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满给陈宁柏使了使眼色。
陈宁柏倒不觉得景碤会对他们不利,只是也觉得有些奇怪。
“景兄,我们这是去往何地?”陈宁柏好声问道。
景碤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估摸着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御陶楼了,他说:“等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他刚回头,就被梁实满擒住脖子。
景碤心里一阵儿无语,轻轻松松地反制住他,抓着他的胳膊:“梁兄弟你安静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陈宁柏清咳一声,大概是有些丢脸,明眼人就瞧得出来景碤是练家子的,他偏偏不自量力,把脸凑过去让人打。
陈宁柏伸手将满脸通红的梁实满拉过来:“你就安分一点吧。”
梁实满趴在车窗上看外面,夜晚的京城繁花似锦,但他和陈宁柏到了京城从来没有专门出去玩过,都是为了办事找人。
他心里哼了一声,卫祎要是在京城,肯定很喜欢京城,这么热闹,她肯定玩得乐不思蜀了,也肯定没有心思再想宋鹤元。
京城这么好玩,她那么喜欢热闹,所以她肯定好好的,活着从济宁来了京城,现在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接她回家。
第86章 二更
梁实满和陈宁柏跟着景碤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灯烛辉煌,绚丽多彩的楼门,不约而同地停驻脚步。
“这是传说中的御陶楼?”梁实满眼里闪过惊艳。
景碤示意他们进去:“两位兄弟里面请。”
陈宁柏反应过来, 连忙对景碤道:“景兄这太破费了。”
梁实满回过神,也点点头:“你要是想请我们吃饭,随意找家酒肆就好。”
他不是心里没数的人, 他从前听说这御陶楼吃一顿就能花费普通人半个月的工钱,虽然景碤看着不缺人, 但着实没有必要如此铺张, 他们已经很占他便宜了。
“没有。”景碤无奈地摇头。
梁实满又想了想, 怕他误会, 说道:“不过你要是真想吃御陶楼, 可以由我们兄弟两个做东。”
景碤笑了笑,忽然说:“两位兄弟想找的人找到了吗?”
梁实满眨了一下眼睛, 和陈宁柏对看一眼。
景碤道:“从前没有告诉过两位我的差事,我在孟三老爷手下办事。”
梁实满和陈宁柏到底年纪, 脸色突变,身上蓄满防备和警惕。
景碤装作看不见, 请他们进去:“两位兄弟会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景碤说的含糊, 并未指明他们相见的人是宋鹤元还是卫窈窈,但不管是谁, 他们都是不害怕的。
客房内
孟纾丞已经将自己整理干净,从浴房出来, 坐到卫窈窈沉睡的床沿边上,探手触碰她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
他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她的脸好像只有他手掌那般大, 精致小巧得令人怜惜,此刻又不见她脸上有血色,纤长浓密的睫毛乖乖地耷拉着,安静到让他心慌。
徐大夫分明说过她只是惊吓过度,昏睡过去了,她会醒来,但……
孟纾丞轻轻地叹息,回想起她坠窗前,看他的那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恐怕此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幕。
他猜想不到孟池对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出现那样的眼神,让她生出与孟池同归于尽的念头。
孟纾丞帮卫窈窈掖好被角,俯身在她苍白的唇瓣上落下轻柔的吻,哪怕知道她此刻听不到,还是温和的安抚她:“安心休息,我很快回来。”
孟纾丞走出客房,去到对面,景硕在里面等着回话。
景硕道:“有不少人听到了动静,但他们只知道今日御陶楼有两个文人为了争抢一副古画,大打出手,不小心坠了河。”
孟纾丞嗯了一声。
他不会让卫窈窈与这场风波有任何联系。
“二爷已经被我们的人关起来了,要是家里有人问起来,您看要如何回答?”景硕问道。
孟纾丞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我自有安排,你将他这些日子见过人,做过事情,账务往来,全部列出来。”
同样,他也不会让卫窈窈与孟池的生或死联系在一起。
本就是再无瓜葛的两个人。
孟纾丞神色冷漠。
景硕心惊,忙应诺,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属下请罚。”
孟纾丞抬眸看他,他从来不会去想未发生的事情,但今晚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设想若是卫窈窈出事,若是他晚了一步,他该如何。
孟纾丞呼出一口气:“以后你就调到她身边,听她差遣。”
景硕心头一松:“是。”
孟纾丞垂眸淡声道:“别让我失望。”
景硕刚松的心瞬间又提了上去,不敢犹豫:“属下明白。”
在卫窈窈身边听用要比在孟纾丞身边更需警觉,吃过一次亏,景硕不会在犯第二次错误。
“再去找几个身手好的女子来。”孟纾丞吩咐。
景硕记下,看了一眼门外:“景碤他们来了。”
孟纾丞点头,让他去开门。
梁实满和陈宁柏脸上难掩紧张,听景碤敲门,心脏更是猛然加速。
屋门从里打开,梁实满抬眸,结果又看到了一个景碤,他愣住了,眸子转到景碤的后脑勺上,正巧景碤转头对他们说:“进屋吧。”
梁实满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景硕低头扯了扯嘴角,他这个眼神和卫娘子当初看到他和景碤时一模一样。
陈宁柏轻轻撞了撞梁实满的手臂,梁实满回神,和他一起走进去。
两人看着书案后的孟纾丞皱起眉头,这不是他们当初在乌鸣山看到了那一个人吗?
孟纾丞对着他们微微颔首:“请坐。”
两人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毕竟他们也是读书人,岂会不知道孟纾丞。
他可是天下仕子的楷模,人人争相模仿的对象。
更何况见他和颜悦色,两人的脸都涨红了,听着他的话,傻乎乎的往座下的整齐排放的圈椅走,坐在铺着皮垫的圈椅上,梁实满下意识地笑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惊醒了。
她笑容立刻消失,俊俏漂亮的脸瞬间绷紧,防备地看着孟纾丞:“不知您,您请我们来,有何贵干?”
孟纾丞让人给他们上茶:“不必紧张。”
梁实满心里暗骂,是个人都会紧张吧!
看他们越来越慌张,孟纾丞无奈:“你们是窈窈的师兄,我不会对你们如何。”
窈窈?
梁实满转头看陈宁柏,两人噌的一下,瞬间从圈椅上蹦起来。
“你把卫祎怎么了!”
“我告诉你,你不要动她!”
孟纾丞从容淡定地看着他们,唇角微弯,有些猜到卫窈窈为何是那样的性子了。
梁实满和陈宁柏从屋里出来时,神情一阵儿恍惚,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有些话从孟纾丞嘴里说出来,仍像讲故事一样,太离谱了,梁实满和陈宁柏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也没有办法求证他的话。
景碤一直在回廊里候着,看到他们,走过去:“两位兄弟这是为你们安排的客房,你们还未用晚膳,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
梁实满转头,一双眼睛怒瞪着他,要不是地方不方便,都想上前揍他一顿,哪怕他打不过他。
景碤清了清嗓子,到底是骗他们一段时日,善意的谎言也是欺骗,他有些不好意思,赔礼道:“大人吩咐我等孟池醒了,带你们过去见他。”
两人反应过来,孟池是送宋鹤元现在的名字。
“不必等他醒,我们现在就去。”陈宁柏道。
景碤看向梁实满。
梁实满可等不了,跟着点点头,阴仄仄地说:“现在就去。”
客房里的卫窈窈睫毛扇动,眼皮颤抖,眼睛欲睁不睁,手指忽然死死地攥住身下的床褥,唇瓣微微张开:“红玉……”
第87章 一更
陈嬷嬷听到床帐里传出的呓语声, 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过,刚挑开帐幔,孟纾丞就从外面进来了。
孟纾丞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娘子说了梦话, 但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陈嬷嬷压低声音道。
孟纾丞颔首,往那张填漆床走。
陈嬷嬷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孟纾丞担心她因为身体不舒服睡得不安稳, 也想听听她说了什么,守了她一夜, 但卫窈窈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说梦话。
待破晓时分, 天空泛起淡淡的微光, 他才抱着卫窈窈合上眼睛。
却未察觉到她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两下。
那边梁实满和陈宁柏从关着宋鹤元的房间里出来, 有些兴致阑珊, 宋鹤元昏迷不醒,任凭他们对他拳打脚踢, 心里没有成就感,只等他清醒过来, 再去找他算账。
为他们安排的客房与卫窈窈睡得那间客房隔了几个房间,他们两个人又住对门。
梁实满站在回廊中, 目光如炬地盯着卫窈窈的房门。
那房门口站着两个护卫, 大概知道梁实满他们的身份,也没有说话。
梁实满走过去:“他也在里面?”
护卫们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梁实满脸上闪过尴尬:“孟阁老在里面?”
护卫们点头, 旁的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梁实满冷哼了一声,走回去, 没进他的客房,挤进了陈宁柏的客房,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神色很是低落。
“不管如何总算找到祎姐儿了不是吗?”陈宁柏看着他说。
梁实满当然知道, 比起最坏的情况,如今已是幸运至极,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现在可记不得我们了!”梁实满酸溜溜地说。
陈宁柏一声不吭,默默地坐到旁边,两人同叹了一口气。
梁实满更担心卫祎是受孟纾丞胁迫才和他在一起,他小声嘀咕:“他都多大了。”
“卫祎失了记忆,还不是任他哄骗。”
“就卫祎那个傻样子,哪里能玩得过他?”
陈宁柏被他噎住:“不,不至于吧。”
梁实满哼声:“谁又知道呢!”
“孟阁老这样的身份,应该做不出那样的事情。”陈宁柏低声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具体怎么样,我们等见到卫祎再说,”梁实满很是忧愁。
“嗯,”陈宁柏点了点头,想起一件事,“我们出门什么都没有带,回去一趟拿换洗衣裳,再接红玉过来。”
“她和祎姐儿主仆情深,她看到我们这些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说不定也能想起一些什么。”
梁实满觉得他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决定先去找景碤打招呼,还没有出门,突然响起了一阵儿敲门声,陈宁柏去开门,却见红玉已经被人接来了。
红玉给他们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眼睛有些泛红,想来已经知道找到卫窈窈了。
*
晨雾弥漫,阴沉的天空不见多余的色彩,窗外天光灰暗。
卫窈窈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仿佛掉进了一个四周围墙,布满迷雾的深渊,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忽而一道明亮的强光洒来,黏湿的雾气慢慢消散,豁然开朗,已是天光大亮。
卫窈窈睁开疲重眼睛,呆呆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床,刚动了一下身体,就察觉到腰间的束缚,她下意识地转头,与孟纾丞四目相对。
一时间帐幔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孟纾丞看着她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瑟缩无措,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
卫窈窈长睫轻颤,嘴巴微微张开,忽然又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细长的眉毛深深地蹙起,手指碰到自己的脖颈。
孟纾丞率先打破沉默,坐起来,将整条被子都盖到她身上,低声告诉她:“脖子受了一些损伤,这几日少说话,多喝水。”
孟纾丞为她检查过脖子,除了表皮的青紫,未见其他伤痕,也幸好没有骨折,要不然她要吃苦头。
想到这儿孟纾丞眼神微暗,垂眸掩饰深藏住戾气,起身下床走到留着炭火的茶炉前,倒了一杯温着的白水,回到床边,俯身,空着的那只手探到她背后,想要将她扶起来。
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卫窈窈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动作做得猛,不小心碰到孟纾丞端着茶盏的那一只手。
孟纾丞手臂飞快地往后避让,稳住了茶盏,他手指上溅了一滴水。
卫窈窈没有想到会这样,心中一紧,慌张地抬手握住他的手,低头吹了一下,再看他时,眼睛里全是惊慌,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哑巴了一样,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气氛忽然僵滞,比沉默更可怕的是疏离。
孟纾丞看了她几息,神色不变,将茶盏递到她唇瓣,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温声说:“水不烫,慢点喝。”
卫窈窈愣愣地松开他的手,无措地攥住被子,低头含着杯沿,慢慢地啜着水。
一杯水,她喝了仿佛喝了许久。
孟纾丞相识后察觉不到她在故意拖延,也不催促她,只等水没了,她没有办法不得不松开杯沿才问:“要不要再继续睡?”
卫窈窈手指蜷缩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还想再睡一会儿。”
孟纾丞薄唇微弯,将茶盏放到小几上,扶她躺好:“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他站起来,将帐幔规整好。
卫窈窈不敢问他要带她见什么人,只是悄悄地看着他的身影,鼻子酸涩,有些想哭,偷偷地转身,埋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伸手摸摸枕下,没有帕子,她瓮声瓮气地开口:“红玉,给我递条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