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回神:“我是看御陶楼看呆了。”
“少唬我。”温兆韵嗔了她一眼。
卫窈窈皱皱鼻子,冲她抿唇笑, 随着众人一边往大门走, 一边打量起这座出自孟纾丞手笔的御陶楼。
原来这并不只是单单一座楼,而是用五座四层的高楼用木雕飞桥衔接起来形成的一个整体, 走过五彩迎宾楼门突觉视野阔朗,瞬间便被富丽奢侈的装潢迷住眼球。
卫窈窈未来得及细看, 就被温兆韵拉着去了戏楼。
戏楼最幽静,环境也雅致起来,一层两座戏台,用锦绣隔扇隔开, 形成单独的空间,走过门前,只有专注细听才能听到里头的戏曲。
镇国公府的包厢早已安排好,在二楼左侧,推开南窗是绣旗飘动的天井,北窗下是一条通往城外的河,许是为了不单调,靠岸停有作装饰的乌篷船。
冯夫人点的戏开台不久,戏单就传来卫窈窈手里。
卫窈窈递给温兆韵,温兆韵摆摆手:“我不爱听戏,你点吧。”
卫窈窈翻开扉页,随意扫过戏单,点了一出还没有人点的戏。
陈嬷嬷见她点好,将戏单递给侍女,让侍女送到前头去。
宋鹤元一直在冯夫人身边侍奉,见戏单送回来,下意识地拿起查看。
冯夫人问他卫窈窈点的是什么。
宋鹤元垂眸,目光顿了顿:“是铡美案。”
冯夫人点了点头:“这出戏好。”
她转头对几个小姐说:“你们养在深闺,不晓事,家中长辈兄弟也对你们也多有疼爱,听了这出戏,多了解了解这些男人们的劣性也是好的……”
冯夫人教导孙女们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到宋鹤元耳朵里,他当即断定卫窈窈是故意点这出戏骂他。
宋鹤元心中冷笑,卫祎果然就是卫祎,平时再怎么装作不认识,关键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卫窈窈,只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恍惚了一下,眸色越发阴沉。
冯夫人对他说:“我这儿有侍女们伺候,你去坐吧。”
乔氏笑道:“你祖母体贴你,还不去歇着。”
宋鹤元这才应下,往后面走,路过卫窈窈时,脚步微停,瞥见不远处别着刀,紧盯着他的景硕,手指握拳,僵着脸,走到空座坐下。
他想起乔氏无意中提到,从庄子回来的这几日,冯夫人时不时地提点卫祎,态度中多了重视。
宋鹤元端起茶盏,猛喝了一口茶。
和长辈们一处,总是拘束一些。
她们中午到的,听了几处戏,用了几碟点心,已经到了下晚,卫窈窈有些坐不住了,挪挪屁股,瞅瞅温兆韵。
温兆韵虽已为人母,但丈夫疼爱,公婆和蔼,没有烦心事,还和未出嫁前一样,也是个爱玩的,和冯夫人出来,她比卫窈窈有经验,小声说:“再等等,我们少做出头鸟。”
果然没过多久,冯夫人就开口让她们嫌屋里闷的,出去逛逛。
冯夫人不吃外面的膳食,为了安全还要赶在天黑前回去,她们估计只能玩半个时辰。
卫窈窈总算知道为什么孟纾丞会说等他得了空闲,会再带她过来玩,今日的确玩不到什么。
御陶楼的飞桥栏槛两侧设有一个个小摊贩,有常见的玩意儿,也有外邦传过来的,认真细致地淘,能买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些都是温兆韵告诉卫窈窈的。
卫窈窈听得心痒痒,一出门就忍不住挽着温兆韵过去。
景硕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温兆韵打趣道:“三叔还真是疼爱你。”
卫窈窈只傻笑两声,她不爱往外说这些,她觉得这只是她和孟纾丞的事情,没有必要宣扬出去,孟纾丞更不可能说房里的事,但他的一举一动,外头的人都能看见。
温兆韵原只是因为孟纾丞的关系想与她交好,但处久了,倒觉得即使没有孟纾丞,能与她相交也很有意思,不免担心起她日后的前程。
她现在与三叔这般要好,等日后三叔娶了妻又该如何自处,温兆韵隐隐发愁,但此时见她开开心心的,便是关心的话也不好说出来扫兴了。
卫窈窈小半个时辰搜罗了不少宝贝,都是些便宜但胜在犹豫的小摆件。
跟在后面的景硕手里提了不少。
要不是冯夫人派人来寻她们,她们估计都玩得忘了时辰,她们逛到了另一座楼的三楼,这一座楼是品茗赏画的。
回去前温兆韵问卫窈窈:“我要去趟净房,你要吗?”
卫窈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起去吧,你知道净房在哪里吗?”
温兆韵告诉她:“每一座楼的布局都差不多,应该在差不多的地方。”
卫窈窈让景硕先将东西送回戏厅。
她们要去更衣,景硕避嫌,不好再跟着,犹豫了一下:“我楼梯口等您。”
卫窈窈带着陈嬷嬷跟着温兆韵去了净房。
果然如温兆韵所言,布局都差不多,温兆韵一下子就找了净房,她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净房对面的憩息室道:“我有些着急,劳烦你先等等我。”
卫窈窈难得见她害羞,不在乎地摆摆手,她不着急更衣,笑嘻嘻地说:“你慢点,我去里头歇会儿。”
憩息室布置得温馨,卫窈窈放松地找了圆凳坐着,手指无聊地撑着下巴,和陈嬷嬷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说着话。
陈嬷嬷见温兆韵久不过来,怕卫窈窈憋急了,说:“我出去瞧瞧。”
“你别催她。”卫窈窈说。
陈嬷嬷当然不可能去催促温兆韵,笑着点头:“您放心。”
景硕等在楼梯口,目光紧盯着四方,忽然看到被他派过去跟着宋鹤元的护卫从楼上走下来,心里咯噔一跳。
“二爷一直在看画,结果他去了一趟净房,属下就跟丢了。”护卫急步走来。
孟纾丞交代过不许宋鹤元靠近卫窈窈,景硕来不及训他,不管此事是不是意外,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卫窈窈。
他转身往净房去,空荡荡的长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听到他沉重的步伐声。
温兆韵从净房出来,看到回廊中的景硕,吓了一跳,好在有侍女扶着。
她拍着心口,没好气地问:“你们娘子呢?”
冬日散值早,皇帝体恤臣工,不留内阁议事,孟纾丞的车架停在御陶楼后门时天还未黑。
后门离戏厅最近,孟纾丞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径直往戏厅走去。
第83章 一更
茗香领着两个小厮挡在陈嬷嬷身前, 拦住她:“嬷嬷您别让我为难,您这边坐会儿,等二爷谈完事情, 窈娘子自然会平安回来。”
陈嬷嬷看着不远处被宋鹤元扯住手腕,走得跌跌撞撞的卫窈窈,大怒道:“混账东西, 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陈嬷嬷对宋鹤元突然带人闯进休憩室拽走卫窈窈的一系列的变故仍感到惊魂未定,一路追着穿过回廊末端的镜面转门来到二楼。
茗香资历浅, 心里到底有些慌张, 但他也没有办法, 为难地看着她:“嬷嬷各为其主。”
陈嬷嬷哪里拼得过他们三个成年男子, 她指着他们骂道:“我不知道如今镇国公府竟是二爷当家了!”
“卫祎你想把我们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宋鹤元听见陈嬷嬷的话, 眼里闪过不悦,用力捏紧手里的手腕。
宋鹤元走得快, 卫窈窈连滑了几个台阶,脚腕作痛, 走到铺着软毡的平地才有了喘息的时刻,第一瞬间就是挣扎, 宋鹤元腿部被她踢得全是脚印, 但无奈她力气有限,她掐着他的手背:“孟池你做什么?”
他们同时开口, 卫窈窈又听到他叫了那两个字,停下来, 扶住回廊中的隔扇门,气喘吁吁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想装作不认识?”宋鹤元皱眉, 没察觉到她的打量,讽刺道。
卫窈窈脸色微微发白,强迫自己镇定,她当机立断,转身安抚陈嬷嬷说:“嬷嬷你在外面等我,放心吧,我没有事。”
陈嬷嬷满脸焦急,但害怕宋鹤元冲动之下伤害卫窈窈,欲言又止后连忙点头:“娘子小心。”
她们与二爷平素根本没有交集,她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
宋鹤元推开手边的门,里面是一间赏画室,每面墙都挂着三幅古画,安静幽谧,但此刻无人欣赏。
卫窈窈跟着他进门,厌恶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放开我。”
宋鹤元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阴沉地盯着他。
卫窈窈明白自己现在处于劣势,看他的反应,断定他还不知道她失忆了,指甲陷入掌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卫窈窈无视他的目光,脚腕还有些不舒服,她慢慢走到圈椅前,坐在一张茶几旁,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她咽了咽喉咙:“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鹤元掸掸身上的灰尘,卫窈窈对他一番拳打脚踢,下了狠手,他胳膊腿都隐隐泛疼,他深吸一口气,说:“卫祎一年不见,你果然半点长进都没有!”
卫窈窈绷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但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宋鹤元也不在乎她不回话,他坐到茶几另一端的圈椅上,说:“本来我们也可以相安无事,你好好地待在江阴,我在京城,我们互不打扰,不是挺好的?老师给你留了的家底,足够你花一辈子了,可你偏偏要折腾。”
卫窈窈愣住了,老师?
卫窈窈想到陈嬷嬷说的收养他的是个读书人家,该不会……
宋鹤元说着,说着心里冒起火:“该是我问你,卫祎你想做什么?”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你是怎么攀附到孟纾丞?又是怎么告诉他我们的事情的?”
“世人都说他孟纾丞正经守礼,我看都是假的,亲侄子的未婚妻都能接受,不过也是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宋鹤元嘲讽道。
他话音刚落,卫窈窈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胡说什么!”
卫窈窈猛地起身,一只手被震麻,举在半空中,另一只手掌颤抖着握住扶手,稳住身体,掩饰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其实明白到现下这个情况,他说的不是疯话,他从前看自己的眼神历历在目,原来这就是他害怕自己的原因?
未婚妻?
卫窈窈感到窒息,耳边嗡鸣,怎么会是未婚妻?
宋鹤元猝不及防地被她扇了一巴掌,脸上瞬间多了一只掌印,他舔了一下唇角,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鹤元觉得他已经够仁慈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好的姻缘摆在他面前,他只要点点头就能到手,他如何不动心?
要说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有处理好她,让她来了京城。
不过这一巴掌,就当还给她的,以后互不相欠。
但他难以抑制心头的那股郁气:“你生气了?你是在为孟纾丞打我?”
卫窈窈脸色泛白,眼眶憋得通红:“这与你有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宋鹤元起身,“这个巴掌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过你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冲动起来,除了动手还会做什么?找上孟纾丞这个靠山,是谁给你出的主意?陈宁柏还是梁实满?”
“我猜是梁实满吧。”宋鹤元想了想,又肯定地道。
“你们打小要好,又都没脑子。”
卫窈窈不知道他说的都是谁,记下名字,看着他的嘴脸,觉得恶心,想吐。
宋鹤元了解她,看懂她的神情。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他也只想借着你,搭上孟纾丞这条路子。”
他派去江阴的人没了回音,他有派人在京城寻找陈宁柏和梁实满的踪影,但没有找到。
卫窈窈虽然暂时想不起来梁实满,但下意识不喜欢他的这种口气,反驳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卫窈窈从他的话里拼凑出大致的往事,不过就是戏曲中常见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戏码,她觉得可笑,又愤怒。
“我怎么了?你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宋鹤元大笑。
“卫祎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想着给我找事,一切都好,但要是你想惹事……”
“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你猜猜要是她知道,她还会让你待在镇国公府吗?”宋鹤元又想起大太太的话,“孟纾丞是不是想娶你?”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一个被她忘在脑后的名字突然出现,卫窈窈瞳孔微缩,积攒的怒气散开,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之间更白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无措。
宋鹤元盯着她眼神的变化,有些难以相信这样的神色会出现在她脸上,记忆中的她一直没心没肺的。
宋鹤元说不清心底的复杂,他只是想笑:“你慌了,卫祎你慌了,你竟然也会慌?你在慌什么,是在担心不能坐上镇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担心不能和孟纾丞在一起?”
宋鹤元脸色阴沉下来。
“你说我要是把门打开,嚷嚷出去,你猜猜看,你的下场是什么?他孟纾丞的女人竟然是他侄子的未婚妻,这个笑话够天下人嗤笑他一辈子。”
“你再猜猜老太太还容不容得下你?”
“我身上留着孟氏的血脉,可你呢!”
宋鹤元耸耸肩,有恃无恐地说:“你那点把柄我根本无所谓,我最多挨顿骂,卫祎你敢不赌一赌?”
他抬手指着大门。
卫窈窈脑海中浮现孟纾丞的脸。
她不敢,她不敢赌。
孟纾丞就该一生顺遂,干净坦荡地高坐明堂,她只要一想到孟纾丞会受她连累,整颗心都仿佛被人攥碎。
卫窈窈目光落到宋鹤元指向的屋门,现在他可能已经散值来接她了吧,要是找不到她,他该多着急啊!
可要是找到她,她又要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