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元有恃无恐地说。
孟纾丞往后靠着圈椅上,手臂搭着扶手,漠然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你怎么见老太太?”
宋鹤元愣了愣,转身看屋门,再看孟纾丞,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只要孟纾丞想做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到,甚至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说不定现在镇国公府一定还不知道他出了事。
“昨天是个误会,我和卫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感情……”到这里,宋鹤元说不下去,他装不认识卫窈窈装了这么久,怎么都说不通。
“你放心,我不会把我和卫祎的事情告诉别人,一定会帮你们瞒着。”
宋鹤元攥着拳,保证地说道。
孟纾丞眉梢微动,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他的这些“帮忙”。
对视他恐慌的眼睛,冷静地说:“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但你也没有以后。”
对一些人而言,活着比死更难受。
他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卫窈窈的名字,看了一眼宋鹤元脚边,让他捡起来。
宋鹤元这才想起来,也不再顾忌面子,忙弯腰捡起那沓书函,他刚看一眼,脸色猛然变得苍白。
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他在府外的一举一动,和谁吃饭,和谁见面,所有的一切,甚至有一些,他自己都忘记了,而这些全在孟纾丞的监视下。
他越看越心惊,背后起了一层冷汗,脑袋也开始眩晕。
“你与申行知亲密往来,寓意何为,你比我更清楚。”孟纾丞起身,走到他面前,缓缓地说道。
书函中最高的一笔记着宋鹤元收下了申行知的一个价值万两五进的宅子。
乌鸣山一案已了结,申维于午门斩首示众,整个申家只剩下年岁老迈的申行知,他对孟纾丞怨恨不言而喻。
“申维获罪,申老太爷并没有受牵连,他老人家做过首辅,我向他讨教学问也没有任何错处,那个宅子,也是我们用来谈经论典的。”宋鹤元咽了咽喉咙,辩解道。
孟纾丞听着他苍白的说辞,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却是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你可知杨泰昌是他何人?”
宋鹤元皱眉,只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忽而猛地转头看孟纾丞,十六年前京城诱拐儿童一案,主谋便是杨泰昌。
他亦是其案受害者。
是杨泰昌害得他在外飘落了十六年。
“杨泰昌与当今首辅杨泰绩都曾是申行知的学生,杨泰昌又娶了申行知的女儿,当年拐卖案杨泰绩大义灭亲与其断绝关系,亲自主审此案,判处他绞刑,妻女流放西北。”孟纾丞平静地说道。
多年前的往事,早就随着岁月封尘,宋鹤元从来没有想过申行知和杨泰昌的关系,毕竟已经死去多年,一个已经致仕。
他慌乱地翻开书函:“就算,就算,如此,这与申行知也没有关系,要不然他后来怎么会进内阁。”
孟纾丞笑了笑,当年杨泰绩大义灭亲便是申行知出的主意,申行知自己更是直接致仕回乡蛰伏了六年,直到杨泰绩进入内阁,他才重返朝堂,师徒二人,把持内阁数年。
“你听他所用,就是为了拉我下马,甚至不稀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孟纾丞转身将书案上最后一封书函扔给他。
“十月七日,申行知支取汇通钱庄两万五千两,其中两万三千两现在在你收下他给你的那处宅子的东厢房床底,而他所兑的那张银票,署着端王的姓名。”
“你以为你行事小心,却不知道早就落入旁人的圈套。”
“这怎么可能,我从来都没有收过他的钱财。”宋鹤元颤抖着手打开书函,他虽然想要扳倒孟纾丞,但没有想过意图谋反。
他不知道申行知做的这些事。
蠢而不自知,孟纾丞扯了一下唇:“若你不姓孟,你以为申行知会看你一眼。”
宋鹤元被孟纾丞戳破心防,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一直在为申行知看中他的能力与他交好而沾沾自喜,他相信哪怕没有镇国公府这个背景,他依旧能有今日的地位。
谋反这个罪名一旦落到他头上,宋鹤元彻底慌了,他不停地摇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哈哈,你要救我,你不救我,遭受牵连的会是整个孟氏。”
孟纾丞却不想再听到再说任何一句话,传景碤进来,将他带下去。
要是等宋鹤元察觉到申行知的意图,镇国公府早就完了,但这些话,没有必要再告诉他。
宋鹤元忽然倒地,书函散落一地,孟纾丞抬脚,落在鞋面的纸页落在他脚底。
孟纾丞冷漠地看着护卫将宋鹤元拖下去,吩咐景碤:“再约大老爷散值后见面。”
孟纾丞告假两日,故而今明两天不用上值。
景碤应诺。
第90章 二更
孟大老爷一出衙门, 便被景碤请上马车。
马车并未驶去御陶楼,而是去了一处更为幽静的茶肆。
等孟大老爷从茶肆出来,已是亥时。
孟大老爷沉默着走到马车前, 半步之外就放着脚凳,他却忽然踏空,景碤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大老爷小心。”
景碤看着像是忽然老了十岁的孟大老爷, 心中唏嘘,一时不知道对孟大老爷而言找回丢失十六年的儿子是幸事还是祸事。
孟大老爷早年也有过冲劲, 直到孟池走丢才换了闲职, 把大多时间都用在家里, 孟五爷如今这个性子自然也有他纵容的原因, 而大太太更是因为丢了儿子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
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孟池会长成现在这般, 孟池与申行知勾结一事要不是他们有三老爷兜底,整个镇国公府都要受到他的牵连, 真是空有一腔野心,却没有承担野心的能力。
有镇国公府这个靠山, 有父母的愧疚爱护,若他能老老实实的, 这辈子也会是前程无忧, 泼天的富贵。
“多谢。”孟大老爷登上马车,对景碤道。
景碤忙拱手:“不敢。”
孟大老爷弯腰进了车厢, 靠着车壁,双目紧闭, 美须微微颤抖,抬手掩面,遮住痛苦的神情。
回想丢失孟池后的心痛,找到他时的欣喜, 万般情绪都抵不住此刻的伤心和无可奈何。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能因为他的私心让孟氏陪葬,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孟纾丞给孟池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想到回府后面对乔氏的画面,孟大老爷只能默默羞愧叹息。
这何尝不是他的失职。
景碤送他回了镇国公府,没有再回茶肆,而是直接去了御陶楼,他到的时候,孟纾丞的马车也刚停稳。
“明早派人送孟池去宛平。”孟纾丞看着景碤道。
“是。”
孟纾丞说:“没有我的手信,不许任何人探望。”
景碤知道他这是要软禁孟池一辈子了。
孟纾丞回到客房,推开房门,屋里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只有烛火摇曳的光影,陈嬷嬷听到动静从隔壁出来,小声说:“娘子还未回来。”
孟纾丞放下扶着门扇的手,点了点头,进屋坐下。
陈嬷嬷给孟纾丞上了茶,以为他在担心卫窈窈会再次发生意外,便道:“您别担心,景统领也跟着。”
今儿晚上京城最负盛名的歌伎来到御陶楼吟唱,御陶楼是没有夜晚的,便是城门已关,御陶楼内也是歌舞升平,喧闹升天。
卫窈窈喜爱凑热闹,梁实满他们又在,有人陪着,哪怕身体还没有恢复,也兴冲冲地过去玩了。
孟纾丞嗯了一声让她备水。
陈嬷嬷忙下去让伙计送热水。
等孟纾丞沐浴完出来,卫窈窈还没有回来。
孟纾丞眼眸微垂,昏黄的烛光下,神色不明,忽而回廊中传来一阵儿喧嚣,动静很是热闹。
孟纾丞去到帘子后面,拿起客房里原本就备有的闲书,坐到床头翻开起来,却听那团杂乱的脚步声中最熟悉的那道径直越过房门,渐渐远去。
卫窈窈去到陈宁柏客房里,把今日买的东西分了分,和红玉两个人各自提了满手:“好了,我们回去了。”
她这声音比早上出门前还要沙哑。
梁实满阴阳怪气地哼了哼,被陈宁柏捅了胳膊才点了一下头。
卫窈窈也冷哼一声,勾着红玉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陈嬷嬷再门口等着她,轻声说:“三老爷过来了。”
卫窈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再拉着红玉的手:“嬷嬷麻烦你照顾一下红玉。”
红玉友好地对着陈嬷嬷笑了笑,陈嬷嬷知道这才是卫窈窈的心腹,自然要与她处理好关系,点点头:“娘子放心。”
又招呼红玉:“红玉姑娘跟我来。”
“姑娘。”红玉转头看卫窈窈。
卫窈窈推推她:“你快去歇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红玉无法,只能跟着陈嬷嬷走。
卫窈窈看着紧闭的屋门,轻呼一口气,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看到孟纾丞靠在床头看书,脚步忽然有些迟疑。
“不过来吗?”孟纾丞合起一页未看进去的书。
卫窈窈慢吞吞地抬脚,来到床前,坐到杌凳上,微抬眸看孟纾丞:“你……”
刚开口,喉咙就被哑住了。
孟纾丞放下书,顺手拿起小几上的茶盏递给她。
水还温着,卫窈窈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啜着,眼神却往孟纾丞身上瞥,滋润过喉咙,舒服了一些,舔了舔唇瓣:“你怎么还过来了啊?”
声音依旧是不能听,卫窈窈抿唇,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来这儿,去哪里?”孟纾丞问。
卫窈窈手指指腹贴着杯盏的杯壁摩挲:“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孟纾丞从她手里把杯盏拿走,倾身将她从杌凳上抱到床沿上,看她与自己亲密地挨着,心头的那些郁气才慢慢散开。
“我没有生气。”
卫窈窈不相信,她说:“你早上很严肃的。”
他都不知道,他严肃起来很吓人的,冷静到不近人情。
有关她的生命,孟纾丞怎么可能不严肃。
“我是希望你不要再做傻事。”
没有任何事情比她性命更重要。
“可是对我而言,那不是傻事,是很重要的事情。”卫窈窈倔强地看着孟纾丞,就算再来第二次,她还是会那么做,她会砸宋鹤元砸得再狠一点。
孟纾丞被她弄得心里酸软。
被她喜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别人喜爱她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孟纾丞珍爱她,也爱惜拥有所有记忆,完整的她。
即使不再怀疑她对自己的喜欢,但也会因为她的眼睛不再只看他一个人而嫉妒,人总是贪心的。
但卫窈窈不是他豢养的鸟儿,不是他温室里的花朵,她有自己的思想,有他未参与的人生,她该无拘无束,肆意成长,他也不能斩断她的翅膀,拔去她的棘刺。
“你要把宋鹤元怎么办?”卫窈窈既想到宋鹤元,又忍不住问他。
她只听满哥儿说过宋鹤元的情况。
孟纾丞闭了闭眼睛,他能容忍她的师兄们,不代表可以容忍孟池:“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看出他的不喜,卫窈窈有些不安,只轻轻的哦了一声。
过了会儿,她轻声问:“你不喜欢我提他吗?你很在意我和他的关系,是不是?”
彼此之间,好像都变得小心翼翼,谨慎地探究着对方,探究着对方恢复记忆后,知道真相后的底线。
孟纾丞坦率地承认:“是。”
卫窈窈没有想到他回答的那么干脆,懵懵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她脑袋里闪过很多念头,感到了一点委屈和难过,但她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罢了。
却又听孟纾丞问:“若是你当初成功来到京城找到她,你会如何?”
孟纾丞按捺不住,问出了他从前不屑的假设。
他问的和卫窈窈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下意识地回道:“当然是找他把我的钱都拿回来。”
经他提醒,卫窈窈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啊!我的钱!不行,我要去找他!”
卫窈窈转身双脚踩在脚踏上,抬起屁股就要往外跑,还没有起身又被孟纾丞胳膊环回去。
卫窈窈跌靠在他身上,他却只搂着她低声笑。
卫窈窈皱眉不解,她很着急的,那些东西都是卫明贞留给她的。
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只要一想到那些银票都没了,她心就痛得要死。
“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拿回来了。”孟纾丞下颚抵着她的肩膀,好听的声音往卫窈窈耳朵里钻。
卫窈窈耳朵被他吹得热热的,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急问:“全都拿回来了吗?”
孟纾丞:“东西收在沉楹堂,等回去后,你再亲自查点。”
卫窈窈给的是她自己的私产,只有她和红玉知道。
连孟纾丞都没有查到她的小金库里有多少东西,也不知道她舍了多少给孟池,手臂微微收紧,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卫窈窈不清楚宋鹤元花掉了多少,有点愁,只能放下半个心,另一半还悬在半空。
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她给了宋鹤元多少东西,已经过去一年,她没有想到她竟然记得那么清。
她越算,越恼火。
但孟纾丞的心情却好了很多,不过很快那点刚生出的喜悦又很快被她的话冲散。
“我还要回你家吗?”卫窈窈迫不及待地想要查点,但想起他的话,转头看他。
第91章 一更
床旁烛光跳跃, 忽明忽暗,孟纾丞沉默地看着她,卫窈窈直觉她又说错话了, 心里慌慌的,干巴巴地说:“我去剪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