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不知道为什么她期待已久的记忆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怎么会和宋鹤元有婚约呢?
卫窈窈在心里摇头,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她抑制住鼻酸,慢慢回头看宋鹤元。
宋鹤元看她的表情觉得刺眼又讽刺,回想曾经在江阴的过往,她并没有为自己流出这样的神情,现在她却为了孟纾丞肝肠寸断。
她似乎不知道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眼里。
他喉咙滚动,猛地拉住她的手,警告:“所以你给我老实一点。”
卫窈窈红着眼睛,憋着水光,看着他:“要是我不老实呢?”
她的确不敢赌,可她也不怕。
她不会给他说出去的机会。
宋鹤元楞了一下:“什么?”
西南方向的窗户开着,临着河,冷风穿堂,画轴轻轻敲打墙面,卫窈窈站在堂中,却仿佛能感到窗外冰凉的雪花洒到脸上,任由额前碎丝飘动。
她对着宋鹤元扯了扯唇,努力睁大眼睛,空着那只手抄起茶几上的孔雀绿花觚朝他脑袋上抡过去:“你去死!”
第84章 二更
戏台上只剩两个伶人在弹古琴, 小姐们满载而归,笑容满面的在一旁玩笑,孟纾丞捧着茶盏陪着冯夫人说话。
温兆韵笑着走进来, 先到冯夫人跟前打招呼。
冯夫人目光和煦,见她一个人回来,帮着孟纾丞问:“那丫头呢?”
“她去更衣了。”温兆韵心里担忧极了, 但她努力装作和平常一样,声音低, 但语调轻快。
孟纾丞平静的目光扫过戏厅门口的景硕, 眼帘低垂, 沉默片刻, 抬眸道:“天色已晚, 雪路难行,母亲先回府吧。”
冯夫人看了眼四周, 只剩卫窈窈一个人没有回来:“再等等。”
孟纾丞起身,宽袖拂过膝头, 声音平缓而柔和:“母亲,我有事情。”
冯夫人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与卫窈窈另有安排。
冯夫人唇角微动,他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学着那些少年少女的做派,轻咳一声, 对其他人说:“我们回吧!”
孟纾丞把冯夫人身边最近的位置让给乔氏,对着乔氏微微颔首:“辛苦大嫂。”
乔氏欠身还了一礼:“三弟客气了。”
冯夫人带着一帮子人出了戏厅,温兆韵壮着胆子,着急地看了孟纾丞一眼。
孟纾丞唇角弧度收敛, 手指收拢,掩在袖中,慢慢收紧。
景硕快步走到孟纾丞身边:“属下无用。”
孟纾丞眉眼轮廓仿佛变得锋利,神色依旧淡淡的,但通身气势猛然威肃,比窗上的寒霜更加刺人,衣袂翻涌,阔步往外走:“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信息。”
卫窈窈抡胳膊的那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握住花觚细腰,朝宋鹤元脑袋砸去。
当宋鹤元察觉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抵挡,脑袋上的剧痛,伴随着嗡鸣和眼花一同袭来,整个人原地晃了一下。
他额头淌下的鲜血刺激着卫窈窈的眼球,卫窈窈呼吸有些急促,喘息着盯着宋鹤元,手臂脱力,花觚从她手里掉落,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只花觚是古董,做装饰放在画厅内供人欣赏,落到厚重的地毡上,只发出闷响。
卫窈窈飞快地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花觚,本能地握在手里作防备的姿态。
但她脑袋也在嗡嗡地响,画厅的一切仿佛停滞住放慢,只有窗外的雪花在飘动,卫窈窈一时无法思考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宋鹤元早年吃了苦,比旁人更耐痛,他眼眸看着血流淌过鼻梁从他鼻尖低落,下巴感到温热,他回过神,这才意识到他被卫窈窈打了。
仿佛过了许久,但实际只是一个喘息的时间。
卫窈窈看着他眼神变得凶狠,率先抬手将花觚砸到他身上,转身就往外跑。
宋鹤元吃痛,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抬脚就追了上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朝她的方向砸去。
卫窈窈背脊一痛,一直死死咬住的唇瓣忍不住张开呼了一声痛,脚步下意识地停了片刻,就这片刻,让宋鹤元钻了空子,胳膊被他从后拽住,他的手指狠狠地掐住她胳膊上的肉。
力气天生的差异,让卫窈窈无法立刻挣脱他的禁锢。
空气一下子停滞住,到这个地步,卫窈窈苦中作乐,心想,还好她今天穿得多。
宋鹤元摇了摇头,眼眸聚焦,威胁道:“你这样,这样出去,真不怕人议论?”
卫窈窈心中瑟痛,很难不受他影响,垂眸看着手臂衣料被他染上的血迹,深呼吸,右手拿起圈椅,又要往他身上打去。
卫窈窈不知道自己以前会不会打架,但手里动作出得很快,能丢的东西全被她丢到宋鹤元身上。
宋鹤元抬脚踢开,握着她的肩,用力将她怼到墙上。
卫窈窈后腰被卷轴轴杆膈得生疼,她抬手报复回去,用力朝他脸上扇,手指沾上他恶心的血迹,也不曾犹豫。
宋鹤元到底受了伤,反应有些迟缓,被她打了两个巴掌,才一边闪躲,一边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来回对抗间,卷轴落地。
卫窈窈脑袋抵上了窗框,坚硬的木头压着她的脑袋,疼痛让她更清醒。
宋鹤元看着窗外的大雪,拽着她压在窗户上,雪花铺面:“卫祎这是你逼我的。”
宋鹤元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往窗外压。
他没有想过要置她于死地,但他脑部的疼痛在提醒他,她想取他性命,也别怪他不客气了。
雪花落在颈窝里,冰冷刺骨,卫窈窈呼吸也逐渐有些困难,她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茫茫大雪落入深不见底的河面。
本能的退意,但她知道她并不畏惧,这是孟纾丞给她的勇气。
她再回头看宋鹤元,松开试图掰他手掌的手指,朝他的脖子伸去,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我,我不怕。”
她有什么怕的呢!
同归于尽就是。
让他出去,便会给孟纾丞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能随时随刻地威胁她,威胁孟纾丞。
她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就要让她一辈子活在他给的恐慌之下吗?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卫窈窈便觉得窒息,她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为孟纾丞说不在乎。
况且孟纾丞救她时,也不知道她和孟池的关系,也不知道她会这么麻烦。
卫窈窈不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时快不快乐,也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无法接受。
但她想,她从没有后悔过。
卫窈窈半个身体悬在窗外,她眸光决绝,整张脸苍白又艳丽,像极了盛开在黑夜的玫瑰,她咬着牙,死死地拽住宋鹤元不放,每被他往下推一寸,也拉着他一同下坠。
宋鹤元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察觉到她想带他同归于尽的意图,掐住她脖子的手微微松懈,却已经无法改变。
“你疯了,卫祎,你疯了!”
她才没有疯,卫窈窈想笑一笑,但她没有多余力气来支撑她的笑容,她的脸已经被冻僵了,后背被窗框压得剧痛,她拼尽全力拉着宋鹤元,一瞬间脑袋眩晕,整个人翻天覆地,她余光看到屋门被推开,最后一幕是孟纾丞惊慌失措的脸。
哪里还见他平素的稳重。
她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她累极了之后的错觉,但她已经无法辨别。
卫窈窈今晚还给他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象牙雕葫芦形的笔觇,她原本想着可以放到他的宫里值房的书案上,他时时可以看到,也能时时想到她了……
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说他要娶她呢!
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第85章 一更
回廊中灯烛明亮, 晃目刺眼,景硕慢了孟纾丞几步,只看到孟纾丞身前大开的窗户闪过一团花影, 紧接着就见孟纾丞飞快地除去官帽,攀着窗框,毫不犹豫, 一跃而下。
“大人!”景硕脸色突变,跨过一片狼藉的厅堂, 身后的护卫随之一同涌入画厅。
此事天色已经接近黑暗, 景硕站在窗后往下看, 看不清水面具体的情况, 从二楼入水, 不算高,他庆幸河面并未结冰但寒冬河水刺骨, 非常人能忍受。
景硕快速的将身后的人分为两拨,一拨随他下水, 一拨处理周围情况。
身体砸入水面,通心透骨的疼。
冰凉的河水瞬间浸过厚重的棉衣, 卫窈窈身上像是绑了一块大石头, 胀痛的脑袋一片空白,喉咙窒息, 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随着汹涌的水流朝深不见底的河底下沉。
整个人被黑暗包裹, 鼻腔,胸腔被河水呛灌挤压,痛苦难受,身体已经渐渐变得僵硬, 卫窈窈不知道这是不是接近死亡的时刻,她睁开眼睛,一望无际的河水之中静谧诡异。
忽然她视线中出现了孟纾丞的身影,他划破水流,向她游来,朝她伸出手。
她看到他唇边冒着一串泡泡,卫窈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艰难地抬起冻得麻木,使不上力气的手臂,想将手递给他。
可是他们似乎离得好远好远,像是怎么碰都碰不到,卫窈窈突然间特别害怕,她害怕再也看不到他。
温兆韵教她洑水的动作忽然出现在脑海中,她手臂本能地拍打河水,双腿向后蹬,水流不断地冲击她的身体,胸口窒息感更加强烈,她又冷又累,她已经分辨不清她有没有游起来,但他们越来越近。
被孟纾丞拽住手,拉入怀里的那一刻,卫窈窈忽然想起她做过的那一场噩梦。
孟池在水底拖着她,而孟纾丞冷眼旁观看着她溺水,她还记得醒来后告诉孟纾丞,他说的话,他说他不会舍下她。
河水明明冰冷得仿佛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身上的每一寸肉,每一节骨头,但卫窈窈觉得孟纾丞的怀抱格外暖和,她像从前的每一次,牢牢地抱住他的脖子。
他真的没有放弃她,这是卫窈窈失去意识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御陶楼的一间客房内。
孟纾丞飞快地剥去卫窈窈身上的衣物,把她身上的水渍擦干,迅速换上干净的里衣,最后再将她裹进被子里。
陈嬷嬷捧着汤婆子进屋,直接塞进她的被窝里。
陈嬷嬷脸颊上多了一块青斑,这是她在廊中听到画厅里的动静,和茗香他们推搡间碰到的。
陈嬷嬷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湿衣服,看到孟纾丞衣摆还在不停地滴水,他脚下已经蓄了一汪水,连忙提醒:“您的衣服已经备好了。”
孟纾丞身形巍然不动,他没有坐到床沿上,他弯着腰,单手撑着床柱,手背青筋凸起,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盯着卫窈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泛白的薄唇微启:“徐惠郭来了吗?”
“徐大夫应该快到了。”陈嬷嬷道。
陈嬷嬷犹豫了一下,劝道:“您先换身干净的衣服,要不然等娘子醒了,您又病倒了。”
孟纾丞握着床柱的手微微一动,却只道:“巾帕。”
在一旁烘着巾帕的侍女,忙上前将帕子呈上去:“大人。”
孟纾丞将帕子垫到卫窈窈湿哒哒的脑袋后面,将她的头发裹住,眼皮低垂,看着她脖子上刺目的手指印,神色不明,缓缓地垂下手轻轻地碰了碰,低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回廊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大夫气喘吁吁的被护卫半提半拉着进了屋。
孟纾丞没去换衣裳,沉默地坐在床前的圈椅上等着徐大夫诊脉,面无表情,目光寒凉锋利,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陈嬷嬷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再劝他,将为他准备的衣服放到熏笼上暖着。
熏笼里燃着木炭发出轻响,在安静的客房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徐大夫忽然起身,孟纾丞眼眸微动。
“您救得及时,娘子并未受太多伤害,晕倒还是因为受了惊吓刺激。”徐大夫低声道。
孟纾丞将卫窈窈捞出水面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检查她鼻腔嘴巴里有没有进入污泥水草,又曾经跟着徐大夫学过几本医典古籍,知道要挤压她的胸膛,将她喝进去的河水按出来。
若非如此,溺水之后哪能无事。
“她脖子上的伤口有无大碍?”孟纾丞闭了闭眼睛,喉咙发堵,面色却越发的平静。
“一日三次涂抹活血化瘀的药膏,不需五日就能消除。”徐大夫说。
“她何时会醒?”孟纾丞起身看着卫窈窈,声音放轻。
“快的话明早。”
孟纾丞微微颔首,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绯红色的官袍,已经不再滴水,只是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徐大夫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形容不整的模样,有些担忧:“您……”
孟纾丞抬手打断他的话:“我没事。”
他如何,他自己心里有数。
他吩咐侍女:“带徐大夫去隔壁休息。”
徐大夫应诺:“是。”
徐大夫提着药箱出门,正好看到景硕亲自拖着一个人走过来。
那人也似乎刚从水里捞上来,浑身湿透,耷拉着脑袋,头发散着,看不清是谁,只能看到他身上沾满了血迹。
徐大夫问:“这个要看吗?”
景硕低头看了一眼孟池,挑了一下眉,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用,大人没吩咐。”
他把孟池丢给两个下属:“去关起来。”
然后跟着徐大夫去了隔壁客房。
景硕刚进屋,就有侍女送上驱寒汤。
景硕连喝了两碗,又马不停蹄地出门查看御陶楼的情况。
*
“景兄,你这是带我们去哪儿?”梁实满听车外马蹄震震,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转头看着景碤,心里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几日他们和景碤也渐渐熟悉,得他百般相助,知道他为人有情有义,举止有度,不是个浪荡之人,甚至带着去的地方都是正经地方,甚至从来没有在夜里的找过他们。
但方才他一来就将他们拉上了马车,而且还神秘兮兮的不告诉他们要带他们去何处,再问也不开口,听外面越来越热闹,梁实满感到了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