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凌夜。
西南王世子。
此刻周窈巴不得就是此人,逮到了他,男人身上的毒症兴许就能解了。
“他往哪边去了?我们快跟上。”
周谡却不疾不徐道:“不必找,若真是此人,报官便可。”
藩王世子,未经传召不得私自离开领地去往别处,这人进到幽州必然用的假身份,一报一个准。
第97章 . 从龙 到底是何来路
周谡从不言虚, 说报官,就报官了。
周窈站在府衙门前,瞧着男人拿过架子上的鼓槌,扬起手臂将红漆白皮的堂鼓敲得咚咚直响, 且极有节奏, 三快一慢, 急缓有度。
不一会儿,门开了, 两名衙差挎着大刀,虎目圆瞪,提着大嗓门喝道:“大白日的, 敲个什么敲,胆敢在衙门前闹事,当心把你抓了。”
周谡将周窈挡在身后,一人对着两名衙差,冷声道:“大白日的, 这鼓不留着给百姓鸣冤, 要来何用。”
衙差但见男人这一身气势就不像好惹的, 态度渐缓,又道:“今日休沐, 不处理案子, 明日再来。”
因着周谡的身份,周窈难免担忧,就怕被人认出,或者高家还是哪家在这里也安插了人。
不办公更好,周窈拉着男人就要走。
就在这时,里头又走出来一人, 一眼看到周谡,便喊道:“这位公子,且留步。”
向来冷漠到拒人千里的周谡却停下了脚步,等着人跑过来,绕到他面前。
“年轻人有何难事,不如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兴许就能寻到出路。”
怀大爷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没准能借这个机会抓到男人软肋,即便男人身边跟了个女子,怀大爷也权当看不见。
女子美是美,但肤色泛黄无光,一看就是平民出身,哪里能跟自己的女儿相提并论。
一看怀大爷这样,像是与男人见过,周窈不由给男人递了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周谡面色平静,眼里却是略带讥讽道:“世人眼里雪霁风光的怀家,也不过如此。”
说罢,男人拥着女子,就要往另一边去。
不曾想,后头响起一声沉稳的唤。
“年轻人莫要狂,我怀家如何,还轮不到你这未经几载世事的小儿来品论。”
话落,就听到一旁的官员更大声地喝道:“怀大人在此,小儿还不速速来见。”
背对着幽州最大的父母官,是为冒犯。
周窈是知道怀谦进京面过圣的,这一转身,非同小可,转不得。
却不想此时的周谡浑身忘了自己最牛逼的身份,真要转这个头,见一见所谓为国为民的青天大老爷。
周窈只能捧住男人的脸:“我眼睛疼,你帮我瞧瞧,是不是进沙子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头抵着头,成何体统,简直是有伤风化。
官员正要指挥衙差将这一对有伤风化的男女拿下。
“咦,这里在做什么,好生热闹。”
周卓随着怀瑾迎面走来,但见紧密相拥的两人,又是咦了一声,正要打趣,不想走近了一看,一声叫起来。
“大姐,姐夫,你们哪不去,怎么跑衙门口来玩了。”
怀瑾跟在后面,一听到周卓的话,立马变了脸,赶紧朝自家一言不发立在台阶上的父亲大人走去。
“爹,咱先进去,此地不宜谈话。”
怀谦见男人伟岸背影,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也知其中蹊跷,但这二人既然来了,敲了这鼓,也别想走。
尤其,还是周家人。
同两边都熟的怀瑾自发做起了牵线人,先将自己父亲哄走,再让周卓带着二人跟上,今日他做东,请大家到醉仙楼吃个饭。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怀瑾命掌柜的清场,今日整层楼都被他包了。
掌柜的见是怀家人,哪敢拒绝。
过来路上还不忘逛下街边小摊的周家三人,不慌不忙,一进到楼里,周窈见空荡荡的,只有桌凳,却无人,还以为这家饭菜不行,生意不好。
周卓跟着怀瑾来吃过一次,迷上了这里的松鼠鱼,立马道不可能。
掌柜的问过三人后,笑吟吟将人迎到二楼最大的包间,轻敲房门。
怀瑾赶紧把门打开,挡在周谡面前,三人全都进来后又迅速将门阖上。
“父亲,这事儿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您仍要保持冷静,切莫太激动。”
怀瑾说完,挪开了身子,怀谦和周谡之间再无遮挡,也让怀谦彻彻底底看到了男人的面容,为官数十载早已练得处变不惊的怀大人眼露惊愕,微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已经薨逝的先帝,活着出现在人前,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但大白日的,又哪里来的鬼祟作怪。
周卓想到自己得知男人身份时直呼不可能,不相信的傻样,便觉怀大人这样子已经是十分沉稳冷静。
“大人也莫太在意,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您不认也没关系,就当自己眼神不好,看错了。”周卓自以为好意道。
却遭到了来自自家长姐的一记眼神警告,不会说话,就少开口。
缓过神的怀谦恢复了些许理智,但见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异常陌生,不像是皇帝曾经看到他的样子,不免生出更多的疑窦。
须知,这世上长得极为相似的人不是没有,如今的新帝不也听说跟先帝有七八分相像。
怀谦看向儿子,面色沉沉:“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怀瑾略一思索,决定先做个介绍。
“这是周兄弟,昨日已经打过罩面了。”
“这位是周家大娘子,旁边这位,是娘子的夫婿。”
夫婿?怀谦闻言,再看向男人,更是不解。
若真是天子,何等的尊贵,又怎么可能去到那种乡野之地,给庄户人家做女婿。
屋内几人,最自在的倒是失了记忆反而一身轻的周谡。
他先落座,将一旁站着的周窈也拉下,手一抬,更是宴客的主人,言简意赅一个字,坐。
男人这脸,实在太像了,怀谦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几乎就是本能地撩衣摆坐了下去,正要道一句谢圣上隆恩,话到嘴边险险意识过来,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顿饭,怀家父子吃得食髓知味,周家三人倒是没什么包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饭后,怀谦邀请三人到怀府做客,周谡的底细,他不弄清楚,实难心安。
周窈想到怀家还有个邹氏,去了也是尴尬,便婉言拒了。
“醉仙楼后院就是客房,瑾儿难得有几个朋友,你们不如多住几日,房钱饭钱记我账上,不必管了。”
一听到这,周窈眉眼微动,想到孙大人那边的药还没练出来,又要逮南凌夜,确实要多留几日。
周卓更不是客气人,笑哈哈道:“那就谢谢怀伯伯了。”
临别之时,周窈与怀谦提到南凌夜,留有余地道:“若真是此人来了幽州,望怀大人多做提防,不要让他轻易走了。”
有怀谦出手,人也更好捉。
怀谦听闻后面容愈发严肃,朝周窈颔首道:“多谢提醒。”
回到怀府,怀谦立马将儿子带到书房,锁紧了门窗,劈头便问:“周家这女婿到底是何来路,你又知道多少,还不一五一十地如实交来。”
“爹您自己都亲眼看到,还要我如何说,说再多,他也已经是先帝,即便我们传信给朝廷,火速将人送回京,那里也已无他的位置,兴许还会惹出事端波及怀家。”
跟着周家人处久了,怀瑾见多了离奇事,内心已经练得分外强大,还有余力安慰自家震惊过度的父亲大人。
“爹您不是总说我们怀家之所以为朝廷所疑,始终得不到重用,就是缺了从龙之功,这回,祖上显灵,龙真的来了,就看我们从不从了。”
“你什么意思?”怀谦看着自家儿子,都有些不认识了。
放他去外面历练,挣了点军功回来,胆子也肥了,从龙之功也是他能张口就说出来的。
“爹您别装了,儿子都懂的意思,您怎么可能不明白。”
就看愿不愿意了。
比起玩弄权术变来变去的朝廷,怀瑾更愿意相信他看得到的周家。
第98章 . 计较 这门亲不高攀
怀家父子的谈话并未持续多久, 夜已渐深,怀谦打发走了儿子,独自在院子里踱步。
月隐星沉,暗黄的灯笼只照亮眼前, 抬眼望去, 四下俱寂, 黯淡一片,一如怀谦此刻的心情。
正要回屋, 想到后院那边还有个与周家关系匪浅的女人,怀谦身子顿住,转脚往门口走去。
一如既往, 入睡之前,邹氏抄了半个时辰的经书,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抄完后,撂下笔, 正要准备就寝, 只听得外头的丫鬟一声大人。
邹氏垂眸, 掩下内心的讶然,将解了一半的褙子又重新穿好, 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这才拉开门闩。
男人就站在门口,似是知她诸多避讳,背对着她,待到门开了,才转过身,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大人深夜来此, 不知所为何事?”
明明是夫妻,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又客套得还不如多年未见的友人。
这样想过,怀谦又觉自己不该来这一趟,可到底心里存了事,且事关周家,又不得不来。
进了屋,二人对桌而坐,邹氏起身,给男人倒了杯茶水。
夜里不宜饮浓茶,邹氏只洒了两三片到杯中,碧油油地几片绿叶子落到水中载沉载浮,倒也有些令人深思的禅意。
怀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想着该如何开这个口,想了半晌也没个满意的说辞,干脆将茶盏一放,直问道:“你如今和周家人可还有来往?”
邹氏抚帕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面上不显情绪的男人,更直言道:“大人若是心里仍过不去,觉得我不配做怀家夫人,一纸休书,便可。”
她虽有不舍,但也不会赖着不走。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这何必这般。”
茶是好茶,可怀谦吃到嘴里,细品几下,更多的却是苦涩。
活了四十载,真正让他动过心的也唯有面前的女人,可也偏偏求而不得。
那时发妻病故,留下幼子,他又公务繁忙,即便续弦,也只为了找个人照看儿子。
身边亲友各怀心思,介绍的女人又有几个真心视阿瑾如己出,反倒他从地痞手里救下的邹氏,对他无所图,还一点都不怕地将他说了一通,光顾着公务,连儿子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
怀谦亦是性情中人,思来想去,唯有邹氏怀揣几分真心,便以利诱之,将她娶进门。
后来渐渐地,怀谦对这女人有了别的心思,就不止满足于做对吃茶聊天的表面夫妻,他想要更多。
邹氏却不愿再进一步,她嫁怀谦只为寻一个稳妥的容身之所,让她有个清静之地,在漫长的余生怀念亡夫,情爱之于她,更多的是苦,是劫难,她已经不愿再碰。
怀谦自认不算君子,但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且勉强得来的到底差点意思,他便等着邹氏放下心结,重新看看身边人。
没想到的是,这一等,竟是如此漫长,再等下去,他真就老了,等不动了。
“你惦记着你的亡夫,可你夫并未亡,就在清河县,带着三个子女,你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回去,与他们团聚。”
怀谦不想逼邹氏,是以等着她交心,包括前一阵她从库房里支取几百两的银票,却又没有花在家用上,那些钱去了哪里,给了谁,他也未多问,给予邹氏足够大的信任,可她显然没有给予他同等的回报。
“你也唯有在外面借我怀家的名头行事,才想到我是你的夫。”
邹氏眉眼微动,有话要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在她心目中,真正的夫只有一个,那便是高三郎。
疯掉的那几年,被周父捡回去,生儿育女,但非她所愿,之于周家,她只挂念几个孩子。
到了怀家,也是如此,她心疼年幼丧母的怀瑾,但于怀谦,除了感恩,并无过多的情感。
“大人的恩情,我一辈子铭记。”邹氏能回的,只有这。
怀谦听后沉默,捧起了茶盏又抿了一口,再放下,再问:“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为了周窈着想,不想周窈和两个弟弟妹妹有隔阂,几乎是心照不宣,周父和邹氏都未向更多人提起,远在京中的高家也不可能来这大张旗鼓地寻亲,他们只会尽量地大事化小,低调处理,毕竟涉及到家宅内斗,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所以到如今,最让怀谦挫败的是,他仍是不知邹氏记了十多年的亡夫,到底是哪路神仙。
“已经不在了的人,再问又有何意。”邹氏只想将人藏在心里,默默缅怀。
“既然已经不在了,再无可能,为何不看看身边人。”怀谦有力地回击。
邹氏蓦地站起:“大人若介意,我也不会强留,瑾儿如今大了,有能力护住自己,我的责任已尽,大人的恩情---”
“说的什么话,瑾儿早已将你当母亲看待,他还未成家,你如何能走。”
“那就请大人尽快为瑾儿说一门如意亲事。”
“你就这么想走?倘若瑾儿看上的是你女儿,你也肯?”
真把女儿嫁过来,邹氏更走不了,忽然间,怀谦想到这一层,又觉得娶周家女倒也不错。
反正邹氏心里的人不是周父,他至少把人留在了身边,而周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更何况,周家大女婿可是那位,真论起来,这门亲,不算周家高攀,反而怀家跟着沾光。
这么一想,怀谦只觉通体舒畅,心气彻底顺了。
不顺的反倒成了邹氏,事关女儿,难以维持面上平静:“儿女亲事,讲求你情我愿,我绝不会让女儿走我的老路,她所嫁之人,必是自己心仪之人。”
“瑾儿论样貌论性情,哪点配不上你女儿,他还是你看着长大的。”
越想越觉得可行,怀谦这时候也顾不上邹氏的态度,起身离开,回自己屋里筹谋,第二日,更是将怀瑾叫到自己屋里,说出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