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12-01 00:28:01

  空荡荡的椅子中间,有个人趴在桌上玩手机,神情有点懒洋洋的。
  他的校服拉链是敞开的,露出里面的黑色羊绒毛衣,大概是体育课上打球出了汗,有点热。毛衣材质柔顺服帖,印着温梦不认识的logo,看着是名牌货。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
  刚刚才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廖维鸣,转眼就在教室里看见本人,温梦一下子有点懵。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廖维鸣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晚回来。他愣了一下,暂停了手机游戏:“家里的车堵在路上了,晚点来接我。你呢?”
  “我刚刚帮乔婕还器材去了,现在就回家。”温梦收拾好课桌,套上外套,背上书包。
  廖维鸣冲她挥挥手:“拜拜,明天见。”
  门口不过几步之遥。
  温梦眼瞅快要踏出去,临了又驻足,回过身子。
  皮肤白的人通常发色和瞳孔都会很浅,反正廖维鸣是这样的。
  此时他继续玩起游戏,眼珠在屏幕映衬下发亮。光和影被单薄的鼻尖错开,泾渭分明,漂亮得具有攻击性,却也有点脆弱。
  大概美的事物总是如此。易碎,需要精心照顾。
  温梦扫过那张脸,又停在了廖维鸣握着的手机上。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你是把另外一部iPhone借给高三的同学了吗?”
  廖维鸣头也没抬的回答:“对。怎么了?”
  “刚刚在体育馆,我听见……”温梦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件事其实很讲究点语言的艺术。
  廖维鸣诚心诚意的把高三学长当朋友,对方显然只把他当提款机。事实虽然如此,但如果说的太直白,廖维鸣不仅丢面子,心里估计也会难受。
  温梦决定委婉一点:“东西借的太久的话,还是早点要回来吧。”
  廖维鸣放下手机,扬起脸:“为什么?”
  这句话把温梦问住了。
  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能被迫直接了些:“那个人不太厚道。”
  片刻沉默。
  “是因为他图我钱吗?”
  温梦震惊的反问:“……你知道?”
  “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一起玩?”温梦就差把“我不理解”写在脸上了。
  廖维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看着她,把话题岔开,目光里浸了蜜似的:“谢谢你提醒我,你真好。”
  ——眼睛好看的人就是有这个毛病,看谁都是无差别的含情脉脉。
  温梦被这么一盯,突然有点忘记自己的初衷:“那个,没什么,都是同学,应该的。”
  廖维鸣笑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机,拎着椅背后面的书包站起身:“好巧啊,我家的车也来了。我们一起走吧?”
  ***
  走廊很长,从教学楼里出来,空气很冷。温梦把自己缩进围巾里,鼻尖被冻得通红。
  学校在胡同靠里的地方,距离能进车的入口还有个百十来米。原本这点路,她是想默默走完就算了的。
  但是廖维鸣不是那样的性格。两个人一路往前走,怎么不讲话呢?
  他非要聊点什么。
  “感觉集训回来,好多东西都听不懂了。”廖维鸣用手搓了搓露在冷风里的耳朵,“心里有点没底。”
  谈别的不行,谈学习温梦是在行的。
  她悄悄松了口气:“不用太担心,还有时间呢。可以借之前的笔记来看,实在不明白的就问我们好了。”
  我们。
  温梦指的是她和李彦诺。
  廖维鸣敏锐的从句子里挑出了这个关键词。
  他侧过脸,状似无意的说:“感觉你和彦诺最近关系挺好的。”
  “是还可以。”温梦顿了顿,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主要是经常一起复习来着。”
  “这样啊。”廖维鸣呼出一口白气,没有把话接下去。冷雾凝在他的睫毛上,一点湿漉漉。
  话题尴尬的停在这里,其实温梦也有点不是滋味。
  因为一说到和李彦诺关系不错,她又毫无理由的想到了曾可欣。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回来了,真是莫名其妙的。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各有各的心思,都不再吭声。
  夜里温度低,初冬的雪终于不再那么快融化。
  一层层盖在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在安静中显得格外聒噪。就像被赶鸭子上架的鼓手,坐在台上心虚极了,胡乱敲出些鼓点,没有一个在节拍上。
  进车的路口不远,走个几分钟就到了。
  双闪灯忽明忽暗,这回来接廖维鸣的从路虎换成了奔驰,漆面油亮,恨不得在夜里都发光。
  “已经好晚了,我送你吧?”廖维鸣要拉开后座的车门。
  温梦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公交车站,连忙拒绝:“不用,我坐112路回去,很方便的,不麻烦你了。”
  她说完扔下句“再见”,就裹紧围巾一路往前跑,以示决心。胡乱跑出几米,却又停了下来,往回看去。
  廖维鸣还靠在车边上,两只手插在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大一轮月亮在天上挂着,照得他发丝上都泛起银白,像个雪人。
  “那个。”温梦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廖维鸣抬起头,有点疑惑地问。
  呼吸压过了雪声,车流在身边穿过。
  温梦清了清嗓子,说的很慢,但很认真:“我觉得……高三的那帮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
  提醒是多余的,搞不好还有点啰嗦,但那些刚刚在教室里被岔开的话,温梦还是想再重复一遍。
  就当是她多管闲事吧。
  廖维鸣微垂的眼里先是闪过一点意外,之后露出柔软的笑意:“是吗?”
  “嗯,真正的朋友是不会那样利用你的。”
  “我知道了。”廖维鸣回答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碎一个小心翼翼维持的幻境。
  温梦见他真的听进去了,放心的舒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
  是廖维鸣问了一个问题。
  “那我们能做真正的朋友吗?”
 
 
第7章 Chapter 6   朋友(3)
  这句话廖维鸣问的突兀,恨不得直接怼到温梦脸上。语气却又是诚恳的,叫人根本没办法拒绝。
  温梦一时语塞。
  雪花往下卷,簌簌落满羽绒服。她的嘴张了张又闭上,灌了一肚子风。
  廖维鸣等了一小会,见温梦迟迟没有回应,于是略带伤感的开口:“没事,不愿意就算了,不用勉强。”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
  “没有不愿意。”温梦像是要验证自己说话的可信度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绝对没有。”
  一点星火投进廖维鸣的眼里,“呼”的爆开,成了灿烂的笑容:“那我们说好了,可不能反悔啊。”
  “好。”
  “既然成了朋友,从今往后在学校里,我罩着你了。”
  温梦已经开始后悔了。
  廖维鸣这人说话水分太大,简直比马苏里拉芝士的还要多。甜甜润润能拉丝,快要滴答到雪地上了。
  兴许是怀疑写在温梦的脸上,被廖维鸣看出来了。他眼睛轻微的眯起来,鼻梁皱出一道褶:“你是不是不信我?”
  像张牙舞爪的猫,挠不着人,嘴里只管呼哈的。
  “信信信。”温梦可不想和他掰扯,“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逗你玩呢。”廖维鸣重新笑起来,浅褐色的眼珠里溢出温柔,“快回家吧,天太冷了。”
  公交车确实进站了。
  温梦一路小跑上车,112路开着暖风,内外温差极大,玻璃上蒙着一层雾。她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亮,努力往外看。
  蒙昧的天光里,廖维鸣在奔驰车边上站着,笑眯眯的冲她挥手。
  随着“车辆起步,请扶稳坐好”的声音响起,公交车一股脑往前开去。男生的身影缩得小小的,渐渐隐匿在漫天的雪中。
  怎么会有人能够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呢?一点不会迟疑,一点不会胆怯。
  摇晃的车厢里,温梦被挤得歪七扭八,蒸出一鼻尖的汗,十分疑惑。
  她不能理解廖维鸣,他和她差的太多了。
  ***
  廖维鸣的本领远不止于此,温梦和他接触多了才发现,有了这位自说自话的新朋友,生活简直变得异彩纷呈。
  廖维鸣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几乎是踩在学生守则上行走。
  比如食堂的饭难吃,他就打电话叫人偷渡肯德基到学校,甚至聚餐的地点还选在了距离打饭窗口最近的那张桌子。
  “汉堡你要板烧的还是劲脆的?”廖维鸣侧头询问温梦,要真实的履行照顾朋友的承诺。
  食堂师傅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挑衅举动,拿着餐勺探出头朝这边看过来,一脸不耐烦,随时要赶他们走。
  “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吧。”温梦有点紧张,“一会儿该挨训了。”
  廖维鸣才不在乎:“怕什么,我这是解决民生问题。鲁迅都说了,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干活。”
  一口锅扣在鲁迅头上,人家明明没有说过。廖维鸣知识点记不清,歪理倒是很多。
  温梦还是犹豫,刚要继续劝他,坐在一旁的李彦诺说:“没事。”
  这两个字好像船上压重的石头,立刻稳住了晃动的节奏。
  温梦突然觉得踏实了,因为李彦诺说在这里吃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她是信任他的。
  “那我要板烧鸡腿堡吧。”温梦没有再提换地方的请求。
  不知道为什么,廖维鸣的声音有点沉下去了:“哦。”
  不过这点沉闷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恢复了精神,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都决定好了吗?那我可下单了啊。”
  “快点快点。”周围一圈同学比他还着急,尤其是乔婕和曲哲。
  现炸的鸡翅拿到手里还热着,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满嘴流油。几个人吃到把骨头都吸吮干净,谁都顾不上多说什么。
  那天下午的英语周练,温梦拿了满分。
  卷子出分的一瞬间,她对廖维鸣都有点佩服了。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偶尔还是有点生活的智慧的。
  确实吃好喝好,才能好好干活。
  ***
  和廖维鸣成为朋友,还有一个温梦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不用再坐公交车。
  往常北京是很干燥的,那一年却像是被捅破了天窟窿,从夏天到冬天,一路没完没了的降水。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又开始下雪了。
  银白的雪花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盖住路灯和井盖,让马路的分界线都变得模糊。
  温梦才睡醒,睁眼就收到廖维鸣的短信:【今天天不好,咱们一起走。我已经接上老李了,你在路口等我们,五分钟就到。】
  她赶紧爬起来洗漱,收拾好书包火速下楼。等穿着羽绒服跑出来时,那辆熟悉的红色路虎已经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一拉开,音响的声浪几乎刺穿耳膜。
  廖维鸣不光擅长画画,还热爱一切艺术,最近特别沉迷重金属摇滚。
  “这是Rammstein的歌,Industrial Metal的代表作。”他煞有介事的向朋友们介绍起来,“听到金属撞击声和电脑音效了吗?有没有一种鞭挞感?”
  温梦没听出鞭挞感。她只觉得车厢里轰隆隆直颤,而自己要聋了。
  李彦诺明显和她想法差不多:“小声一点,头疼。”
  “你俩真是的,缺乏欣赏美的耳朵。”廖维鸣曲高和寡,只能叹了口气,把音量扭小。
  光是车在路上走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温梦和李彦诺又不爱说话,他决定自己活跃气氛。
  “对了,我昨天看了个笑话。”廖维鸣从副驾驶上回头,兴致勃勃的说,“一个人被蚊子叮醒了,抓了大半宿才把蚊子抓住。正准备就地正法的时候,蚊子求他:别杀我,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1]
  没人接话,也不影响他的发挥。
  廖维鸣干脆继续往下讲:“那个人善心大发,把蚊子放在手心,一边拍手一边给蚊子唱生日歌哈哈哈。”
  说完不仅自己笑出声,还要逼迫围观群众也发言:“听懂掌声。”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其实温梦没大听懂,但还是跟着李彦诺一起捧场的拍了两下手。
  廖维鸣满意的做了个手势:“收。”
  “你是不是下周要过生日了?”李彦诺倒是从这个笑话中领悟到了什么。
  “兄弟,还是你懂我。”
  “打算怎么过?”
  “准备办个聚会,你们到时候都得来啊,别找借口。”
  下周放寒假了,补习班又还没开始,时间上确实是可以的。但廖维鸣的生日聚会一定人声鼎沸,温梦光想一想都要社恐。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廖维鸣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里有点孩子气的执拗。
  温梦怕朋友伤心,于是答应了:“我会去的。”
  准寿星果然很高兴:“温梦你想吃什么?龙虾,焗饭还是火锅?我提前叫阿姨准备。”
  李彦诺在一旁淡淡的接了一句:“做题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激动。”
  廖维鸣右边眉毛挑起来:“那你别来了。到时候就我和温梦吃,发照片馋死你。”
  还有几天就要成年的人了,打起嘴仗来依旧不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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