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12-01 00:28:01

  女儿越是乖巧,当妈的越不想让她受委屈,生怕她比其他孩子少点什么。偷偷问过同事之后,母亲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出发去了商场。回来时衣服被汗打湿,手里就拎着崭新的鞋盒。
  这么来之不易的鞋,是绝对不能泡水的。但此时台灯照出一团柔和的暖光,映得耐克纯白的皮面闪闪发亮,像在冲人招手。
  “快来穿我。”鞋子说。
  就跟诱惑夏娃的苹果一样,真缺德。
  今天和平时不一样,是高二分班之后的第一天。进了新的实验班,面对的都是新同学,谁不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呢。
  再说秋天本来就容易阴天,也许一会儿并不会下雨——温梦突然有了这样冒险的念头。
  纠结到眼看早读时间要赶不及,她最后还是穿着新鞋子上学了。
  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有些耐不住寂寞落了下来,踩上去脆生生。如同温梦此刻的心情,有点微小的雀跃,也有点忐忑。
  走了十来分钟,天都还是阴的。看来偶尔大胆一次,确实没什么。
  只可惜人是不能侥幸的。
  老天好像故意要和温梦作对,还差几百米就要走到112路公交车站时,竟然真的开始下起雨了。
  雨下得密且急,一丝丝、一条条,那架势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淹没在水中。人行道上不平整,很快就积出深浅不一的坑。
  完了。
  温梦担心迟到,又怕新鞋踩进水里,只能像走钢丝一样沿着道边那一小条砖块前进。地面湿滑,新鞋不合脚。深一下、浅一下,很不稳当。
  一阵大风蓦地刮过,举着的伞被吹得跑偏,突然脱了手。
  温梦着急去捡,脚一滑,不小心失去平衡,眼瞅要摔到自行车道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吱——!
  她耳旁响起自行车尖锐的刹车声,是有人从后面骑过来了。
  温梦一瞬间后背都麻了。
  按电视剧里演的,这都不是摔一跤的问题。下一秒她怎么也得被自行车撞倒,再飞出去几米远,来个住院失忆什么的。
  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脑内的剧情并没有发生。
  疾行的车轮骤停,带起一地湿淋淋的水花。伴随着链条从轮轴上滑脱的“咔哒”响顿,一个高个儿男生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他下来的及时,不仅没撞到温梦,还顺手拽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像提溜落水的小猫似的,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了。
  这下可好,人没摔死,社死了。
  温梦站稳之后,伞都不想去捡了,血呼呼往脸上冲,只想换个地球生活。
  那个男生似乎没有领悟到她的尴尬。
  他松开温梦的书包带,弯腰捡起湿哒哒的雨伞,递还给她。透明雨披下面是和她一样颜色的校服,应该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谢谢。”温梦出于礼貌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对不起,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对方一板一眼的回答。样貌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英俊,眼尾拖得长,内双,看上去有些冷。
  他说完蹲了下来,显然刚刚的急刹车让他的自行车链子卡掉了,嵌在转轴上没办法移动。
  “需要帮忙吗?”
  “不用。”那个男生拒绝了,转动起脚蹬。空手挂了两次链子,并没有成功。
  说话的功夫里,112路公交车来了。
  排气筒“呲”的喷出白茫茫的烟,车门打开,撑伞的人流涌下来,眼瞅门又要关上,往下一站开去。
  男生察觉到温梦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抬起眼睛。
  他的声音像玻璃,平直又凉,没什么情绪:“你不走吗?”
  再不走,会迟到的。
  温梦扭脸看了一眼要离站的公交车,天平在心里剧烈摇摆,最后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好人就是长了些多余的良心,沉甸甸坠着,叫她没办法离开。
  那个男生没再多说什么,把头重新低下来,继续专注的勾弄起链条。
  温梦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步,指着轮毂想伸手帮忙:“我之前看别人修车,好像是要把自行车倒过来,再往这里挂……”
  话没讲完,就被男生打断了。
  “别碰。”对方冷淡的吐出两个字。
  果然是被讨厌了。
  也对,下大雨,又是开学第一天,谁遇到这样烦心的事情,都不会多高兴的。
  温梦尴尬的收回手,原本就称不上饱满的勇气也被打消了。留在这里别人也当她是多管闲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上了那辆去学校的公交车。
  就在她默默后悔时,那个男生继续行动着。
  虽然没有让温梦插手,他倒是意外采用了她的建议,把车座朝下翻了下来,尝试往对角线上勾链条。
  咔哒。
  哒。
  时间在焦急的雨中滑过,连温梦这个唯一的旁观者都跟着紧张起来。
  哒。
  第三次尝试过后,链子竟然真的挂上去了。
  “太好了。”温梦短暂的忘记了不愉快,不自觉的说出口。
  那个男生扬起脸,扫了她一眼。温梦立刻警觉起来,一连被拒绝了几次,她总觉得他又要说些不好听的。
  不过这次对方倒是没有讲话,只是站起身,从雨衣下面解开书包,似乎想要翻找什么。
  温梦这才发现他两手黑乎乎的,沾满了车链子上润|滑用的机油。
  “你是需要纸吗?”她看见男生的书包带子上都被蹭脏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
  “嗯。”
  温梦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包心相印纸巾,鼓足勇气递了过去:“我这里有。”
  “谢谢。”男生擦起手,态度也缓和了些,“下一趟公交车是几点的?”
  温梦默默算了下时间:“还得再过十五分钟吧。”
  不算等红绿灯的时间,坐车到学校也还得十多分钟。这么加起来的话,早读估计要迟到,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雨下的更密集,丝丝绕绕得打在地面上、打在伞上、打在透明雨披上,沙沙作响。让人心烦,让人着急。
  新鞋进了水,连同袜子一起被打湿,这会儿黏在温梦脚背上,又冷又难过。
  男生没吭声,把纸巾沾到油污的那一面冲里,整整齐齐叠好,装进校服口袋里。然后又抽了一张,把车后座上的雨水擦干净。
  “走吧。”他踢开自行车的脚蹬子,回过头对温梦说。
  走去学校的话会迟到,等公交车的话会迟到,但是坐自行车的话,也许擦线能到。
  所以那个男生示意温梦上车。
  温梦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这么好心,一下子愣住了。
  “要来不及了。”男生见她不动,再次开口。
  “啊,好。”温梦一手举着伞,一手握住自行车后座的金属杆,摇摇晃晃的坐了上去,人还有点发懵。
  男生踩动了脚蹬。
  风夹在雨里吹过来,除了淡淡的水汽,还混合着一点残留在他校服上的洗衣粉的味道。
  摇摇欲坠的不安,鼻腔微妙的刺激,沁了寒气的车座金属,后悔和尴尬的心情。零零总总的观感交融,复杂极了。
  车子就这么骑过一个路口,遇见红灯,停了下来。骑车的和坐车的谁也没说话,一起干等着,空气有些局促。
  好在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等待的时候,街边突然响起一阵短促的”哔哔哔”汽车鸣笛声。
  温梦扬起伞,疑惑地向马路旁看去。
  一辆颇为乍眼的亮红色路虎正缓缓向右并线,打着双闪靠在道旁。
  车窗降下来,有个漂亮的男生从副驾驶位探出头,大声问道:“哎李彦诺,你这是干什么呢?”
 
 
第3章 Chapter 2   嫌弃
  原来骑车载着自己的人,就是李彦诺。
  温梦记得这个名字。
  上学期他们都得过学校的奖学金,公布的名单上有。李彦诺不是第一次上榜了,事实上高一的两次期末,他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名。
  大家都在传李彦诺是天才,特别会考试的那种,这让温梦对他多少有点好奇。
  只可惜附中一个年级六百多学生,她和李彦诺的班级在走廊的两头,课间操都隔着半个操场。对方又特别低调,要把名字和脸对上号并不容易。
  没想到今天能用这样的方式见到本人,还蹭了人家的自行车。
  够倒霉的。
  雨越下越大。李彦诺的刘海被淋湿,垂了下来,搭在额头上,愈发显得鼻梁高且挺。
  “正要去学校。”他回答了路虎车上男生的问题。
  漂亮男生笑了,带着不由分说的热情:“你可真行,大雨天还骑车载人,小心一会儿被交警叔叔给抓住。得了,别墨迹了,坐我家的车走吧。”
  “好。”李彦诺很干脆的答应了。
  看来这两人关系不错。
  一分钟之后,才修好的自行车被司机架进后备箱,温梦和李彦诺也坐进了路虎的后座。四个轮子跑得快,一转眼,公交车站已经彻底消失在雨中。
  车厢里熏着印度香,和潮湿的水气混在一起,强烈、辛辣。
  温梦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局促,后背挺得很直,都没敢挨着靠背。和她相比,坐在副驾驶的男生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他欠过身,把松松垮垮的书包从后座上拿过来,试图让温梦坐的宽敞一点:“同学,你也是附中高二的吧。”
  男生语气笃定。
  温梦觉得他应该是从校服颜色和款式上辨认出来的,于是点了下头。
  但对方接下来又问:“这个学期你在十班?”
  温梦愣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生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因为我也在十班,之前从马老师那看了名单。不光我在,李彦诺也是,咱们三个这回被分在一个班了。哦对了——我叫廖维鸣。”
  其实不用自我介绍,温梦也知道他是谁。
  廖维鸣在学校里特别出名。
  美术特长生,家里有钱又有关系,才上高一就给他开了个人画展,横幅都恨不得拉到校门口了,谁能不认识呢。
  “上次春季运动会的时候咱们见过的,你记不记得?”廖维鸣问。
  温梦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春季运动会她倒是参加了,跑的800米。当时是项目缺人,被体委临时拖上去的。因为之前没练过,结果跑得稀烂,3分40秒,差点被第一名套圈了。
  回想起那一天来,她的记忆里全是汗流浃背和气喘吁吁,根本没有和廖维鸣的交集。再说了,她又没失过忆,要是和这么有名的同学说过话,难道还记不清么。
  但温梦不想和廖维鸣争论。
  张扬的香氛,漂亮到无法忽视的样貌,一连串不停歇的问题——廖维鸣虽然行为和善,存在感却太强。尤其是他说话时候喜欢盯着人不放,是温梦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温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拘谨的点了下头。
  “记得就好。”廖维鸣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李彦诺和你认识呢。你们今天怎么会一起上学?”
  温梦攥住书包带的一角,语塞了。这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自己怕湿鞋,把人家的车链子给憋掉了么。
  简直是可以当街殉了的程度。
  为了躲避来自廖维鸣的视线,她只能窘迫的朝右看过去。这么一动,目光就刚好和坐在身旁的李彦诺撞在一起。
  短暂的安静后。
  “刚刚我的自行车坏了,她路过,留下来帮我。”
  李彦诺这句话让剩下的两个人都有点诧异。
  温梦是意外于他会解围,而廖维鸣的注意力则是被转移到了朋友身上去:“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我顺路就能接上你们,不比骑自行车好多了……”
  碎碎念到一半,被李彦诺截断了:“这个时间段应该有英语广播可以听,FM93.7。”
  廖维鸣“啧”了一声,深感无语:“就这么一点路,你也要学习吗?”
  嘴上梆硬,最后还是听了朋友的,伸手把车上的音响给拧开了。
  “ICRC Director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cy, Rebecca McCarthy,  recognizes……”
  车窗外雨丝顺着玻璃滑落,合着新闻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噼啪作响。
  学校就在这样密集而嘈杂的声音中越来越近,操场上的国旗被风吹得猎猎飞舞,红且鲜明。
  ***
  高二十班在教学楼的四层,最靠北的一间教室。
  雨天看不到太阳,大白天也开着灯。雨伞滴落的水珠把瓷砖地淋得湿漉漉,再被鞋印踩上去,乱七八糟的。
  虽然都是不认识的同学,但教室里很热闹。一聊起才过去的奥运会和中国奖牌数,大家很快就不再认生了。
  座位表贴在讲台上,是按分班考试成绩排的。温梦不出意外的和李彦诺成了同桌,廖维鸣离得也不远,在她正后面。
  这位置不错。
  廖维鸣一坐下来,立刻满意地拍了拍桌子:“以后考试就靠大家了。”
  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特别愿意交朋友。
  ***
  返校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乌龙,新鞋也湿乎乎的不大舒服,似乎预示着新学期不会太顺利。
  而换到实验班之后,温梦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压力。
  同学们太强,学习态度又都比高一时积极。有时她能考进前三,再下一次一道函数题没做对,就可能直接掉到第六了。
  这让她很难不去羡慕李彦诺。
  一个多月的同桌做下来,温梦发现传闻都是真的,李彦诺简直是一台缜密的学习机器。
  十七八岁的男生荷尔蒙多的没处释放,特别热衷于玩“阿鲁巴”,把同学扛在墙角来回锯。而十七八岁的女生可以一本《昕薇》传遍整个班级,对着藤井莉娜的脸仔细研究。隔天眼皮上带点浅棕色眼影,被班主任看见之后心虚的一笑,使劲用手往下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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