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八月薇妮
时间:2021-12-03 10:10:52

  “总要对得起你这声‘叔叔’不是?”庾约的笑里透出几分阳光般的和煦了,道:“再说,小星河腾出点儿空,专心学学琴,他日也好弹给叔叔听。别总……让庾叔叔给你弹。”
  “他日?”星河心里有点嘀咕,这该是随口的一句吧。
  星河不由瞄了一眼庾约的手,长而直的手指,很干净,指甲都修理的恰到好处。
  就是这双手,竟能弹奏出那么动听的乐音。
  星河垂眸又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的,并不像是能弹出好音乐的:“只怕我愚笨,一时学不好,自然不能班门弄斧的,免得给庾叔叔笑话。”
  庾约道:“只要你有心,便不会辜负叔叔的期望。”
  星河莫名又想起李绝的那句:“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
  庾约一怔,继而笑道:“不错。原来小星河也看过《事林广记》……”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收了收,也没有说下去。
  果然星河道:“我没看过,只是听人说过。”
  庾约不用问,便知道她听谁说的,当下淡声道:“嗯,你若是也把叔叔的话记得牢靠就好了。”
  “我当然会的。”星河立刻回答。
  这个恳切的态度,让庾二爷觉着满意:“这就好……对了,再过两日我就要离开了。明日你来,我再教教你练琴。”
  “庾叔叔要走了?”星河微睁双眸看着他,竟把那句“明日你来”自动忽略,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喜悦。
  庾约倒是看出了几分:“怎么,巴望着叔叔走吗?”
  “不不,不是,”星河忙否认:“就是觉着……您这一去,以后再见恐怕就、就难了。”
  星河就没指望过进京,而庾约也不会没事往这种小地方跑,所以才这么说。
  “难?”庾约眉眼含笑地瞥了她一眼:“若是小星河儿心里惦记着叔叔,那就没什么难的。”
  星河觉着他这句话有些古怪,却也没敢往别处去想。
  但有的人显然会往别处去想。
  就在庾二爷话音刚落的瞬间,隔壁有个低沉的声音冷笑了声:“不要脸。”
  那声音绵沉似鼓,撞入耳中,庾约的眼神立刻变了。
 
 
第20章 好向郎边去
  庾约的双眼微微眯起,寒声唤道:“甘泉。”
  与此同时,只听“彭”地一声响,像是门扇被猛然踹开。
  星河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个声音,却有点不太相信,左顾右盼,刚要往门口跑,却给一柄扇子及时拦住了。
  是庾约,手上捏着的白玉扇挡在她的腰间,若即若离的横着。
  冬日衣衫厚,庾约的折扇也不大,但此刻比在少女的腰间,她的一抹细腰,竟还比扇子更窄些。
  星河不知所措,看出他的用意,只好暂且后退了两步。
  她有些惶然地:“庾叔叔。”
  庾约的目光自那扇端掠过,单手将折扇缓缓打开:“刚才说话的人,知道是谁?”
  博山炉里的香烟随着他的扇子的轻摇,被那股无形的力道左右着,扭动变幻,好像是乱了的一池春水。
  星河其实听出了那是李绝,但他明明在家里养伤的。
  眼下被庾约盯着问,她竟下意识地不想承认,故作镇定地垂下眼皮:“我、我不知道。”
  门上轻轻地给敲了两下,甘管事进来,先看了星河一眼:“爷……”
  他正要低头耳语,庾约淡淡地:“说罢,怎么回事。”
  甘泉只好站起了身子,笑说:“不知哪来的一个小子潜入了隔壁,刚才进去找的时候他已经跳窗跑了。”
  “跑了?”庾约有点意外,转头看向甘泉。
  甘管事笑道:“可不是么,他的胆子忒小了,跑的也快,我们竟没抓着,不过已经叫小镜去追了。”
  星河心怀鬼胎地,听见“跑了”,稍稍松了口气,突然听说叫人去追,又悬了心。
  她这会儿还吃不准先前出声的那到底是不是李绝,只暗中希望不是。
  庾约瞄了她一眼,见女孩子拿着块儿荷花酥,朱唇蠕动,窸窸窣窣地在吃,他便微微一笑:“既然他识趣跑了,那就不用追了。不过,近来这县内倒是很不太平。”
  甘泉笑着应道:“可不是么?这地方虽小,稀奇古怪的事儿实在不少,又采花贼、又死人的,现在还跑出个偷听的小子来,倒不知是什么来头。——小容姑娘,先前这县内可也是这样热闹的?”
  星河正在假装吃东西,闻言道:“先前……没听说过这些事。”
  甘泉道:“那真是偏给我们遇上了,京城里都没这般光景。”
  星河食不知味,放下啃了一半的荷花酥:“庾叔叔,我出来挺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这次庾约倒是没有拦阻:“嗯。就叫他们送你回去吧,叔叔也能放心些。”
  星河思忖着,并未拒绝,只是屈膝行礼:“多谢庾叔叔。”
  庾约看了甘泉一眼,管事笑蔼蔼地退到门口:“小容姑娘请。”
  甘管事陪着星河出了门,不多会儿,庾约走到窗口,往下看去。
  底下,正是星河从门口走出,踩着车凳上了他的车。
  庾约看了会儿,转身回到桌边。星河吃了一半的荷花酥还搁在碟子上。
  他盯着那残缺的荷花形,顷刻,伸手捏了起来。
  将那半边荷花酥举起在眼前,庾二爷的喉头微微一动,最终却只是笑了笑,重新又丢回了碟子里。
  星河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甘管事亲自陪同,到了冯家,搭手请她下车,星河在他的袖子上扶了扶:“多谢费心。”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甘管事双手拢在腰间,仍是那么好脾气的笑着叮嘱:“倒是小容姑娘以后出来可要多当个心呢,别叫二爷为你担心。”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看似自然实则过分殷勤的热切贴心,就仿佛跟星河认识了很久似的。
  星河不大能禁受这种“自来熟”似的关爱,她不晓得甘管事在宁国公府的外号叫做“笑面虎”,这张能迷惑人的和蔼笑脸不过是他的面具而已,她只觉着这个大叔有点婆婆妈妈的。
  眼见星河退回了院中,甘管事脸上的笑才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点高傲的冷淡:“回旧时堂。”
  星河顾不得理会门外如何,只向内疾走:“平儿,平儿……”
  平儿从厨房里钻出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星河已经走到门口,看看自己的房间:“小道长……”
  “别提了,”平儿擦擦手上的水,口齿清晰地很快说道:“姑娘才走了不久,小罗浮山的那个王道士就来了,说是今儿他们就要回山,问小道长要耽搁到几时……小道长倒是利落,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不过那王道士走后,他便说有事,也立刻出门了,我拦也拦不住。”
  星河本来已经进了堂屋要入内看个明白,听平儿说李绝出了门,她心头一沉:“没回来吗?”
  “没有。”平儿有点失望而忐忑地摇摇头。
  星河本来还怀着一丝希望,觉着旧时堂那人不是李绝,如今看来,应该就是他了。
  只不知道他怎么还没回来,按理说该回来了。
  “他的伤还没好,病又那样,你怎么不多拦着。”星河进了门,果然见那张榻是空的。
  平儿道:“他只说有要紧事,我自然怕耽搁了他的事……”说了这句她忙又问:“姑娘,你跟高公子说的怎么样了?”
  星河顿了顿:“啊,没什么,已经都说明白了。”
  平儿本是担心星河一个人出去会有什么不妥,听星河这么回答才放心,便道:“还好他识趣,没有痴缠。”
  星河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挂心的是李绝到底去了哪里,几时回来,还有他好好地怎么去了旧时堂了,以及那句带一点怨愤的“不要脸”,到底说的是谁?
  虽然按照当时的情形,星河知道他说的是庾约,可是二爷没干什么破格的事儿……而她总有那么一点心虚。
  又加上小道士这不告而别的行径,难道他、他是在说自己?
  眼见过了中午,又飘了几点雪花,老爷子出去打听了一阵,说是小罗浮山的道士已经都回去了,不过老爷子也没看到李绝。
  星河胡思乱想,生恐李绝又不知跑到哪里窝着去了,看看那件眼见要做好了的袄子,她悄悄地打发平儿去了一趟关帝庙,借着放供果的名头看看那桌底下有没有人。
  两刻钟后平儿回来,也并没发现那桌下有什么异样。
  杨老太太本也跟星河一样,以为小道士会回来,眼见天都要黑了,老太太唉声叹气:“都没有弄点好东西给他吃,还想着要包点素馅儿饺子呢,对了……今儿特意买了一块豆腐,想给他炸着吃呢。”
  不过,李绝没回来,倒是来了个意外的人。
  之前庾约说要给星河找个合适的大夫,黄昏之际,甘泉的人便陪着一名大夫来到,冯老爷子问起来,原来竟是从平安府那边赶路过来的。
  那大夫给老太太看了腰,诊了脉,又把小道士给她开的药拿来检看了一番,微笑道:“这药是谁给的?”
  平儿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摇头道:“没什么不妥,相反,这药方开的很对,老太太的症候,要持之以恒地针灸推拿,配合这药方,便会好得快,不过……能添上两味就更好了。”
  当下提笔,又多加了两位中药,便交给了随行来的人。
  这大夫显然是极有经验的,吩咐过后,便拿出针灸的包袱,给老太太又施了一回针,他的膏药都是现成的,针灸过后又在各处穴道贴了几幅,便道:“这几天必有效验,六日后我再来。”
  当天晚上,星河坐卧不安的,到底先把那件薄袄子缝了出来,小道士不在,她想了想,自己先穿上试了试。
  宽绰的很,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本来勉强到他膝头的袍子,居然到了她的小腿。
  星河吐了吐舌,喃喃道:“怎么看着没那么高,一穿衣裳就显出来了。”
  平儿端着热水进来,见状笑道:“就是说,明明看着瘦弱的很,想不到竟这么费衣料!”
  “瘦弱?”星河念着这个词,心里想起给小道士试这袍子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他的胳膊,虽是隔着中衣,也只那么偶然一次,却仍能感觉到底下那格外硬的手感,简直令人震惊。
  不过确实,看着李绝的时候,就觉着他瘦弱的很……不知是不是那张脸的错觉,或者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
  “也不知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星河把袍子脱下来叠好,用包袱包了。
  平儿道:“姑娘别担心,瞧他今儿好多了,兴许是随着那些道士们回了小罗浮山了呢。”
  泡了脚后,星河捧了几本书放在炕边上,平儿暖着被窝,星河便借着油灯翻看那《千字文》,小道士替她念诵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星河看着看着,都忘了时间,直到油灯自己熄灭,她才吃了一惊,知道时候不早了。
  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星河轻叹了声,将书合上,把身上的袄子扯下来。
  倦倦地要卧倒去睡,突然听见窗上很细微地响了两下。
  不起眼的响动,就仿佛是雪粒子被风裹着扑落发出的,但星河却一个激灵。
  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外间悄然无声,星河觉着一定是自己多心了,身子想要缩回被子里去,但不知为何,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挪。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披,快而轻地掀开帘子来到外间。
  空空无人,她看着那张小榻,又看看关着的窗户,喃喃道:“我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竟然会为了个小道士牵肠挂肚,原先对他好,不是因为他能治老太太的腰病吗?如今庾叔叔替她找了更妥当的大夫,就不该去牵挂他了。
  也许……是因为他受了伤又带着病,所以才不放心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要是那小道士如今好端端地,她才不会多心多想呢。
  何况,是那小子自己不告而别的,还在旧时堂留下那古古怪怪的“不要脸”,哼,他要敢骂自己,她绝不会原谅。
  外头毕竟冷,星河迈步要回里间去,却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正是从窗户外传来的。
  星河的头皮发麻,想也不想跑到窗边:“李绝?”
  手搁在窗户上,微微用力推开,外头月光皎皎,照着屋顶跟院墙上的白雪反着凛凛的光,却并不见小道士。
  星河咬了咬唇,心里暗骂自己,正要去将窗户关上,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轻轻道:“姐姐叫我吗?”
  她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月光下,李绝从窗后走了出来,依旧是纯阳巾,宽绰的道袍,脸色如雪,双目如星。
  “你!”星河乍惊乍喜,差点叫起来,她抬手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小道士,片刻才放下手,压低了嗓子喝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李绝的脸色本有些冷冷的,听了她这句,却缓和下来:“姐姐不需要我了,我还厚脸皮留在这儿做什么?”
  星河愕然,继而拉住他的袍子:“进来再说!”
  也不知他在外头呆了多久,粗粝的道袍冰一样冷,星河想到他身上有伤还带病,越发焦急。
  李绝听她叫自己进来,眼神更柔和了几分,当下轻轻一按窗台,纵身跃了进内。
  乍然落地,身上带来一股凛然的寒气儿,星河顾不得,忙把窗户关了,回头细看他:“你病还没好,半夜三更的乱跑什么?之前又去了哪里?”
  李绝看她散着头发,只穿着贴身的小衣,伶伶俐俐的连外衫都没披一件,少女没长成的身量蓓蕾初绽般的婀娜,微暖的甜香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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