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常安常顺两兄弟压着,可仍抵不住汉子们的一腔热情,每日里往周家竹楼送这送那的就没断过。
夫人是不敢逗的,丁家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小荷才露尖尖角,已经是难得的美人胚子,讲几句得趣的话儿,小姑娘脸儿就红透,可人极了。
十三来找夫人,顺道也想与好一阵未见着的小姑娘来个意不意外的偶遇。
却不想,常安把他拦在竹楼的篱笆院外,连院门都不让他进。
“我替你交给夫人,有什么不对,再行转告。”
“哥,这种机关尤为精细,一个小螺帽都不能拧错,从你嘴里再传,变了意思就不好整了。”
正说着,背后响起少女极为软糯的声音,十三心头哗地一下,炸开了花,蓦地转身,就见花骨朵般正待绽放的小姑娘双目湿漉漉如小鹿般望着他。
“十三哥,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男人一紧张,就磕巴。
周窈立在二楼窗前,将院外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哑然失笑,回头对着正在给小馒头缝制新衣裳的丁婶道:“雨柔现如今也有十三了吧。”
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
再过两年,小姑娘也要说亲了,只是不知那时候光景如何,不过现下在寨里,怕是难的。
丁婶并不在意,乐呵呵道:“是啊,大了,懂点事了。”
“可不是一点。”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里,丁雨柔是周窈见到过的最懂事的,自家妹妹跟人一比,就跟猴儿似的,没点女孩样。
一想到周二妹,周窈又忍不住担忧,她和老九也不知寻到哪里去了,自从离开后就再无消息传来。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不知身在何处,心头涌起的无力感也使得周窈夜里时而梦醒,一遍遍看着稚子乖巧可爱的睡颜,情绪才能得到短暂的平复。
周窈抱了抱小馒头就下楼,把院门口的两个男人叫到客屋里,先是见过陈十三,很是满意他做的袖箭,这一个可否先送给她。
陈十三自然没意见:“夫人要是觉得没问题,那我就继续去做了,夫人要多少都成。”
“那就有劳陈兄弟了。”
看着人连走带跑地消失在门口,周窈这才转身,唇角的笑意稍敛,对常安说出自己的决定。
常安下意识地不赞同:“清河县如今有朝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在找二当家,你这时候下山,并不安全。”
“我有我的法子,且梁实伤得很重,寨里那些草药未必管用,一些修骨生肌的特制药,只有药馆才做得出来。”
周窈不光是为了梁实,更为自己和家人,多备些特效药,等需要的时候,就不会束手无策,着急上火了。
周窈虽然年轻,比常安还小上好几岁,但遇事极有主见,常安劝不住,只能再三叮嘱夫人在外当心,若有难,凭着寨中信物与分散在外的兄弟联系。
知道周窈要下山的人都来劝,唯独周父不支持,也没反对。
“梁实这人很重要,还望爹多照看,不管怎样,先保住他一条命再说。”
周窈没有对周父隐瞒梁实的身份,是以周父对梁实毫无好感,若不是女儿一再嘱咐,他压根就不想管。
小馒头被周父抱在怀里,伸手要娘。
周窈捧着孩子白生生的小脸亲了又亲。
“乖啊,你就在家,跟着祖父学念三字经,等娘回来了,背给娘听好不好。”
小馒头看着周窈,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异常专注。
“娘很快就回来了。”周窈与儿子额头碰额头。
她和他的孩子,必须早点学会坚强,因为后面的路,只会更不好走。
周窈依旧化作黄脸妇人,揣着早先谭钰给她伪造的路引,换了个身份前往幽州。
那里地大人杂,她隐在其中,易于行事。
此时的周窈带着周卓,也回到了幽州地界,二人并不知道清河县发生的事,只打算在幽州停留一两日,过个夜,采买一些物品就赶回去。
然而二人经过主街时,便见前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更有汉子歇斯底里的叫喊,跳起来去抢被几人争来争去却谁也拿不到的红色绣球。
“你们走开,绣球是老子的,谁也别抢。”
再一抬头,只见一旁酒楼上站了几人,最中间的女子一身红衣,簪钗摇曳,面上用一团扇做挡,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楼下的一切。
周卓好奇不已,拉住身边的路人就问怎么回事。
“这还看不出,扔绣球招亲呗,哪个抢到了,怀家小姐就嫁哪个。”
怀家?是他认识的那个怀家?
见少年一脸懵,一看就是外地来的,男人又道:“这扔绣球招亲的小姐,乃怀家大房,怀大人庶兄,他家的闺女。说来这二小姐也是可怜,定亲三年,等到未婚夫守完孝,正要完婚,未婚夫一场大病说没就没,这二小姐重情义,愣是等了一年再谈嫁娶。”
周卓认认真真听完,又有疑问:“怀家那样的,找什么样的女婿没有,干嘛非要这般抓瞎,万一接到绣球的是个地痞无赖,那不就惨了。”
“这就不知道了,高门大户,谁晓得如何想的,兴许就是闹着玩,捡到了也未必认。”
正说着,一团红色的东西朝他们这边飞了过来,周卓眼疾手快,下意识拿手一挡,球落到了一旁的周谡身上。
周谡眉头皱起,看也不看就随手一丢,又扔回给了周卓。
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就见面容俊朗,英气十足的少年手拿绣球,当即喜上眉梢。
“公子,就是你了,别走,这厢有请,请进楼一谈。”
还在与周卓唠嗑的男人也是一呆,反应过来,随即推了周卓一把:“少年郎运势旺,今后就是怀家的乘龙佳婿了,厉害,厉害。”
“这,我!”周卓被两名丫鬟围住,一跟女子打交道,尤其这般热情的女子,就不知如何。
“公子快请,莫让小姐等急了。”
周谡原本不欲理会,可一想到周卓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找个不错的女子带回去,那妇人想必也会欢喜吧。
男人娶亲后,就该分出去单过,自力更生,他家妇人就可少操心了。
“去看看。”
最终,周谡做主,把仍在别扭的小舅子扯了过去。
怀家的人长相都不差,怀二小姐亦是个姿容秀美的丽人,论外貌与周卓堪配,只是这年纪,比周卓大了两岁。
怀二小姐看向少年身旁更为俊美成熟的男人,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父女同心,怀大老爷亦是看中了周谡,满面堆笑地问男人来自何处,家中有何人,做什么营生。
听到这,周谡最后一点耐心告罄,拽了吃糕点上瘾的小舅子就走。
“姐夫,急什么,等我再吃两口。”
一听到姐夫,父女俩脸色顿时变了,怀二小姐望着男人毫不留恋,大步走远的背影,心里头失落极了。
好不容易碰到个比堂哥还要俊的男人,谁料人家已有妻室。
怀大老爷见女儿这样,哪里不明白。
“你要是想,爹有的是法子。”
娶妻又如何,休了便是,在幽州,谁人不想攀上怀家,但凡有所抱负的男儿,更该识时务。
怀二小姐迟疑了下,却是摇头:“最不能强求的便是姻缘,女儿抛绣球,也是图个缘分,既然寻不到,不如算了吧。”
“是的呢,咱们怀家想招个女婿还不容易,你呀,就是想不开,有过婚约,年纪大些又如何,待我去你二叔那,叫他在军中给你挑个英武儿郎。”
已经走远的英武儿郎不再留恋,直往城门口去,只是半道上,周卓忽然停下,指着拐角的糖人铺。
“姐夫,那边站着的女子,有点像大姐呢。”
第95章 . 折腾 得了什么大病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皇后回娘家, 得到的不是柱国公的笑脸相迎,而是冷声质问。
“西戎狼子野心,现在是贵妃,将来呢。”
尽管受着父亲的冷眼, 皇后仍是十分平静地回:“他需要一个贵妃。”
她依然是皇后, 但与新帝的后宫已经无关, 新的后宫需要有个高位妃子镇着。
更何况,她对男人已无期待, 男人后宫要进多少人,她都不会在意,她唯一在乎的, 就是护住儿子的太子之位。
“父亲也别气,他本来不愿意娶西戎公主,是我劝他的。现下各地都有或大或小的动乱,我朝局势不稳,不宜再对外大兴战事, 娶个公主, 稳住西戎的心, 让他们与北狄生隙,是风险最小的法子。”
皇后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花了不少工夫说服新帝, 既然开弓,就已无回头箭。
“你有没有想过,他真正做了皇帝,不是替身,心态已然不同,太后重病不起, 已无人能够管束,又有礼亲王在背后扶持,再来个西戎的公主,给他生个儿子,你和太子又该如何。”
兄友弟恭,为了赢得一个好名声,新帝依旧尊先帝的儿子为太子,可一时是一时,待到日子久了,根基稳了,又有自己的子嗣,怎么可能不动摇。
人心本就是偏的。
“他不会再有别的子嗣了。”皇后压着声,却也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话,高弼心头一紧,盯着女儿的目光愈发凌厉:“你到底做了什么?”
“女儿只是做了父亲想做又不敢做的。”高媖启唇,睇着男人要笑不笑。
在高媖的心目中,母亲纵有不对,为的也是这个家,为了父亲,可父亲只顾兄弟情,更被外面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迷了心窍,辜负了母亲的情意,却从未有过愧疚。
而真正对她好过,实心帮过她的男人,却被他们联名弹劾弄得家破人亡。
他们口中所谓的大义,她不懂,也不想懂。
高弼望着眼前为人母后愈发沉静果决的女儿,无比的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良久,才轻叹一声。
“你最好瞒住了。”
“父亲瞒住了,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走到这一步,她也不想,但他们不曾给过她机会,所谓的选择,亦非她所愿。
“梁家还有个梁文旭,也不可小觑。”
这个堂弟与梁文远又不同,久在地方上,少有接触,更难摸透,也更难管束。
“你多给皇帝吹吹风,梁文旭任期已到,政绩颇佳,最好尽早调回京,为朝廷分忧。”
高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会见机行事的。
其后聊的也是朝政,父女之间,再无温馨。
回到宫中,就见新帝在殿内教太子习字,高媖脚步止住,立在一旁看着,未再靠近。
一个舛字,太子写了一遍又一遍,总要写错,或者少一笔。
“你未真正用心,自然写不好,重来。”
新帝想到自己这一生,若用一个字概括,唯舛最合适。
命途多舛,变来变去,是以,他对这个字有种莫名的情结,看到小儿不认真写,不免有些动怒。
“这个字,太傅说,不好。”太子瓮声瓮气道。
“你未经历过,怎知不好。”新帝沉声道,话里压着火。
皇后这时抬脚走过来,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抚平他衣摆上的褶子,温声道:“去找秋嬷嬷,今儿个练字久了,秋嬷嬷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
太子早就想走了,欢呼一声,迈着小短腿哒哒几下跑没了影。
新帝看了,胸口那股气更堵。
“三岁看到老,再这么惯下去,不是帮他,是害他。”
“皇上言重了,三四岁的小儿天性爱玩,坐不住,允儿已是不错,能陪着皇上在这练一个时辰。”
一口吃不成胖子,皇后显然不赞成皇帝三岁看到老的说法,人都是境遇变化的,谁也不会永远不变。
“西戎公主即将抵京,皇上觉得将公主安置在哪个宫殿比较合适。”高媖如今有意避嫌,她守着她的宫,只等儿子上位那一天,旁的事,就算要管,也得问清楚男人的态度。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男人看着女人,内心有股说不出的凉意。
他事事以她为先,只想她开怀,多些笑颜,即便许多事,他并不想,可为着他们母子,他又必须去做。
但好像,他做得再多,也换不来她更多的笑颜。
高媖看着眼前的男人,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被男人抬手制止。
“后宫的事还是由你安排,朕答应过你的,不会变。”
高媖垂眸,低低应了一声:“好。”
幽州的街景热闹非凡,尤其两条主街,正逢庙会,还有街头艺人的杂耍表演,周窈本想走马观花地一晃而过,却在看到一个壮汉抡起大锤子往另一个人身上敲打时停下脚步。
躺着的那人胸前压着一块石板,一锤子下去,石板碎成几块,但底下的人却毫发无伤。
这等技艺,也是了得,明知有假,但真要人说,也说不出个原由,唯有内行能懂。
周窈避在山中数月,看腻了山山水水,再来到这市井之中,心境也是不同,一停下脚步就看入了迷,再也挪不动。
直到一个老妪走到她身边,跟她攀谈。
“姑娘你是本城的,还是外地人,怎地一个人在外头晃荡,也不见亲人相伴?”
周窈谨慎地笑回:“我夫君给我买吃的了,我在这等他。”
“成亲了啊,看小娘子这样,不像啊。”
即便周窈把脸色涂暗,但标致五官摆在这里,市井街巷肤白的女子不多,同为黄皮,她在人堆里也是个出挑美人,路上有男人看上了,便托老妪打探。
结果这一打探,居然还真是有主的。
“娘子不会是在诓老身吧?”老人家仍是不信。
周窈不欲多谈,唇边挂着的笑意也转淡:“嫁得早的娘子多得很,信不信的,都是真。”
转过身,周窈往另一边走,才走几步,就被一名瘦长的男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