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年轻,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当即就慌了神,直接开启碎碎念模式,“南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要不我给梵声姐打电话吧?她刚走,应该还没走远……”
姜意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沉声吩咐:“小戴,你别慌,也别给梵声姐打电话,她脸色不好,让她回去休息。你听我安排,先把我送去医院。”
小戴赶紧把姜意南扶上车。她坐进主驾,发动车子直奔仁爱妇产医院。
在路上,姜意南给吴女士拨了个电话,通知她。
吴女士到底是长辈,接到电话后冷静地安抚:“南南,你不要紧张,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去医院,妈会陪着你的。”
说完,顿了一下,又问:“通知砚钦了吗?”
姜意南:“还没。”
吴女士忙说:“我这就给砚钦打电话。”
她拦住她,“妈,我自己给他打。”
羊水刚破,姜意南还没开始阵痛。她现在暂时没有太多感觉,一个电话而已,她还是可以打的。
小戴紧张归紧张,可车速还是控制得非常稳。
窗外扑过一阵阵苍绿,建筑物倏忽而过,留下一道道斑驳的影子。
姜意南拨了顾砚钦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秒,那边人快速接通,“意南?”
属于男人一贯清朗,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电流传入姜意南耳中,让她的心突然之间就安定了下来。
她的内心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她也紧张,也害怕。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第一次面临生产。而且她还麻药过敏,不能打无痛,只能硬生生挨。要是无法顺产,就只能生剖,想想都恐怖。
只不过小戴比她年纪还小,她不敢在小戴面前泄露胆怯的情绪。不然小戴就该哭了。这姑娘一哭,那真是大型灾难现场。
她吸了口气,徐徐开口:“顾老师,我要生了。”
话音一落,对面沉寂了足足近半分钟。
隔着听筒,她清晰地听见对面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
搞得她都紧张了。
她不自在地抓了把刘海,小心出声,“顾老师?”
“意南……”男人头一次手足无措,语无伦次,“预产期不是……没……没到么?”
他记得还有一个星期的。他原本就是计划明后两天返回的。
“提前了,我刚羊水破了,”
“你先……先别慌……我这就乘最近的航班飞回去……”
姜意南不由失笑,“顾老师,我不慌。”
这人明明比她还慌,却还要安抚她别慌。
一贯从容淡定的人,想不到也会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现在在家吗?妈呢?她有没有陪着你?”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通知妈了,我俩在医院集合。”
对面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听见了拉链合上的声音。
“顾老师,你在收拾行李吗?”
“已经收拾好了,我这就出发去机场。”
姜意南:“……”
这么迅速的么?
顾砚钦:“我刚查了下,从羊水破到进产房,应该还有几个小时。意南,你等着我,我一定可以赶回去的。”
“嗯,我等你。”她希望他能见证孩子的出生。
姜意南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路牌,“顾老师,我快到医院了,先挂了。”
“好,你挂吧。”
在通话切断前的最后一秒,顾砚钦突然喊住姜意南,“叫顾许姜。”
那那边有杂音,姜意南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顾砚钦声色沉沉,低缓有力,“不管男孩女孩,都叫顾许姜。”
第45章 第45朵玫瑰 小南瓜!
第45朵玫瑰
其实事关姜意南生产, 吴远英女士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她原本的计划是距离预产期一周就直接让姜意南住进医院去。这样也好随时监测产妇和胎儿的状况,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可惜姜意南讨厌医院的环境,一闻到医院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她就觉得本能不适应。她一刻都不愿意在医院多待。
吴女士当然要以宝贝儿媳妇为主, 姜意南不想提前住院, 她们就一直住在家里。
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 羊水破得突然, 虽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总得来说情况不算危急。
小戴平稳地把车开到仁爱妇产医院。
熄火的时候,小姑娘解了安全带,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到了!南姐,我刚开车腿一直抖个不停, 生怕把油门当刹车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姜意南:“……”
姜意南哑然失笑, 朝小戴竖起大拇指,“我们小戴真棒!”
让一个这么胆小的姑娘送产妇去医院,也真是难为她了。
顾家人已经到了。顾家上下全员出动。吴女士和顾教授大包小包拿了一大堆。顾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听说重孙要出生了,哪里还坐得住,披件外套就出门了。
一行人碰面以后, 直奔顶层的VIP病房。
医院和医生都是顾砚钦提前安排好的。负责给姜意南接生的医生就是她平时产检的吴医生。据说是顾家的一个远亲。她已经跟吴医生接触多次, 非常信任她。
吴医生例行询问了下姜意南的情况。
随后她被护士带去做了各项检查。
B超查完,吴医生告诉她,孩子胎位是正的,就是脐带绕颈两圈。
她之前就担心脐带绕颈问题,没想到临到生,这孩子也没绕回来。估计是太喜欢这根“项链”了。
吴医生温声细语, “意南,脐带绕颈的问题不大,你不必担心。眼下你最大的问题是麻药过敏。你不是对一种麻药过敏,而是对所有的麻药都过敏。在你生产过程中,我们一点麻药都不能用。所以,咱们尽可能要争取顺产,不然剖腹产太遭罪了。”
“别人顺产是可以打无痛的,但你情况特殊,肯定是打不了无痛了。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人生孩子很快,进医院个把小时就生完了。可有些人从阵痛到生产要拖个十多个小时。而且你还是头胎,比二胎要慢。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姜意南安静听完,垂下眼帘,神色平静,“吴医生,我都有数的。”
一早就知道自己麻药过敏,所以整个孕期她都在为顺产做准备,而现在恰恰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所以她还算平静。
无痛不能打是事实,现在她只能祈祷产程顺利一点,阵痛不要拖太久,孩子早点出来,让她少遭罪一些。
很多产妇在临盆时会紧张,会害怕,有些人会喋喋不休,抓着医生问东问西。有些人则会瑟瑟发抖。还有一些人甚至会哭。
姜意南这姑娘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没想到在生孩子这种大事上却表现得格外平静。
吴医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吴医生问:“孩子爸爸呢?”
姜意南言简意赅,“正从浅都赶回来。”
丈夫不在身边,她还能表现得这般冷静,果然坚强。
——
宫缩来得很快,一个小时以后,姜意南就感受到了阵痛。
开始是10分钟一次,每次持续2~3秒钟。她还能够忍受。
渐渐的,宫缩越来越频繁,疼痛的时间也慢慢延长。
她逐渐有些扛不住。因为阵痛,她小脸虚白,额上浮出薄薄一层冷汗。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病床上,双肩微颤。
整个孕期她看了很多有关生产和育儿的书籍。也刷了很多孕妇的生产经验。她知道阵痛很疼。很多产妇就是无法忍受阵痛,而选择剖腹产。
心理早有准备。可当自己真正经历时,她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宫缩的威力。一波连着一波的阵痛,越来越密集,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身心备受煎熬。
阵痛、腰酸、麻药过敏,加上对生产的畏惧,她精神高度紧绷,整个人都快脱力了。
吴女士寸步不离地守着姜意南。给她擦汗,喂水喂食,给她讲笑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效果都不佳。
剧烈的疼痛已经侵占了身体所有的感官,她听不清,看不清,吃不下,躺不了,只记得疼。骨头开裂,浑身都疼。
吴女士见宝贝儿媳妇疼成这样,心疼坏了,“南南,你喊出来吧,喊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妈,我还好。”姜意南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没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呻.吟都没有。
“傻孩子,都这种关头了,还顾忌什么形象,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喊出来就不痛了。”吴女士以为她嫌大喊大叫丢人。
呐喊的确是转移疼痛的一种方法。可惜姜意南喊不出来。倒也不是顾忌自身形象。而是她从小性子内敛,很少哭,也很少闹,基本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唯一一次和母亲激烈争吵也是因为跳舞。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她恰恰就是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顾教授急得不行,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手里握着手机,隔几分钟就给顾砚钦打一个电话,都没打通。
“砚钦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想不到平日里的老学究也会有这么忧心忡忡的一面。
顾老爷子是全家最冷静的那个。
他斜顾教授一眼,嗓音沉沉的,“你别再打了,砚钦这会儿肯定在飞机上,接不到的。”
“南南,吃糖吧,甜食会让你好受点。”老爷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水果糖。
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在灯下光彩夺目。
姜意南有些好笑,老爷子这是把她当小孩哄呢!
她挑了一颗粉色的。扯掉糖纸,含.进嘴里。
香醇清冽的柚子香,满齿萦绕,久久不散。
她被这股柚香短暂地冲散了思绪,好像没那么痛了。
老爷子笑着说:“砚钦奶奶最喜欢吃甜食,特别是这种水果糖,一次能吃一整包。不到三十岁,牙齿就不行了。除了糖,她还爱吃陈记的桃花酥,总让砚钦去国贸大厦的那家老字号买。”
提到已故的老伴儿,顾老爷子满脸笑意,眉眼温柔。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从青葱年少到暮色白首,相携走过一生,老一辈的感情朴实,却也格外真挚。
可惜糖也只能短暂缓解一阵。到了后面姜意南还是痛得在床上打滚。
在痛了将近三个小时以后,姜意南的宫口却只开了三指。要宫口开到十指才可以生。也就是说距离她进产房生孩子还很早。
真是要命!
她已经痛成这样了,为什么宫口还不开全?
宝宝,你倒是快点出来啊!别这么折磨妈妈好不好?
她感觉自己快扛不住了。她就像是一片被风打落的玫瑰花瓣,落入激涌的水流间,任凭它疯狂蹂.躏,饱受摧残,几乎死了一般。
原来“痛死了”真不是夸张的说法。她现在就要痛死了。
大概是人在疼痛的状态下,意志力会变得格外薄弱。那些她深埋在心底,刻意隐藏的记忆,在此刻居然不合时宜地爬满脑海。
好似雨后春笋,正在以最疯狂的速度冒头增长,势不可挡。
很多年前,父母出事的那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她接到通知,紧急赶往医院。
在手术室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脸歉意地告诉她:“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然后父母盖着白布,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明明下午时,她还和母亲因为跳舞起了争执,她当着母亲的面疯狂地剪掉舞裙,将裙子剪成一片一片碎布,声嘶力竭地冲母亲喊:“我讨厌跳舞,我再也不会跳舞了!”
母亲生平第一次动手,甩了她一巴掌。
她捂住脸,跑了出去。
父亲追上她,好脾气地哄了她半天,说了一堆好话。拿钱收买她,还然后带她去吃了肯德基。
她对母亲有气。晚饭时还是不愿搭理母亲。母女俩都当对方是空气。
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哄完这个,哄那个,累得够呛。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天翻地覆,她从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下子变成了孤儿。
她哭不出来,麻木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从那天开始,姜意南再也没跳过舞。
她也最讨厌医院。
——
六月底,夜间的气温丝毫不低,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窗户紧闭,姜意南置身冷气充盈的病房,冷汗照旧一层一层往外冒,刘海一片汗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黏腻得厉害。
神智愈加涣散,眼前人影幢幢,她几乎都快看不清人脸了。
病房在顶层,视野开阔。对面是万家灯火,微茫的灯火落尽姜意南眼里,她比往日更加渴望温暖。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有顾老师在,会不会好一点?
都说人在极致痛苦时,会潜意识想起自己在乎的人。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顾砚钦,疯狂想见到他,想听见他的声音。他肯定会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让她别怕。
顾老师现在到哪儿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有赶到医院?
他还有多远才会到?
意识愈渐稀薄,姜意南有点想睡了,眼皮昏沉,直打架。
好想睡啊!
睡着了应该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可吴女士却不敢让她睡,轻轻拍她的脸,大声和她说话:“南南,千万不能睡,妈陪你说话,你得醒着。”
姜意南发出呓语:“妈,顾老师……怎么……怎么还不来?”
吴女士轻言轻语,“快了,砚钦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姜意南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碾压人的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