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的翅膀仍然变为透明色,隐在围墙上方。
不过这次,它没有直接飞往花园。
反而绕了个圈,在四人二层住处的窗户旁悬停下来。
今筱稳住平衡,用力一跃,跳上了窗沿。
再一纵一翻,就回到了房间。
第二个是茗乐,她学着今筱的样子,跳进了窗户。
之后是齐闻文和鹏哥。
等四个人全都安全落在房间内,大鸟才啄了下窗台,表示告别。
在众人的目送下,它扇动翅膀飞远了。
直到落回花园,大鸟的羽毛才再次恢复了金灿灿的色泽。
众人收回目光,检查窗台边落下的由窗帘系成的粗绳。
它似乎没被发现——
楼后树木丛生,刚好打了掩护。
这会儿,见巡逻队不在,鹏哥忙把床单拉拽上来。
这算销毁了证据。
拿回床单后,每个人又按原位置铺了回去。
这样一来,即便明天士兵进入房间,也不会发现端倪。
一切恢复原样后,四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才有心思好好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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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筱醒得很早,已经准备好了行李。
她告诉其他人,往后几天暂时不会往返宫中,否则路途太浪费时间。
齐闻文他们表示认同。
四个人带了最简便的行李,出了楼门,径直去找士兵首领。
听说要离开王宫几天,士兵首领倒没什么意见。
毕竟国王的吩咐,照做就是。
不过肯定要搭配全套人马,全程陪同。
如果真是骗子,也刚好可以防止这几个人溜了。
很快,马车疾驰驶出王宫。
今筱观察着一路的情况。
不由暗叹,王宫内外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国王吃得白白胖胖,士兵们也不缺粮,所以个个身材高大健硕。
但平民就不一样了,打眼看过去,都是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模样。
而现在,阳光异常热辣。
男人们走在街道上,脑门上都是汗。
他们脱下衣服,光着膀子。
肩部是深深的暗红色印迹,看上去像是结了痂的血印。
今筱忽然想到,当初乘马车前往王宫时,路上就看到过许多有着同样伤痕的男人。
她可以明确的是,他们肩膀上的伤痕,并不像被藤蔓所打。
没有血洞,反而有着类似鞭痕的长形印迹。
看上去像是……
今筱脑中灵光一闪,看血印的延伸方向,答案呼之欲出。
他们应该肩背绳索,使劲拉拽过什么东西。
由于东西过于沉重,而衣服质地较差。
来回摩擦,就在肩部留下了伤口。
也就是说,街道上的不少男人,都曾经做过这项工作。
甚至是,这些人一起进行过集体劳作。
但这里没有发达的农业和商业,不可能是耕地劳作或者资本压榨。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国王政权的强迫。
可以印证的是,这样明显的伤口,没有士兵上前质询。
看来士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换句话说,国王应当也默认了这项劳作。
甚至,这件事还是由他亲自布置下去的。
想到这儿,今筱心念一动。
她挑了车门前的帘子问士兵:“这里在修河道吗?”
士兵回答说:“是的。”
她又问:“在什么地方?”
士兵说:“在王国西侧,毗邻圣熙国的位置。”
今筱点点头,说:“驾车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马车就调转了一个角度,朝河道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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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远离王宫,建筑就越破落。
穿过一些村落时,甚至有腐烂的臭气飘散出来。
越往前走,味道就越浓郁。
鹏哥实在忍不了,捏了鼻子,抱怨道:“这地方怎么那么难闻?”
他第一时间想到臭水沟。
可仔细想想,这里哪来的水?
这会儿,齐闻文正看向窗外。
视线所及范围内,是一处干裂的土堆。
土堆后,赫然露出一截白骨。
他盯着看了会儿,明白了臭气的来源,回答鹏哥:“大概因为死了不少人。”
话音刚落,鹏哥再吸气时,忍不住“呕”了一声。
那得死多少人,才能一路都闻见这样的气味。
越往城外走,几个人心情越沉重。
他们看到吵得不可开交,只为争抢一碗水的孩子。
最后连大人都忍不住出手,甚至不惜抄起砍刀直接杀死对方,为的是减少一个抢水的竞争对手。
茗乐被杀戮的场面吓得惊声尖叫,抱住胳膊直打哆嗦。
她嘴里喃喃道:“太吓人了,再这么下去,自相残杀恐怕会更严重,我们能……帮帮他们吗?”
今筱看向她,说:“只要让这地方下雨,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
赶到毗邻圣熙国的区域,路途漫长。
从清晨捱到黄昏,马车还没有走到。
不过,这地方说来也怪,即便是傍晚时分。
天光仍然亮得很,看不见一丝云彩。
由于在车上颠簸了很久,加上太阳炙烤,水分蒸发得快。
几个人很快就都口渴了。
好在士兵们听从国王吩咐,为他们备了些水。
从另一辆马车上取来了一瓶清水,几个人分着喝了。
不过,这里比不了王宫。
水量有限,出外几天也要省着些喝。
所以即便每人都喝了几口,也还是非常不够。
鹏哥容易出汗,早就快虚脱了。
这几口的量根本无法满足他。
他忍不住抱怨道:“我们不会渴死在回去的路上吧?”
齐闻文提醒他说:“不会,河道肯定有水,很快就到。”
鹏哥这才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忍了又忍。
为了不再增加消耗,他干脆闭上了嘴,不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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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越走,遇见的肩上带伤的男人就越多。
有些血印还十分新鲜,沁红了衣服。
再看男人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麻木。
像一具具行尸走肉,脸上不见丝毫情绪。
离河道已经不远了。
顶着炎炎烈日,又走将近半个小时。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士兵上前提醒:“河道到了,可以下车了。”
今筱长呼一口气。
再走下去,屁股都要被马车颠散架了。
然而,等她怀着激动的心情下了车。
往前一看,却傻了眼。
不是说河道吗?河呢?
这明明就是一片沙土地,干到炸裂。
地方倒是空旷,可由于烈日很大,晒得很。
穿着鞋踏上去,都有些烫脚。
今筱觉得有些不对,再三向士兵确认:“这真是河道吗?”
士兵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是。”
今筱半信半疑地转过头去,看见了正在费力拉拽绳索的队伍。
这样热的天气里,男人们肩上都搭了几根纤绳。
在士兵的号令下,正在有节奏地拉着身后的一艘船。
这船不大,看上去却十分沉重。
今筱几乎猜到了,如果这河道水流太浅,就得用人工来拉船。
而穿上装载的,多半就是从圣熙国运来的水。
可为什么要用船来运载,不直接通过河道供水呢?
等她走了半天,靠近拉船的队伍时,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河道的水位极浅,且流速极慢,哪里供应得上一国人的用水?
今筱双眉一蹙,又生出另外的好奇。
难道圣熙国也十分干旱?为什么从那里引来的水流竟会如此枯竭?
她决心找一个纤夫问问。
恰好,不远处坐着几个刚换下来的男人,他们手掌被磨得稀烂,也没有用绷带包扎。
只将手晾在腿上,淡漠地看着远方。
那目光里透着的空洞,让人不忍细看。
今筱走上前,问其中一个纤夫:“大叔,我想问问,这河道你参与开凿了吗?”
男人看她一眼,很快脸又木下来,说道:
“这河道是两年前开凿的,看到那地方的石台了吗?就是我垒的。”
看来是找对人了。
今筱连忙追问:“可为什么要在这片区域开凿河道呢?这里的水流这么小……”
男人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声,说道:
“最开始,这水可不小。圣熙国不缺水源,引来的水是这几十年来最充沛的一次。”
今筱一愣:“最充沛?”
男人:“当然,每条河道刚开凿时,水流供应都能跟得上。可是,说来也怪,过不了一年半载,河道就总会干涸。”
他抬手指了下不远处的河道,“这条啊,算好的了,都两年了,还没完全干涸。”
今筱更加疑惑:
“你是说,开凿的河道到了无雨国境内,水流就会逐渐减弱?直到完全消失?”
男人点点头:“无一例外。”
今筱:“那你知道国王下令开凿了多少条河道吗?”
男人似乎陷入了思考,良久后,才说道:
“二十多条总是有的,一条比一条凿得宽。”
话音刚落,两人陷入沉默。
下一瞬,男人身旁的纤夫忽然身形一晃。
悄无声息地阖了眼睛,倒在地上。
今筱吓了一跳。
准备过去查看时,男人却阻拦了她。
“没用的,他死了。”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死了?如果只是缺水中暑呢?”今筱有些犹疑。
“就算现在没死,也很快会死的。这里的人都这样,累死了,就换另一拨上。”
对这样的场景,男人显然司空见惯。
第9章 村落
回到马车后,今筱心情十分复杂。
她抬手掀起窗上的布帘,看着士兵把那人抬走。
随意埋进了旁边的一处沙土堆。
放下布帘,今筱缓了好一会儿。
等心情平静一些,这才分析起眼前的形势来。
无雨国还真是国如其名。
听纤夫的意思,似乎任何水流被引入无雨国后,都会日渐干涸。
眼前这条河道的确也是如此,水流弱而缓。
即便这么多人拉拽,水上行船也十分艰难。
那二十几条河道,有些完全干涸,有些水流渐弱。
足够供应王宫用量,平民却只能分到剩余部分。
当然,也可能由于水量减少,王宫用水也受到了影响。
这只能说明王国目前的严峻形势。
至于证据,还是要从另外的角度分析。
今筱想到,离开前,她向纤夫问到了其他信息——
这里大旱已经超过百年,历经的国王至少4届。
每一届国王都称,平民的祖辈曾经违逆天道,酿下大错,才招来了干旱的祸患。
所以,作为惩罚,后世的国民必须承担这一切。
他们被限制外逃其他国家,且成年的男人们必须为国家修建河道。
河道枯竭时,他们甚至要被派往他国边界,用马车一辆一辆运水回来。
交换的条件,是将无雨国的劳动力定期卖往这些国家,充当权贵家族的奴隶。
用人力换水,对于无雨国国王而言,当然是比不错的交易。
而男人们一旦出逃,上天就会降下惩罚。
男人当时带着无比痛苦的表情,对今筱说:“你知道吗?触怒天意的下场就是,浑身会破出无数血洞,让人痛苦至极生不如死……”
今筱想了想,终究没把真相告诉他。
因为即使他知道藤条的秘密,也改变不了命运。
她只能暗自感慨,国王真是甩得一手好锅。
为了平民信服,还独创了特殊的行刑手法,以上天的名义故弄玄虚,强化统治,让人生畏。
现在想来,国王之所以把藤蔓林圈禁在自己的宫殿旁边,用垒得极高的围墙封住。
就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好让关于天谴的谎言可以继续下去。
思路是捋清了。
但这些仍然不是问题的要害。
关键是,为什么无雨国会招致百年大旱。
国王说,平民违逆天意,这多么荒唐。
想到这儿,今筱一愣。
等等……
这话忽然提醒了她。
国王在这件事上当然是可以撒谎的,他肯定要提出对自己有利的主张。
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角度反转一下,或许就是真相。
如果并非平民,而是王宫中有人违逆了天意,从而带来了天谴或是诅咒呢?
这样一来,上百年的持续大旱也能说得通。
而且,所有水流到了无雨国境内都会干涸,也就成了诅咒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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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筱搞清楚后,下车去叫另外三个人。
鹏哥正按着两个大桶,从浅河道中舀了水,一手一只拎上车。
看见今筱,他神情一动,指着另外一辆马车,说道:“容器里都装满了水,够咱们用上几天了。”
看来这点时间,鹏哥也没闲着。
今筱冲他一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