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已经喝了小半壶酒。”陈嬷嬷讷讷地说道。
方才娘子告诉她们,三老爷心情郁结,可能喝一点点酒会好一些,便使月娘温了一壶酒,随后她没事儿做,非要帮她们看炉子,蹲在炉子前,闻着肉香,哪有不动嘴的道理。
她便一个人攥着筷子,端着酒盅,欢快地吃了一小碟子肉,替孟纾丞温的酒也被她喝了一小半。
孟纾丞深吸口气:“出去。”
陈嬷嬷和月娘忙欠身告退。
安静的敞厅内,只剩下滋滋响声。
孟纾丞对她的酒量大致了解,也知道她醉酒后的状态,抬手烦躁地拨松衣襟,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突然呵笑一声,心跳鼓动得他心口发疼,他告诉自己他要冷静,但他做不到。
其实方才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留在这儿他怕他克制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孟纾丞执起酒盅,一饮而尽,动作急,宽袖拂过案面,卫窈窈喝完的空酒盅被他袖口带倒,在案面上滚了滚,落到毯褥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此刻无人在意,孟纾丞紧紧抿着微润的薄唇,似乎冷静了一些。
卫窈窈双手撑在身后,也在看他,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动人,看他喝了酒,突然蹭着毯褥挪到他跟前,手臂娴熟地搭着他的膝盖,枕着脑袋:“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孟纾丞低垂目光,再睁眼,掩饰住眼底的深意,轻声道:“要是没有呢?”
卫窈窈沉吟着转了转眸子,认真地想了想,探身凑近他,神神秘秘地说:“那我亲亲你,再哄哄你,好不好?”
第59章 一更
好吗?
大抵是不够的, 孟纾丞没说话,看着等不到他回应的卫窈窈皱起漂亮的眉头,她应该在想面前这人怎会如此不知好歹!
那能怎么办呢。
孟纾丞背倚凭几, 将枕在他膝头的卫窈窈拉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腰上,伏在他胸膛前, 屈膝支撑起一条腿,把她拢在身上, 指尖碰碰她的脸:“你试一试。”
卫窈窈此刻又大胆又热情, 攀着他的肩膀抬头亲上他的薄唇, 软绵绵的唇瓣一点一点抿着他的唇肉。
孟纾丞托着她腰肢的手缓缓收紧, 感觉到一点濡湿, 她不知何探出了舌尖,她的吻轻轻柔柔的并不热烈, 但能孟纾丞乱了气息。
孟纾丞扬起下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的凸起滑了滑, 薄唇轻启,放她进来, 她却撤了唇舌。
卫窈窈松开他, 捧着他的脸,微喘着气:“现在呢?”
她含着情, 蔓延着水光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孟纾丞,瞳孔里只容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被她这般看着,孟纾丞如何平静,回吻过去,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口挤出来。
“我开不开心, 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卫窈窈被他亲得晕乎乎的,身体发热发颤,哼哼唧唧地嘟哝什么。
孟纾丞停下来看她。
卫窈窈不满意,撅着嘴巴,黏上去。
孟纾丞擒住她的手腕,微微侧头躲开她的吻:“窈窈。”
他气息不稳地喊她一声,等着她的回答。
卫窈窈懵懵地看他,眼睛里充满着控诉,似乎觉得他很过分。
孟纾丞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唇角:“告诉我。”
卫窈窈觉得他好难哄,好麻烦,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扭着身体艰难地坐起来,往后放松地靠着结实的大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躺着的孟纾丞,勉勉强强端正起态度,一张绯红泛着媚态的小脸皱起来,认真地思索。
只可惜她脑袋里一团浆糊,拨开一层还有一层,卫窈窈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
感觉他的手指在她腰后敲了敲,无声地催促,卫窈窈瞪大眼睛,胡乱说:“因为你是,是好人!”
孟纾丞笑了一声。
卫窈窈以为她答对了,那他现在应该开心了吧!
卫窈窈心里美滋滋的,等着他夸她呢!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后仰去,尖叫声和身体同时被一股狠劲盖住。
火炉里的兽炭早已燃尽,慢慢冷却。
敞厅内的温度不减反涨,仿佛从干燥寒冷的京城来到了六月的江南,绵绵不断的细雨将空气浸得潮湿黏腻。
北风消停,敞厅内也恢复安静。
孟纾丞缓了缓气息,将睡着了的卫窈窈揽到怀里,捡起道袍披到她肩头,将只穿着主腰衬裤的她裹严实,起身,他身上也只着一条衬裤。
其余衣裳凌乱地丢在一旁,他的氅衣下压着卫窈窈的白绫袄和蓝缎裙。
回到卧房,孟纾丞将卫窈窈安置在暖阁的炕上盖好被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传了水。
情到深处,卫窈窈已经神志不清,孟纾丞仅凭着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住冲动,即便如此,两人最后穿在身上的里衣也沾染了污物。
孟纾丞拧了温热的巾子替卫窈窈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物。
等将自己收拾好,已过子时,没有去床上,抱着卫窈窈在暖阁里歇了一夜,孟纾丞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次日醒来她会不会又不记得。
*
“听钦天监说就这两日要下雪了。”
廊下的小内侍一边扫地一边对同伴说道。
“今年这么早就下雪了啊!”同伴感叹。
“是啊!瞧这天气阴森森的,诶!这边扫完了我们走吧。”
小内侍拿起扫帚,和同伴抬起木桶出了内阁值房。
值房内气氛一如既往的寂静,不过今日又多了一丝严肃。
张介搓着手走到堂中,将手放到炭盆上方,对着坐在一旁的喝茶的曹安使了使眼色。
曹安借着杯盏,掩饰着面庞,瞧瞧瞧了一眼不远处神色淡然看着卷宗的孟纾丞,清咳一声:“孟阁老还未回府啊?”
孟纾丞抬眸看他,低嗯一声。
与已经年过半百的二人想比,孟纾丞年轻得过分。
曹安看着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歇了打听的心思,捧着茶盅坐到自己的书案后头,他兼管礼部,他虽进内阁早,但要论起手中实权却比不得最晚进来管着刑部的孟纾丞。
处处被他压一头,曹安心中本有些不忿,但仔细一想,又生出一丝灰心,天赐才赋,又比常人勤勉,如何比得过?
今日是他与张介值班,夜间一般没有大事,现在天寒了,他们原打算温壶酒,关起门来一边小酌一边熬到天亮。
谁知孟纾丞散职后,一直未离开,眼瞧着天色渐晚,他竟然还在看卷宗,现在已经戌时了吧。
若让孟纾丞听到他的话,孟纾丞怕是要诧异了,他已有半个时辰未翻动手中的卷宗了,孟纾丞心烦意乱地放下卷宗,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心中苦笑,他竟也有无法决定,举棋不定之时,起身望着窗外,审问自己。
孟晞啊!孟晞!你真的非她不可吗?
注定无人替他作答。
孟纾丞立在窗前,一身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内侍敲门进屋提醒:“孟阁老,戌正一刻了。”
孟纾丞闻言,下意识地转身对着曹安和张介微微颔首告辞,往外走,小内侍拿起他的披风跟在身后。
抬脚跨出门槛时,忽然顿住,缓缓在长廊中站定。
戌正一刻,从内阁直房到沉楹堂需要三刻钟,见到卫窈窈在亥初左右,也是卫窈窈每日睡觉的时辰。
卫窈窈没有他,会睡不着。
她总说她离不开他。
但真正离不开的人是他。
与她相关的记忆刻在骨子里一样,一时间心头生出无力。
他非她不可吗?孟纾丞又问,但这一次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只想要她。
第60章 二更
卫窈窈趴在炕上, 身上裹着被子,两只手也揣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个小脑袋, 面前放有一本书,绿萼坐在炕前的圆凳上端着一只碟子帮她翻书。
不过她要好一会儿才让绿萼翻一页。
大多时候都在等绿萼给她喂吃的。
绿萼手里碟子装的是龙须牛肉,是厨房特地做来讨好卫窈窈, 给她当零嘴儿的。
绿萼握着筷子快要递到卫窈窈嘴边,忽而手一抖, 掉了几根在卫窈窈的书上, 书页立马晕开了油斑, 小丫头的脸立刻白了。
卫窈窈笑着安慰她:“没事儿。”
绿萼支支吾吾地捧着碟子站在来, 怯怯地望着卧房门口的方向。
卫窈窈在暖阁里, 两边有隔扇和帘幔挡着,看不见外头, 见状忙探身朝外面看了看,原来是孟纾丞回来了。
暖融融的烛光打在卫窈窈身上, 将她脸上的好奇和看到孟纾丞后浮现的害羞照得一清二楚。
绿萼知道孟纾丞与卫窈窈再一起时不喜人打扰,手忙脚乱的将那本沾了油渍的书和碟子拿出屋。
孟纾丞走到卫窈窈身旁带了一身冷气, 卫窈窈卷子被子坐起来, 往后缩了缩,皱了鼻子, 咕哝:“你好冷。”
她青丝往后梳,挽成了松松的发髻, 白净的小脸俏生生,坦坦荡荡地暴露在孟纾丞眼下,柳眉细弯,垂着眸, 脸庞爬上淡淡的粉色,半分害羞,半分佯装镇静。
孟纾丞心定,稍退半步:“我先去更衣。”
先更衣,然后做什么呢?
卫窈窈下巴蹭了蹭被沿,哼哼两声,敷衍他。
浴房后室是生火房,大概孟纾丞进屋前就嘱咐下去烧了热水,浴房里没一会儿就响起淅沥的水声,卫窈窈听到外头陈嬷嬷的声音。
“三老爷骑马回来的,这件披风明儿送到洗衣服去。”
难怪他进来时身上只有一件官袍,也难怪他身上那么冷,卫窈窈听着风声都要打冷颤。
孟纾丞行动利落,一刻钟不到就出来了,只穿着里衣。
他也不同卫窈窈客气,径直走到暖阁,将她的人连带被子一起抱到起来。
“诶,诶,诶!我要睡那儿。”如今有了炕,卫窈窈也不稀罕孟纾丞了,踢着腿朝他喊。
只要孟纾丞不愿意,她哪能下去。
孟纾丞将她放到床上,双臂将她圈在胸膛下,倾身,一个吻落到她唇上。
卫窈窈一颤,抿唇,安静了下来。
孟纾丞弯了弯唇,起身放下帐幔,掀开她身上的那条厚衾,躺到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
因为孟纾丞前面有三个兄长早夭的缘故,冯夫人高龄诞下他时,一面欢喜,一面畏惧,他刚出生时孱弱瘦小,一副养不活的模样,冯夫人害怕又要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只能疏远着,不敢靠近,将他交给乳母仆妇们照顾。
待孟纾丞立住之后冯夫人再想亲近时,他已经定了性,冯夫人常常担心孟纾丞和自己有隔阂,但孟纾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好像不管什么样,他都能接受。
他能接受之前的疏远,也能接受后来的补偿,对于家族赋予他的期望他亦是能平淡地接受,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给予的生命和资源的对等回报,是他出生孟氏的责任,又或许是他仿佛天生没有需求和欲望,随遇而安。
但现在孟纾丞明白,他也有他想要的。
是顾虑得失,考虑后果,权衡利弊之后,他仍然想要的。
孟纾丞似叹息的声音在卫窈窈耳畔响起:“窈窈……”
卫窈窈心脏好像变得柔软,乖乖地由他抱着。
孟纾丞手指轻轻地拨弄她的头顶的发丝,低声问:“早晨几时起的?”
卫窈窈醒来时已经快到半上午了,她吓了一跳,正奇怪自己为何如此贪睡,昨晚的记忆就蜂拥而至,让她措手不及,心情难以平复。
等她缓过神,从被子里爬起来,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卫窈窈不好意思说,也不想听孟纾丞询问,埋在被沿里,闷声:“你不许说。”
孟纾丞另一只搭在她腰上,将她往上提了提,看着她滚烫的耳廓,冷静禁欲的眼眸微暗,薄唇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廓,小心珍爱地吻了吻。
一些仍有些陌生的感觉从体内苏醒,卫窈窈羞耻地咬了咬唇:“你不要弄我。”
帐内的气氛莫名有些灼热,两人都想到了昨夜,也知道对方也正在想着,只是心照不宣地略过去。
孟纾丞喉咙溢出轻笑,放过她,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困不困?”
卫窈窈摇摇头,她今天起得晚,怎么可能困,这般想着,她突然打了个哈欠。
“睡吧。”孟纾丞好像笑了一声。
卫窈窈有些羞恼,不过抵不过说来就来的困意,依偎在他胸膛,舒服地蹭了蹭面颊,安然入睡。
她近来睡眠越来越好,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半夜惊醒,孟纾丞垂眸拢了拢她背后的被子,他并没有睡意,只等卫窈窈呼吸平稳,进入熟睡中,轻轻地放开他,下床披上氅衣出了卧房。
景碤已经在书房等了有一会儿,听见动静,忙搁下手里的热茶起身。
孟纾丞从景碤身前走过,景碤嗅到了一丝和孟纾丞格格不入的香味,像是浓郁的玫瑰香。
孟纾丞抬手指了书案下首的圈椅:“坐。”
景碤正色,在右首圈椅上落座。
“当初他们有无定婚文书?”孟纾丞问。
景碤楞了楞,看了孟纾丞一下,才道:“有。”
孟纾丞神色不变,气息平稳,但景碤莫名觉得屋内突然凉了下来。
“属下擅自做主,翻找过卫家大大小小的角落,没有找到文书,”景碤犹豫道,“属下猜测卫娘子的那一份可能随着乌鸣山的那场意外,沉入了江底。”
“至于二爷的那一份……”
孟纾丞平静地说道:“你去找。”
“是。”景碤应诺。
孟纾丞沉默片刻:“宝安胡同有处四进的宅子,你找人收拾了,等卫家人下了船,想办法让他们住到那儿。”
卫家在京城没有落脚的地方,京城的宅邸又不是一时半儿能买到的,他们一行人多,估计会租赁宅子暂住,这件事好办,只是……
景碤问:“您不打算送卫娘子出府?”
孟纾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