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压住了她的右手,冰冷硬朗,阻了她喝药,他便松开了,继而冷声道:“无所谓信不信你,你到底是何人?”
“这里是沈府,我是沈家的女儿,排行第五,叫沈芷宁,”沈芷宁觉得目前得消除秦北霄对她的不信任,于是继续道,“我是昨日在祖母屋里听到说是明瑟馆有人住进来了,我自个儿调皮,就跑过来瞧瞧,倒没想到看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请大夫来了。”
秦北霄眼眸微抬:“你跑来明瑟馆正常,但这房间偏僻,你未过来转转便走,反而硬是找到了这个房间,你请来大夫也正常,但大清早跑来硬要我喝药,洒了一碗又来一碗,这番执着可不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你有目的。”
沈芷宁眼皮狠狠一跳,再抬眼看他,他那狭长的眼眸极具侵略性,压迫得她心跳都因紧张而加快。
秦北霄此人,现在就算还是少年,也是极不好对付。
沈芷宁歪头,假装流露一丝懵懂,“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就是过来看了几眼,娘亲和我说过不能见死不救,便请大夫来救了你,这药也是大夫叮嘱要吃的,要悉听医嘱啊。”
她现在最好的伪装就是如今自己这豆蔻年纪,想来秦北霄极为心思缜密,应该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吧……
“看来这世上真有人还存有这无谓的善心,可笑,”秦北霄眉毛微挑,眉梢沁着几分讥讽冷笑,“不过,沈五姑娘,我既不会感激你救了我,反而如若我今后得势,第一个杀得就是见过我现下境况的人。”
……
是的,他确实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但他性格恶劣极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没有必要跟他客气什么了,今天这药,他不喝也得喝!
沈芷宁放下药碗,起身立刻找了一根绳子来。
秦北霄本来还不知道沈芷宁要搞什么鬼,而看她拿了绳子来,心里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看绳子甩至床上,她一只手拿着一端,就要往他的左右手招呼。
秦北霄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面若冰霜,想立即下床,未料到被沈芷宁堵了。
沈芷宁笑嘻嘻道:“你别想逃啊。”
说罢,沈芷宁特地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秦北霄的双手各自绑在架子床上。
秦北霄先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力想挣脱绳子,发现无用,整张脸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你胆子是真大。”
被秦北霄这样的口气威胁,沈芷宁心底还是有一点惧怕的,怂怂地缩了缩脑袋,继而又大着胆子道:“是你先不乖,我才出此下策的。”
此话说完,沈芷宁将药碗端起,递到秦北霄嘴边。
秦北霄偏头,眼神愤怒:“拿走。”
沈芷宁不拿走,甚至上了床,就在秦北霄的一侧,故意说道:“你好像很讨厌和我的触碰,你要真不喝,我就先喝然后喂你。”
“不知廉耻。”秦北霄的话从齿缝中一一挤出来。
沈芷宁笑了,笑声清脆,笑完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好苦。
忍着苦意,沈芷宁渐渐凑近秦北霄,她的动作很慢,就想等秦北霄反悔。
秦北霄被绑住的拳头紧握,胸口堆积的是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愤怒,他想发作,若他现在未受伤,他定要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想到此处,秦北霄的目光移到她的脖颈处,纤细嫩白,就如刚烧出来的白瓷,赏心悦目,从下颚至此,线条流畅得动人。
他微微皱眉,抬眸,正巧又对上了她的眼睛,澄澈似清泉,而那灵动劲宛若林间小鹿,她已离自己很近,隐约间少女幽香萦绕。
他最不喜女人香料,可这幽香不讨厌,甚至……想要更多。
意识到这点后,秦北霄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此时,沈芷宁的脸也尽显在他眼中,朱唇略显俏丽,脖颈更为动人,特别是那双眼睛,长睫投下的阴影都盖不住的惊艳。
随着她愈来愈近,直至二人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能感知,秦北霄喉结微微滚动,低沉道:“走开,我喝。”
第8章 上药【修】 “这就对了!”沈芷宁立刻……
“这就对了!”
沈芷宁立刻起身,将口中的药饮了下去,继而想将药碗递到秦北霄嘴边,想喂他喝。
“松开绳子,我自己喝。”秦北霄皱眉道。
“不行,那到时候你又不肯喝怎么办?”沈芷宁道。
“你绑得了我第一次,难道还绑不了我第二次?”秦北霄反问。
说的也是,现在他还受伤着,既然绑了他第一次,也定能绑他第二次,沈芷宁想到这儿,伸手将绳子松了。
这次秦北霄确实没有反悔,接过药碗就喝了,几乎是一饮而尽,随后不耐烦地还将空底的药碗给沈芷宁展示了一下。
“好,太好了。”沈芷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这样才能慢慢好起来,以后身子也不会留下病根。”
说到这儿,沈芷宁的笑容一顿。
她是重生了回到这个年纪,救了秦北霄,那上辈子呢,他也是活下来了,是谁救了他……
那日在东门大街看到的他,他衣物裹得很厚,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那他的身子是一直都没好……这病根是一直留着的。或许昨日那危机情况,还真是他自己挺过来……
想到此处,沈芷宁复杂的目光停留在秦北霄身上。
秦北霄皱眉:“还不满意?”
沈芷宁升起的那几分同情与可怜立刻散去了,回道:“当然,喝完药之后还得上药呢。云珠,你把林大夫给的几个瓷瓶拿过来。”
待云珠拿来放在一旁后,沈芷宁想拉过秦北霄的右手上药。
秦北霄躲开了,冷声道:“不必。”
“要上药,这是大夫交代的,”沈芷宁苦口婆心,“这样之后才能好起来。”
秦北霄唇角微翘,沁着几分讥讽,将自己不堪入目的右手不加掩饰地放在床榻上,让沈芷宁看看清楚:“你确定这还能好起来?”
这在油锅里滚过的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恢复原样,他自己看了都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姑娘,方才可能未注意,眼下这毫无遮掩地露在眼皮底下,有几个能不怕的?
秦北霄等着她逃走或尖叫。
但没有,反而等到了她一句自然的抱怨:“要是喝药没拖这么久,早就可以上药了,瞧瞧你手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喊了云珠:“云珠,你拿几个银针与蜡烛来。”
秦北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不过转瞬而逝,接下来全程一句话都未说。
等云珠将蜡烛与银针拿来,沈芷宁先将秦北霄的右手放在干净的白布上,这次秦北霄没有反抗,沈芷宁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而是又拿起一根细小的银针置于蜡烛的火焰上,针尖发黑,她的指尖也微微感受到烫意后,将针尖在白布上擦了擦,继而开始挑秦北霄右手的水泡。
他的右手确实极为渗人,被烫过的疤痕遍布,水泡有些鼓起有些溃烂,几乎没有一处好皮,与他的左手相比仿若就是两个极端。
秦北霄说的对,这只手就算治好,那样子也恢复不了原样了,怪不得前世他右手戴着玄铁套,任谁也不愿意自己这只手露在外边吧。
想到这儿,沈芷宁又想起他那冰冷的铁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战栗,这战栗又使她回过神,开始给他上药。
接下来,沈芷宁目不转睛,认真小心地将一个水泡挑破,脓水一下流出,沾到了她的指尖上也毫不在意。
挑完了好几个大的,再将瓷瓶中的药一点一点敷上,不能过厚不透气,也不能过薄没效果,讲究的是一个恰到好处,这考验的是一个细致,整只手敷完后,沈芷宁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已经有些泛红了。
随后,再打开另外一个瓷瓶,葱白玉指点上胶状的透明药物,轻轻柔柔地揉在秦北霄的手腕处。
一切结束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包好。
而全程,秦北霄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连沈芷宁给他的纱布上打上了极为漂亮也极为少女的结,他也没有开口嘲讽。
安静地可怕。
沈芷宁抬眼看他,他的面色淡漠,眼睫阴影下的眼睛更让人猜不透心思。
“手好了,那你身上……”沈芷宁试探道。
“我自己来,你走吧。”秦北霄淡声道。
沈芷宁‘哦’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眼窗外,看太阳高升,惊着起身:“快午时了,我得赶紧走了,娘亲还等着我吃饭呢!”
说罢,赶紧跑出了屋子,云珠也跟在后头。
人走了,屋子里就是一片静寂。
秦北霄垂眸,看了好一会儿自己右手包的纱布以及上面那个可笑的结,然后才慢慢脱下身上残破的衣物,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开始慢慢上药。
沈芷宁跑回了文韵院,方进了院子,就见着一熟悉的身影,穿着青竹色长袍,提着花浇,站在院子的花圃前。
沈芷宁慢下了脚步,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沈安之听到这一声,转身温和笑着,用手比划着:阿宁回来了?快些进去吧,娘等你好久了,我浇完这些花便进去……
他未比划完,沈芷宁已扑到他的怀里。
沈安之一愣,又感受到沈芷宁在他怀里啜泣,整个人微微颤抖,他慌乱了,可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张了张嘴巴,又开始比划。
沈芷宁知道自己哥哥急了,也便忍了哭。
实则她也不想哭的,她虽然知道眼下回到了小时,娘亲未病,哥哥与爹爹也未逝去,可真正看到哥哥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委屈与激动。
那些事,她都是实实在在经历了,是她收到了父亲死在流放路上的书信,也是她被人接引进入牢房,看到哥哥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如今哥哥还在,一切都还在,她都可以改变。
沈芷宁胡乱擦干了眼泪,笑着道:“无事,哥哥,我就是许久未见到你了……我们快些进去吧,娘亲要等急了。”说罢,便要拉着沈安之的手。
沈安之无奈地笑了笑,将花浇放在一侧,由着沈芷宁拉他进屋。
陆氏已让人准备好饭菜,见沈芷宁与沈安之进来,喜悦一下爬上了眉梢:“芷宁安之回来啦?吃饭啦。”
沈芷宁过来挽着陆氏说了会儿亲密话,再是三个人一道用饭,说说笑笑,用完饭后,沈芷宁去永寿堂抄经。
到了永寿堂,正见沈玉蓉跨上台阶,身后几名侍女端着托盘,放着笔墨纸砚,她的贴身侍女见到沈芷宁后,贴在沈玉蓉耳畔低语了几句。
沈玉蓉转身,眼中有着一丝嫌弃:“五姐也来了,是来祖母这儿抄经的吗?这等抄经的事啊,五姐还是不要来的好,毕竟祖母要的经书可是要供奉给佛祖的,五姐抄的经书恐怕佛祖看都不要看,回头还损了祖母的福德。”
沈芷宁笑了笑,回道:“挑人是祖母挑的,祖母挑了我抄经书,你却说我损祖母的福德,也不知六妹妹是在骂我还是在骂祖母。”
沈玉蓉怒目圆睁:“叫你一声姐姐,你倒还摆上了?也不看看你这穷酸样做不做得我姐姐,些许日子你是伶牙俐齿了,且等着,看看祖母到底选的谁。”
说罢,她便快步进了堂内,身后的侍女也鱼贯而入。
沈芷宁耸耸肩,跟着进了永寿堂。
沈玉蓉刚进去,笑容还未堆满,就看着已坐在一侧喝茶的沈绣莹,一下子沉了脸色。
沈绣莹放下茶碗,假装没看到沈玉蓉的黑脸,起身行礼:“妹妹见过六姐姐,六姐姐今日穿得这衣裳真是衬人,妹妹瞧着姐姐要比以往都好看许多。”
沈玉蓉的脸色更沉了。
说的什么话,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靠衣服撑着吗?
沈玉蓉冷笑道:“谢七妹妹夸奖了,不过姐姐瞧着妹妹也不知怎么回事,”边说着,她边嫌弃地挑了挑沈绣莹的衣裙,又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赶紧拍了拍手,“这一身过时衣物也敢走进永寿堂。”
沈绣莹眉间现出一分怒意,但很快红了眼眶,滢滢欲泣:“六姐姐不想见到妹妹来吗?妹妹也只不过是想尽点孝心,给祖母送点亲手做的糕点来。姐姐怎的这么说妹妹?”
沈玉蓉最不喜沈绣莹这装模作样,刚要发怒,就见祖母从侧间被许嬷嬷扶着出来了,赶紧做乖巧状,堆起笑脸道:“祖母安好。”
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也来了啊。”
“是啊,玉蓉今日来是帮祖母抄佛经的,娘亲说了,祖母虔诚,那我这个做小辈的自也不能落了下,也要来替祖母分分担。”
沈老夫人听了,轻轻嗯了声:“那你等下和芷宁一块儿去隔壁抄经吧。”
此话一出,沈玉蓉眉开眼笑,连道:“是,玉蓉定会好好抄,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一旁的沈绣莹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啜泣声更大。
“哎哟哟,七姑娘怎么哭起来了?”许嬷嬷道,说着上前递了帕子,“发生何事了?”
沈绣莹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可她说的极为微妙,加上沈玉蓉说的话确实过于跋扈,一下显得沈玉蓉霸道无理起来。
待沈绣莹说完,沈老夫人还未说什么,沈玉蓉已开始大声哭诉了。
这样的场景,实则在上辈子沈芷宁也见过几次,她出来的次数本就不多,却总能遇上这种事,可想而知这些事有多频繁。
眼下她什么话都不说,安安静静站在这二人身后。
偏生就是这样的她,比沈玉蓉与沈绣莹更吸引沈老夫人的目光。
第9章 浓墨 沈老夫人最不喜内宅的勾心斗角,……
沈老夫人最不喜内宅的勾心斗角,也嫌这样的事吵闹,什么话都不说,就由许嬷嬷将事情掰扯清楚了,对沈玉蓉与沈绣莹各自批评了几句,而明显沈玉蓉批评的更重。
沈绣莹带着笑意回去了,沈玉蓉带着几分怒气进了隔间与沈芷宁一起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