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你帮得上忙的。”俞远安黝黑的脸闪过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对你判别土壤酸性的法子挺好奇,但你一直说是天分我也就不好探究,你给我说个老实话,真是天分?”他玩笑着说,眼睛却紧盯着她。
苏愉抿嘴笑了笑,没反驳也没承认,由他去猜测。坦诚地说,在听到他是对判别土壤酸性怀揣“好奇”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他这么关心她老爹,尤其还是涉及中医这个危险话题,她都要怀疑他目的不正经了。
果然,成人世界里有利益的交往才让人更安心。
“俞哥,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们交流一下对辨别土质的看法,相互进步。”苏愉算是给出了承诺。
俞远安满足了,也高兴了,他收回打探的视线,笑着说:“你这段时间是忙,等你处理了家里的事我们再聊,我待会儿回去了就给我大哥发电报,要是老中医还在,你也请假带老叔去看看,是好是歹心里有个准备。”
“那谢谢俞哥了,你忙着,我也过去看看,免得邱哥找不到人还以为我偷懒没来。”苏愉丢掉手里的瓜叶子,起身离开。
另一边,苏老头到家后歇了一会儿,随便吃了半碗饭想出去转转,都出门又想起小闺女给他准备的枇杷膏,想着不管有没有用也都是她的一番心意,他折回来准备烧碗开水冲两勺。
“你们在干啥?”他冷声问屋里的两个孩子。
端着罐子的女娃一惊,手里的罐子翻倒在地,一股子清凉的甜味儿填满了这个低矮的土屋。
苏昌国快步走过去,把孙女一推,捡起粘稠不堪的罐子,一满罐枇杷膏只剩下一小半,外面的罐子上淌了厚厚的一层,呈拉丝状往地上滴。
“偷吃?我吃的药你们也吃?能吃的我什么时候瞒着不给你们吃了?啊?没良心啊你们。”苏昌国揪着孙女孙子出来,顺手掂起墙边靠的拐杖,对着两个孩子的屁股就抽了几棍子,边打边骂:“小兔崽子心坏完了,跟你们爹简直没两样,老子咳成这鬼样也没见你们谁来过问,只记得吃,咳咳……”吼的太用力,嗓子又开始干痒。
“都滚吧,老子的屋你们都别进来了。”他失望说,说完拿着铁锹去铲了一锹土,进屋盖在淌出来的枇杷膏上,心疼啊,老幺花了大功夫找人买来的,他一点还没沾就没了一半。
越想越心疼,他提着粘兮兮的罐头瓶子进厨房,洗掉底部的土,瓶身上的枇杷膏都被他刮进碗里,刮不干净的用水洗洗,甜水倒进锅里烧开再舀到碗里。
“老不死的,要不要脸皮,一把年纪为了口吃的打孙子孙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梅大囡身上沾的还有棉花叶子,冲进来拿起罐子,开盖闻闻直接递给了她两个孩子,装枇杷水的碗也给砸了,“敢打我孩子,我也不让你好过。”
苏老头瞪着这个油头黑面的泼妇,又看了眼厨房外面的拿手搅枇杷膏的孙子孙女,没再像以前那样试图讲道理来缓和矛盾。
“分家了就要有分家的样子,以后管好孩子不要来我屋里,还有,我儿子都没打算要,哪还有什么孙子孙女,骂我老不要脸,你可不要把你儿女教成小不要脸的。”他板着脸说的毫不留情面,也彻底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还有,那不是糖不是蜜,是小愉给我买的治咳嗽的药,你们爱抢走就抢走,吃出什么问题了也是活该手贱嘴馋。”他继续咬牙说。
梅大囡不可置信地盯着老公公,太过震惊都盖过了被骂的气愤,她知道两个老的看不惯她,但公公还是疼爱孙儿的,婆婆又是耳根子软,心疼儿子喜欢孙子,所以她做事肆无忌惮,从没想过老公公会翻脸,儿子不认了,孙子也不疼了。
“吃,还吃,饿死鬼啊?”梅大囡两步蹿出去,夺过罐子给砸在磨刀的石头上,清脆的玻璃响发泄着她内心的畅快,我吃不成你个老不死的也别沾,她甩掉手指上粘稠的鬼东西,说:“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赶明儿死了别想你儿子孙子给你披麻戴孝。”
“嗯,我记住了,你们也记住,别往我屋里再踏一步。”他压抑住嗓子里的干痒,一张老脸憋的通红,等人走了他才一屁股墩在小板凳上,头埋在膝盖上咳,太过用力,激出了满眼的红血丝。
“这、这怎么都撒了?”余安秀从菜园摘菜回来,进门看到的就是破碎的玻璃块子,还有黄褐色的枇杷膏。
“谁摔的?”她放下筐子蹲下,伸手试了试,进灶屋拿碗拿小勺,把干净的那一层给刮了起来。
苏老头没阻止她,他坐在昏暗的灶门瞅着满是太阳的院子。良久,在老太婆进来后,他开口说:“我给你说个事,我跟你儿子一家闹翻了,以后不再来往了,他们不能再踏进我屋里一步,我以后死了也不要他们披麻戴孝,你要是不愿意,我俩也可以分家过,你也可以搬去他们那边住。”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余安秀无措,她放下碗,抠着锅台,试图缓和道:“亲爷俩哪有隔夜仇,你别说气话,哪有不让儿孙披麻戴孝的,又不是没儿子。”
“我已经决定了,改天我给四个闺女说说,到时候她们四个各搭把手把我埋了就行了,活着都已经把脸丢完了,死了只要让我有个坑躺就行,反正我眼睛闭了啥也不知道。”苏老头站起来往外走,“你即然跟我想法不同,来,我俩把钱分分,以后各过各的。”
再没有想到过有这事,她就出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屋里就闹出了这个乱子。
“还有八百多块钱,扣掉给打棺材的四十,我俩平分算了。”苏老头掏出压箱底的钱,数四百块钱给她,又数出八十块钱推过去,“我肯定比你先走,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这八十等我闭眼了你帮我偷偷塞给老三,四个闺女就她日子最难过,有个动不动就病的孩子,现在还有个还在吃奶的,挣的没有花的多,这给她备着,免得到时候为了丧礼钱四处求人。”
余安秀深深吸了口气,吸进去的味道还带着甜,但她却尝到了这辈子最苦的味道。她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头,试图找出他的犹豫,但没有,他是真的跟儿子断来往了。
她抖着手把钱推到他面前,急促地说:“我跟了你一辈子,临老了还是要跟你过的。”
苏老头听她说话带颤音,也叹口气,知道她这个决定有多不容易,安慰她说:“儿子没良心,孙子也是指望不就,来往也是受气,索性断开,舒心活个几年。”
苏愉每天早上去果园都要去瓜地转悠一圈,终于在第三天,俞远安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苏妹子,老中医还在活着,还在偷摸给人看病,你赶紧带你老爹去看看,给,这个是地址。”俞远安递出一张纸,嘱咐道:“要开介绍信,还要买火车票,你都清楚吧?”
“清楚,我等我爱人跑车回来了就走。”苏愉把纸揣进兜里,满脸开心,“多谢俞哥了,等我从晋城回来了,带我爹来感谢你。”
第72章 072 看病
宁津回来的当晚, 苏愉就把她要带老爹去晋城的打算说了,“老头的病比大夫说的严重,他也一天到晚的咳, 挺受罪的, 我带他去看看, 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回来挨时间,也算是尽个心。”
“什么时候走?”
“就等你回来跟你商量, 我打算明天去开介绍信,再去把火车票给买了, 后天就动身。”苏愉坐椅子上盯着他,看他有没有不高兴的情绪。
宁津拧掉衣服里的脏水, 说:“我陪你俩一起去,我待会儿去厂里请假, 顺便把介绍信也给开了, 地址填哪里?”
“你也去?我带他去就行了, 你在家歇两天,然后继续去上班。”
宁津摇头, 笑着说:“不行,我不放心, 我怕你再被人给卖了。”他把衣服都扔在清水里,弹指尖上的水嘣她, “苏愉,我是你男人,是帮你顶重担的,出远门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尤其还带个年龄大的老人, 路上也没你想的那么安全,我是一定要去的,钱什么时候都能赚,这个月就是没工资我们也不缺吃少喝。”
老丈人病了,他在这时候心情好是有点不合时宜,但苏愉的表现让他满意啊,想当初处理二丫的事,他就是个跑腿的,从头到尾都没听苏愉提起过,后续也没有解释,完全把他当个搭伙过日子的,丝毫不在意他的想法。现在有进步了,还知道等他回来了说一声再走。
“那行吧,带上你给我当保镖。”苏愉展颜,她自信她能处理好,宁津去不去都行,但他主动要跟着一起过去,对她带老头去看病也没有任何意见,她身上的压力轻了一半。
第二天,苏愉先去果园找邱富力开了介绍信,地址填的是晋城的一家大医院,之后就跟宁津一起骑自行车去新河大队接老两口,刚到就见院子里挺热闹,好几个人在院子里砌院墙。
“这是咋回事?”苏愉跟老头进屋,留宁津在外面给砌墙的人帮忙打灰。
“你怎么又来了?”苏老头粗声粗气地问,眼睛瞟到还散发甜味儿的小灰堆,像是被烫了一样,“你这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能干的长久不?”
“院子里怎么再砌墙?”苏愉又问了一遍,抽了抽鼻子,问:“你们屋里什么味道?怎么甜不拉唧的?”
“就是跟你哥分成两家人,各过各的,早就该砌的,当初分家了就成两家人了。”苏老头想着这个原因早晚都会被几个闺女知道,就说了前些天发生的事,“就是糟蹋了东西,你废了好大劲儿给弄回来的好东西,都给糟蹋了。”他盯着老幺,生怕她发脾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呢。
苏愉笑了,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咂巴嘴打趣:“我还以为你到死都想不明白呢,看来是以前受气少了,你孙子孙女一气,死心眼就冲开了。最稀奇的是我妈竟然没闹,为了你抛弃了她宝贝儿子,老头,我妈可是一心扑在了你身上啊。”
“谁对她好谁对她歹,她心里能没数?”苏老头像是没听到苏愉的前一句话,养了这么个儿子,给了他房子跟钱,能干活的时候帮他干活,老了老了反而在给几个闺女添麻烦,甚至身后事还要让她们操办,没脸啊。
“对了,你怎么跟小宁来了?两个孩子呢?”他打岔,不想她再多问。
“他俩在镇外种树,忙得很。我跟宁津来是打算带你去晋城看病,我一个同事说他老家有个好本事的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我想着你这天天咳也不是办法,我们去看看,不求治断根,只要能缓解就成。”苏愉打算把老娘带回家,让她照顾平安跟小远,她身体还好,能吃能喝能睡,给两个娃做个伴烧顿饭,都还是能干的。
“我不去,我的身体我知道,能活多久是多久,可别乱花钱,就是治好了,也就多活那三两年,不值当。”老头一脸抗拒,话也不多说,直接出去跟人说话,不给苏愉再劝他的机会。
“怎么说的?”宁津看她气扭着一张脸,就知道估计是老头不愿意去。
“不愿意去,说是不值当,真是命比草贱了。”她气鼓鼓地说。
“那我去劝劝?”
“行,你去说,我去找我堂哥,先把介绍信给开了。”苏愉扭头出门,不一会儿就捏了张纸回来,而宁津还是没把老丈人劝服,他可是领会到犟脾气了,这是油盐不进。
“妈,你给我爹收拾几件衣服,我带他去晋城看病去,记得带件厚褂子,免得变天了。”苏愉直接去找老太太。
余安秀惊喜,嘴上不住说好,她倒腾着收拾了衣服又去和面,说是要烙一大张饼子让他们路上吃,现在她就指望老头子,他病好了能多活几年,她也有个伴,有个为她着想的人。
“走吧,你要不走那只能是你小女婿扛你走了,他要是扛不动我就去喊我三个姐夫,我也不让他们出钱,就出力把你扛上火车就行了 。”苏愉等墙砌起了,帮忙的都走了,她才开始威胁。
看老头绷着脸瞪着自己,苏愉也不怵,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宁津,走过去扯他,说:“你不会真一把年纪了还要人抱着你出村吧?像你娶我妈的时候抱她进村,是抱进来的还是我妈自己走进来的?”
苏老头都气笑了,这扯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我走,先让我进去拿点东西。”
“拿钱是吧?我妈拿了。”她也是才知道,老两口每次去她家住都还把钱揣走了,这是防着家贼啊。
“米面都锁好了吧?”他不放心地问。
“锁好了锁好了,都锁好了,我亲眼盯着我妈锁的。”苏愉把他的衣裳夹在后座上,等他坐好了就蹬踏板,宁津带着重量更重的丈母娘跟在后面。
“这是才回来几天呐?又被苏愉接走了?荣兵这个儿子当的轻松,爹妈由妹子养了。”村里坐在晒场里筛芝麻的人谈论。
苏庆国在一旁听了没吱声,苏愉开了介绍信后叮嘱他别漏了消息,免得村里笑谈更多。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苏愉跟宁津带着苏老头就出门了,他们要赶最早的一趟班车,去县里坐火车。
“这还是我第一坐火车,你妈都没见过这大家伙。”苏老头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眼睛瞅着外面漂过的景色。
“只要活的时间够长,我能见到的你们也能见到。”苏愉剥橘子分给老爹,又问宁津吃不吃。
要坐十四个小时才到站,渐渐的苏老头也不盯着外面瞅了,他不时抿口水,咽下想咳嗽的感觉,不想惊扰睡着的人。
一直到中午,有人开始吃饭了,他才低头出声咳嗽,苏愉递给他一叠纸,等他消停了把泡的麦乳精给他喝,还有一个茶叶蛋和巴掌大的饼子,他现在只吃的了这么多饭。
“爹,怎么想通要跟你儿子孙子断绝来往的?以前也不是没看人脸色啊。”苏愉跟他说话,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哪儿那么多原因,就是看孙子孙女不争气,对他千般好万般好,他们也只听他们妈的话,指望不就就想开了。”苏老头盯着只剩个底儿的麦乳精出神,精神打蔫,又咳的死去活来的,医生开的药喝完了老幺也没再去拿,哪怕她没露一句话,稍稍琢磨都能想明白他身体的情况。
她以为不说就能隐瞒情况,也就她自己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她妈都猜出来了不对劲她还没察觉。要不是他眼看着不好了,老婆子哪能痛快答应不跟儿子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