县老爷,一身宝蓝色锦袍,一把折扇挡在胸前,轻轻地摇,哪里像个为人父母官的样子,分明就是从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俊俏公子哥。
周卓与谭钰私下处得还算愉快,见到他,忙摆手,直道好巧。
谭钰一一同三人微笑示意,最终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周谡身上,有一说一。
“不巧,我这正要去你家向周叔讨教遛鸟的学问。”
“不急,我姐夫今日请我们吃早食,你也一道,吃完了再一块去我家。”
刺史家的公子,新出炉的万户侯,一方父母官,还有一个身份愈发说不得的男人,性格迥异,天差地别的四人,在这一刻,竟是奇迹般地凑到一起,且讨论的话题并非什么军国大事,朝政要闻,而仅仅是,哪家的豆腐更甜,哪家的豆腐更臭。
周谡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听着三个男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不由眉头蹙起:“拿不出主意就每家都点一份,吃不完带回去。”
谭钰忙点头,习惯性地附和:“好主意。”
马屁拍久了,即便是装的,想改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他自诩最会揣测圣意,却屡屡失策,落水后的皇帝不仅捡回了一条命,人也变得愈发捉摸不透,让他深感压力的同时,也引发了他更浓的好奇心。
上回皇帝落水是意外,也有人为纵之,但这回纯属皇帝自己主动玩失踪,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实在不愿相信,真的会有人视皇权如粪土,好好的皇帝不做,跑到这种乡下地方给庄户人家当上门女婿。
如此的心甘情愿,乐不思蜀。
“那位可是周大娘子?”怀瑾突然指了个方向,对街门面较大的食肆,一男一女先后进去,女子身旁还跟了个年长的妇人。
周卓眼尖,一下就认出来。
“是大姐和吴婶!”
说话间,一语不发的男人已经迈开长腿,率先走了过去。
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周卓第二个迈腿,赶紧跟上。
谭钰犹在陷入自己沉思中,直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谭大人不去,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落,也不等人回应,怀瑾追着周卓而去。
谭钰顿在原地,下巴微抬:“有意思。”
这一边,周窈三人找了个安静的雅座,点了几份店里的招牌吃食,边吃边聊着生意经。
王员外虽然十分惊讶,与他谈生意的这位周娘子如此年轻,且如此貌美,但在商言商,有些话要说在前面。
“周娘子也知,先前因着战事,人心惶惶,城里起码有四成的人迁到别处,不管是什么生意,到如今都不好做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娘子自己也开店,附近走走转转,又听到哪家有多赚的,保住本不亏就已是不错,”
话说到这,王员外顿了下,颇为不解道,“周娘子的弟弟如今已是万户侯,光是食邑就享不尽,娘子跟着沾光,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又何必非要做买卖,尽那操不完的心。”
“他是他,我是我,总要各自过日子,再者,我倒觉得,越是这样的世道,越有商机。”
“哦,娘子何出此言?”
“虽有战事,可到底止于潼关之外,且又有大军驻守在那,关内必然是安稳的。那些走了的人又有多少甘愿在外漂泊,从头再来,大多数仍留着这里的产业没有卖掉,说明他们还是想回来的。”
周窈从从容容这么一说,王员外听了又觉有道理。
吴婶这时候插嘴道:“王员外也见过周娘子的绣作,那是真的好,就连幽州最有名的绣娘都夸呢,放几件到你家铺子里挂着,保管好卖,兴许还能带动别的货物。”
接着,周窈不疾不徐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意,如果王员外仍拿不准,不如就先放一两件到你家随便哪个铺子里,能卖出去最好,卖不出去,我再收回,也没碍着你什么。”
周窈自己有专门的绣坊,但目前只开了两家,且黄金地段的铺子早就被当地的老商人占光了,王员外一人就占六七家,深思熟虑过后,周窈才决定与人合作,看看成效如何。
“是的呢,”吴婶卖力帮衬,“您瞧瞧我家娘子这一身穿搭,方才还有小姑娘问,这裙子哪买的,这耳坠项链又是哪家做的,可稀罕了。”
仿佛在印证吴婶的话,没一会儿,就有一妇人经过这桌,瞧着周窈的眼神里放着光。
“哎呀,小娘子这一身哪里配的,实在是好看,快告诉我店名,我也去弄一套穿穿。”
听到这话,王员外心里才算有了点底气,生意人也会抓机会,报了自家的名号,叫妇人等两天,他叫掌柜地抓紧上货。
待妇人走了,王员外面上更添几分笑意,对周窈愈发客气:“周娘子如此有诚意,我也愿意试试,我手头所有店铺都可以,只要周娘子有拿手的绣品,不管成衣手帕还是鞋袜都可,全都送来,我叫掌柜的摆到显眼位子,咱尽力把这买卖做成了。”
开店久了,确实要有点新意,想些不一样的招,不然留不住老客户,也吸引不来新客户。
“那就这么说定了。”口头协定是一回事,周窈为了保险起见,仍拿出了契书,白纸黑字,更牢靠。
另一头,妇人匆匆忙忙出了店,拐了个角,绕个弯,往对面茶楼走去。
二楼已经被财大气粗的客人包下,周卓倚在窗边往对面瞧,然而人在里头谈事,也瞧不见什么。
直到敲门声响起,谭钰离得近,将门半拉开。
妇人瞧着俊俏的公子爷,笑眯眯道:“爷,事儿已经办妥了。”
谭钰回头看了眼坐定如老僧的男人,又转过来,从怀里掏出荷包递过去,露出一抹微笑。
“有劳大姐了。”
他果真是脑子有病,作何走这一遭,别人家哄娘子,他想法子,他买账,呵。
第89章 . 嫁娶 别想,配不上
谈成了一桩买卖, 周窈心情大好,但回想整个过程,比自己预估的要顺利,正巧就有个妇人过来, 助她一臂之力。
回到家, 她与周谡提到这事。
周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这一身, 不美吗?”
自然是美的。
这点自信,周窈还是有的。
今日她把脸涂得没那么黄, 就怕涂过了,影响这身装扮的整体效果。
弄得吴婶也来打趣:“我这想白,还得抹层层的粉, 才跟你变黄了一样,要不咱换换。”
换是不可能的,哪个女子不爱美,周窈把肤色遮一遮,也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
想到这, 周窈又对周谡道:“小馒头这么白, 必然是随我。”
周谡沉默一瞬, 道:“未必。”
他曾经也是白的,只是后来到了民间, 在外风吹日晒的, 才糙了,黄了。
周窈初次见到男人时,他也白,只不过是那种失血过度的惨白,救回来后,就没那么白了。
以至于在周窈的认知里, 小馒头是随了自己,才白得这么细腻好看,真真就像刚出锅的细面馒头,又白又香又软。
经不住,周窈握着儿子拳头,轻咬了口,也没用力,用唇咬着玩。
“要不要你也跟小馒头一起过生日。”周谡话里戏谑,笑周窈活回去了,跟个一岁小娃娃似的。
“不,我起码有三岁。”
“呵。”
“你有意见?”
“没,只想抱抱我三岁的大闺女。”
“走开,臭不要脸。”
周窈如今家里家外事事如意,浑身轻松,贫嘴过后,都提到这了,于是讨论起来,小馒头的周岁宴怎么办。
是大办,到外头酒楼包桌,还是之前满月那样,就在家里头弄。
似是有心弥补这几月不在孩子身边的空缺和遗憾,周谡难得不嫌麻烦,说到外面办,把明月楼包下来,城里所有人都可来,礼金是多是少不打紧,不送也没关系,只要诚心诚意送上祝福话,添添喜气。
周窈才投了不少钱到生意里,请全城的人吃饭这等奢侈败家的事儿,她还真做不来。
“城里是走了不少人,但真要都来了,一百个明月楼都坐不下。”
“那就流水席,摆个三天三夜。”
经历了战事后,周谡感悟愈发的深,钱财是重要,但平安活着,身边亲友都安康,更重要。
周窈当真被男人的大方阔绰给气到了,以为自己还是金銮殿那个高高在上,万事不操心的皇帝老儿,动动嘴,钱就到手了。
之前战事,桂喜把周谡的私产清算过后,捐了一大半给军队筹物资,剩下的那些,要过日子,要养儿子,还不得省着用,大手大脚,儿子还没长大,钱就花完了可怎么办。
周谡听后,沉默半晌才道:“那颗夜明珠,你没带出来?”
那时候匆匆地,哪里想得到,再说夜明珠那等稀罕物,带回来往哪出手,别还没卖出去就被人报官了。
就在这时,周卓没烦没恼的大笑声传进屋。
周谡定了定神,给了周窈自己体会的眼神。
财神爷,冤大头,不就在这了。
周谡封周卓万户侯,确实有私心,自己身份有碍,明面上很多时候行事不便,将周卓摆在台面上,借他的名义,就名正言顺了。
譬如周家长孙周岁,万户侯十分疼爱这个过到自家名下的外甥,他这食邑是虚封,并无自己的封户,待朝廷直接划拨与食邑对等的财物下来,把库房上上下下边边角角都摆得满满当当,他立马大手一挥,包下了明月楼七日,宴请全城的人为外甥庆生。
周父最疼孙儿,听到儿子的败家行为也没说什么,倒是周窈直捂额头,拨弄算盘算了许久。
三鲜鱼肚羹,蚝皇扒鲍贝,蘑菰嫩羊排,大漠风沙鸡......
还有酒水,包楼费用,一样样地算......
越算,周窈心越疼,这些钱,做什么不好,给她,她能多开几家店。
人啊,不能太有钱,特别是一夜暴富就膨胀了的周卓之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索性是为自己儿子,周窈心疼归心疼,该办也得办。
谭钰这个县老爷亦是识趣,当日一早就送了一份大大的牌匾上来,高挂在明月楼大门之上,洋洋洒洒的贺词,把明月楼本身的招牌都盖过去了。
周窈站在门前,瞧着那用金笔写就的贺词,心想未免过了,一个周岁小儿,叫人看了如何作想。
只有周谡驻足欣赏半晌,才轻轻淡淡两个字:“勉强。”
旁人听到这话只觉凉薄,但在谭钰耳中,无疑就是主子爷态度软化的迹象,也使得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落地,渐渐找到了行事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