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随意拿着毛笔,斜眼看了眼沈芷宁,冷笑一声,再继续看回自己桌案,但显然就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沈芷宁未管他,走过去将捧着的功课放在李知甫的桌案上,呼了一大口气,刚想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上的汗,就听先生轻笑,继而一张绣有竹叶纹的帕子递至自己的面前,温和的声音响起:“擦一擦,累着了吧。”
“单是捧着是不累的,主要是玲珑馆与这儿太远了,走过来都有些费劲。”沈芷宁接过先生的帕子,轻抹自己的额头。
抹的时候,偷瞄了几眼李知甫。
先生是与她记忆中一样的,儒风淡雅,鬓间微白,今日着的淡青色直缀长袍更添几分雅致,岁月在他躯体上留下了痕迹,但也氤氲着愈来愈浓厚的儒雅之气。
“确实远了些,”李知甫点了点头,又似是想了一会儿,平和道,“此事是我疏忽了,下回让顾先生就放于玲珑馆,书童过去时可顺道带过来,一日一趟便不会积多。”
沈芷宁笑了:“这法子好。”
沈芷宁的话音方落,西面那处的男子就起身了,拿着一叠宣纸过来,沈芷宁无意中看到上头都是歪歪扭扭的字。
“先生,我都抄好了。”那男子吊儿郎当地站于桌案前,将纸推至李知甫面前。
李知甫仅是扫了一眼:“重抄。”
那男子已极为不耐烦,刚想破口大骂,可看面前的李先生,不知怎的,嘴里的脏话就是骂不出口,像是憋出了内伤,一把夺过自己抄的东西,怒气冲冲道:“那老子回去抄。”
说罢,便甩门走了。
沈芷宁一脸惊讶,她从来没看到对李先生这般不敬的人了,好奇问道:“先生,这是谁啊?”
“今年入学试进来的一个贫苦孩子,”李知甫温和道,“性子极其顽劣,品行更是不端正,但到底进来了,教书育人,自也要好好教导他。”
沈芷宁点了点头,又听先生问道:“要喝茶吗?”
沈芷宁扫了一眼一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水,她看旁侧放的好似还是上回许嬷嬷给她倒的,便问:“是松萝茶?”
“眼睛倒尖。”李先生笑道,侧身拿了一旁的敞口瓷罐,里头是方才就已冷却好的松萝茶,散着清雅的茶香,再起滚烫的水冲之。
裹藏的浓郁茶香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茶色绿粉均匀,又倾向白瓷碗,真如山间翠绿溪水泄下。
沈芷宁看先生这一番行云流水,顿感惊艳,小小抿了一口,眼睛一亮:“与我那时喝的很是不同,不愧是先生泡的!”
李知甫笑了,笑容比平常都柔和了不少,道:“早些时候我便与你说来西园进学,你一再推辞,就只来了古香斋,却不进我这读书堂。怎的之前反倒去参加了入学试?”
那日他看到她的卷子,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后来再一看,直觉径直指向她,如此灵气十足,且不知为何,她所思所想,所写所作,与他极为契合。
可他才不过教了她几次而已。
沈芷宁听了先生这话,眼中闪过一尴尬,继而不好意思道:“先生,那时你与我说时我未想通,现下我想通了。”
“想通了便好,”李知甫似乎很高兴,又给沈芷宁倒了杯茶,“以后读书上有何问题,就来读书堂寻我,定知无不言,你若觉着不便,也可去古香斋。”
“自然是好的,”沈芷宁抿着茶水,“再说,不找你找谁,你可是我师父。”下意识说完这话,沈芷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尴尬地看向李知甫。
李知甫疑惑地偏过头,哑笑道:“师父?我何时成了你师父了?”
上辈子您就是我师父,我可是你唯一的关门弟子!
沈芷宁心里着急反驳,可这个时候还未到那般熟悉的地步呢,她尴尬地满脸通红,慌忙起身:“我随口乱说的,先生你莫当真,不过你教了我东西,就是我师父,对,是这个道理。”
她说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出了屋子,留下李知甫低笑。
沈芷宁跑到了外头,呼了口气,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又踏步走出了深柳读书堂,读书堂内门外,有一石壁,石壁上贴有红榜,是最近一次考试的排名。
沈芷宁走至红榜处停住了脚步,目光落于上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榜首居然是秦北霄,排在下面的是江檀,再来是不认识的名字,萧烨泽则在倒数。
……
“沈芷宁?”刚看到萧烨泽,沈芷宁就听到了萧烨泽清朗的声音,“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芷宁顺着声看过去,就见萧烨泽身着玄衣骑射装,背着弓箭,双臂环胸,一派恣意,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她,而他一旁,就是秦北霄,面容淡漠,也是玄衣骑射装,只是在他身上多了几分冷硬与强大气势。
看样子是上完射箭课回来,秦北霄不会也射箭了吧?
沈芷宁睁大眼,立刻开口道:“秦北霄,你……”
“没有射箭。”秦北霄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径直开口堵了沈芷宁的话。
第25章 厉害 沈芷宁一听这话,笑得眉眼弯起,……
沈芷宁一听这话,笑得眉眼弯起,悄悄在萧烨泽看不见的一侧,给秦北霄竖了个大拇指,在萧烨泽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又马上把大拇指缩回身后藏了起来,像罚站似得抿唇笑着。
秦北霄见她这飞快的小动作,不禁觉得好笑,唇角微翘后,又握拳假意咳嗽一声掩饰。
“说到这事我就生气,”萧烨泽想起方才射箭课,怪罪秦北霄道,“你怎么回事啊?还和射箭师傅说自己射不了箭?我还偏偏选了和你一组,结果就靠我一人?”
他就是知道他箭术了得才选了他,没想到选完了就说自己不会射箭,这话放在京都去说谁会相信啊?也就吴州这群傻子信他秦北霄说的话。
“就你一人成绩不也还行吗,做人莫要太贪心了。”秦北霄淡声道。
“那得多亏本皇子箭术还不错,不然还真被你拖垮了!”
在旁听着的沈芷宁眼睛亮了:“三殿下,你箭术当真不错吗?”
就方才的话听来,萧烨泽与秦北霄二人一组,但秦北霄未参与射箭,萧烨泽一人就有着不错的成绩,那箭术确实是不错啊。
一问到这个,又见沈芷宁这兴奋的样子,萧烨泽可来精神了,立刻道:“自然当真,想我在京都,每每父皇举办射箭大赛,或是秋冬狩猎,我可从未下过前三甲。”
“那可真厉害,三殿下,原来你有这等厉害箭术。”沈芷宁更为惊喜。
这么厉害的箭术,教她入个门应该绰绰有余了吧,也不知道三殿下愿不愿意。
沈芷宁带上一丝献媚的笑,清咳了一声:“三殿下,三殿下有这么厉害的箭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教我两招,两招就好。”
她认真比了个二。
这有何难?萧烨泽已经被夸得飘飘然,刚要开口立马应下,就听得一旁秦北霄冷哼嘲笑声。
“你笑什么?”萧烨泽看向秦北霄,见他一闪而过的讥讽,横眉竖眼问道。
秦北霄面无表情,随意看了眼自己的衣领,淡漠道:“这箭术厉害吗?”
沈芷宁疑惑:“不厉害吗?”
秦北霄又看向萧烨泽,重复了一遍:“三殿下觉得呢,厉害吗?”
萧烨泽被秦北霄这幅样子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就往他那讨人厌的脸上狠狠揍上十几拳:“秦北霄,你阴阳怪气什么?”
秦北霄还是那无情无绪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射箭比赛与秋冬狩猎,第一名是谁。”
萧烨泽一下泄了气:“是你,是你行了吧,让我在沈芷宁面前吹吹也不行,真是的。”
说完这话,萧烨泽想到了什么,更气了,上去就揪住了秦北霄的领子:“年年都是你第一,方才射箭课你偏说自己射不了箭?”
“哎呀哎呀,”沈芷宁见状,连忙上前把两个人分开,道,“别闹了别闹了啊。”
虽这么说着,目光却是一直盯着秦北霄,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的眼神就像是割肉般放弃,将眼神移到了萧烨泽身上:“三殿下,就教我两招吧,入个门便好。”
毕竟秦北霄还带伤呢,她才不想辛辛苦苦养好的伤就这么加重了。
萧烨泽又精神了起来:“看来你是盯住我了,沈芷宁,不过那边有个第一,你怎么不选他啊?”
“他不是射不了箭吗?”
“射得了。”
沈芷宁的话音刚落,秦北霄便立即回了三个字,这两句一起一伏,直把萧烨泽听愣了,反应过来,又上前揪住了秦北霄的领子:“你不是才说自己射不了箭的吗?”
秦北霄将人推开,慢条斯理理了下衣领,淡声道:“举不动,但好歹能教得了人,你那些没到位的动作教人就不怕把人教废了?”
萧烨泽很想反驳秦北霄,但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却还是有点道理,毕竟他的一些个动作也未完全标准。
沈芷宁听这二人是商量出结果来了,直看向秦北霄笑道:“那你教我啊?什么时候?不如就明日上午,可行吗?你们应当也是沐休吧?”
明日。
萧烨泽趁沈芷宁不注意,轻碰了下秦北霄的背部。
明日可不行。
秦北霄的眉头微皱,但不过一瞬间,恢复了常态,道:“就明日早晨罢,到时西园射圃见。”
沈芷宁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芷宁方走,萧烨泽便严肃开口:“秦北霄……”
“她聪明,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到时我自会找理由出来。”
萧烨泽还想说什么,但听秦北霄平静的话语,不知怎的,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竟有些稳住了,也是,毕竟是他办事。
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学舍,分开之际,萧烨泽忍不住开口道:“你要知道的,秦北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你好好完成那些事,总有回到原来位置的那一天。”
就是过程实属艰辛了些。
“莫要松懈了。”
秦北霄未回一句话,独自回了学舍,坐于学舍桌案前,从黄昏坐至夜幕降临,整个人一半隐在了黑暗中,一半浸在窗外透纸的月光中。
再不知过了多久,秦北霄的那一半黑暗中,似是多出了一道人影。
“主子,”那暗卫恭恭敬敬地请安,递上一封信,“圣上的信。”
秦北霄面容淡漠至极,拆信全篇扫了一遍,继而点火将信纸烧毁,冷声道:“信中所说的朝中近三年以来查出的泄露案,线索都断了,唯有吴州这一条线还可查,我看不是都断了,而是吴州通敌最为猖狂。”
“属下这两日与其他兄弟将吴州高门大户都打探了清楚,确实有不少可疑之处,但目前最为紧要的还是明日得月楼劫人一事,圣上既已放了高大人回来,定也是想顺藤摸瓜寻下去。”
“怕是摸不到这个瓜,把自个儿给折进去了,”秦北霄漠然道,“在京都且花了五年时间才端了这些官员,更何况在别人的老巢。”
暗卫未再说话。
过了许久,秦北霄问道:“你们跟着秦擎多久了?”
“回主子的话,十一年。”
“十一年了,最后秦擎那废物还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秦北霄嘲讽道,“也不知道你们找上了我,我会不会也是同样这个下场。”
暗卫连忙跪地。
秦北霄不再看一眼,目光冷漠,随后移动,定在了桌案上摆成排的药瓶,脑海里又浮现出今日沈芷宁那几个小动作。
想到她,便想到明日要教她射箭的事,回学舍以来压在心头的不愉散了好些。
他挥手让暗卫退下,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可查过沈家?”
“主子在此处,属下们不敢乱来。”
“查沈家。”
第26章 得月楼 既约了秦北霄射圃见面,次日沈……
既约了秦北霄射圃见面,次日沈芷宁早早便起了,与祖母一道用完早膳,就去往西园射圃。
本以为自己到得早,未想到远远就已看到秦北霄在那儿了。
今日晨曦雾霭偏浓重,射圃被笼罩在这朦胧之中,如宣纸上铺散开的水墨画,而他是这幅水墨画中最为浓厚的一笔。
玄色长袍,腰系双鱼忍冬纹蹀躞,比平日的深柳读书堂白袍多了一分冷峻,侧脸更显凌厉。
手中正摆弄着轻弓,应是察觉到她来了,狭长的抬眸看过来。
沈芷宁一愣,继而飞快招手,随后跑到秦北霄身边,扬着笑容道:“你到的挺早!我还担心你忘了呢。”
“忘了?”秦北霄将手中轻弓递到沈芷宁手上,“昨日说的事今日怎么会忘?”
沈芷宁诧异今日秦北霄说话怎么改了性子,又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又不像沈五姑娘,说了手套一事,到现在都没个踪影。”
好的,没变。
“我可没忘,”沈芷宁立刻回道,拉了下弓弦,“这又不是一个下午便能做成的事,我才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说完这话,就感觉到秦北霄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她,沈芷宁被激道:“沐休上来射箭课结束就给你,行了吧。”
“那到时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秦北霄道。
沈芷宁不想再与他继续说话了,拿了轻弓跑向箭靶,秦北霄在她跑动的身影背后慢悠悠走着,隐着眼中的笑意。
沈芷宁在大约离箭靶一丈半的距离停了下来,还未举起弓,就听秦北霄在旁侧道:“一丈便够了,无需这么远。”
“为何啊?你们不是都一丈半的距离吗?”沈芷宁虽问着,但还是按秦北霄所说到了一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