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双水润动人的明眸,乌溜溜地在他脸上打量,每一寸关切的目光注视,却仿佛能掀起滔天波澜。
小道士忙将目光转开,沉沉地说道:“姐姐还担心我么?”
“说什么胡话!”星河跺了跺脚,“你等着。”
她跑到里间,从暖水釜里倒了些水,试了试,还是热的,忙捧着出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李绝看着她纤纤的手指捧着水,心头一动,伸手去接。
那杯子小,两个人的手不免碰在一块儿。
他的手指冰冷,星河不小心蹭到,只觉着那点陌生的微冷疏忽透入心里,她一惊之下忙撤了手。
多亏李绝反应快,一把捏住了杯子,这才没跌在地上。
小道士的脸色又有些发白,握着那水杯,如星的眼睛看着星河,慢慢地将杯子倾斜,竟是将里头的水一点点地倒在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星河正不自在地绞着手,见状吃了一惊。
李绝把水倒掉:“姐姐防我像是防贼一样,对有些人却是亲近的很,这水我不喝也罢。”
“你在说什么胡话?谁防你跟防贼一样了?”星河着急,又不敢高声:“我又跟谁亲近了?”
“今儿姐姐去见的那个人,不是吗?”
“你说高公子?”星河本能地想到高佑堂,可看着李绝的脸色又恍然:“庾、庾叔叔?”
“他是哪门子的叔叔,叫的这么亲热,”小道士的眼神凌厉了些,“他要是亲叔叔也算了,只是个居心叵测的,你还跟他去酒楼,还叫他握你的手……”
星河愣怔,竟不知从何说起,只窘着脸道:“你、你这是胡说,谁让他握我的手了?”
李绝道:“那天我都看见了,你去酒楼的时候,他握了你的手,还有你的……”他的眼睛盯着星河窄细的那把腰,“哼!”
星河呆了半晌,总算是想起来了。
是了,那天跟着庾约去旧时堂,下马车的时候,庾约确实是扶了她一把,当时她以为庾二爷是照料自己,何况他年纪又大,便没很在意。
怎么小道士竟看见了?
“你当时也在?”星河疑惑地问。
李绝道:“我倒是宁肯不在。”
星河凝神一想,自己跟庾约在旧时堂的那天,正是小道士来家里给外祖母针灸的日子,想必那时候是他从冯家出来,无意中看到的?
然后,他就不见了,最后才在关帝爷脚下找到。
“你……跟谁赌气呢,”星河想通了这些,匪夷所思:“你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当时才躲到关帝庙的?”
“谁躲了,我也没有赌气,就是不服。你就那么相信他?还收他的东西……”小道士好像在兴师问罪。
“好好,”星河的脸又红了起来,索性敞开了说道:“所以你今儿在旧时堂,到底是骂谁?”
“我是不放心你才跟去看看的,谁知倒是打扰你们相处了,”李绝盯着她:“什么你心里惦记他,什么学会了弹给他看,什么必有戴的时候……难道你听不出他是个坏人?”
星河没想到他听了这么多,被他咄咄逼人似的质问,气道:“我没听出来,你也不要诬赖好人。”
李绝冷冷地转身:“好吧,算是我多事了,反正现在姐姐也用不着我了,我走就是,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是,就是用不着你了……你走你走,爱去哪儿去哪儿!”星河气往上撞,也转过头不看他。
耳畔听到脚步声响,她的心摇晃了两下,立即开始后悔。
星河想,其实自己不该生李绝的气,他毕竟没有恶意,只是为她好。
他又有伤,又带病,她怎么就按捺不住跟他置这份气?
可是现在要她拉下脸来叫住他,又实在做不到。
星河心焦,又委屈,想到自己一整天都在担心这小道士,他却丝毫不知道,还恶语相向的。
她鼻子一酸,眼中便涌出泪来。
闭了闭双眼,星河仿佛听见一声窗户响,她心里叹了声,抬手去擦眼睛。
正要回里间去,只听身后轻轻说道:“你哭什么?”
星河几乎跳起来,蓦地回头,却见小道士竟好端端地站在身后没有走。
她睁大泪汪汪的双眼:“你、你不是已经……谁哭了!”
李绝望着她泪影闪烁的眼睛,走近了一步,眼神没先前一般凌厉了:“我不是诚心招惹姐姐哭,只是怕你吃亏。”
“少瞎说,我哪里会吃什么亏。”星河的声音都有些哑,又不愿意小道士看清自己的眼睛有泪,便低下头去。
眼前的道袍摆角往前一荡,是李绝又靠近了些:“姐姐……”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少女,喉结动了动:“姐姐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走了。”
“你、你爱走不走,谁管你。”星河嘀咕了这句,却又问:“你又想胡说什么?”
小道士看着她轻抹香腮的小手,悄悄地润了润唇:“姐姐让我也握一握你的手,我就不生气,也不走了。”
因为刻意压低,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雄浑,就如同贴着人耳畔直接透入心里似的。
星河万万没想到竟会听见这样的话,她的脸红到了耳根,浑身冒热气。
震惊,羞窘,紧张,还有临时装出来的凶:“果然是胡说!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了?你敢!”
她下意识地把双手背到了身后,仿佛怕小道士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来握住。
第21章 .三更君夜久灯花落
李绝是真的敢。
但他想握的何止是手而已。
此时星河将手背在腰后,纤细的双臂玲珑地往后绕着,本就有些紧窄的中衣敷贴地裹着正在长的身子。
起伏凹陷,骨朵萌发似的,蕴藏着绝世的宝。
小道士只看了一眼,就又转开头去。
他闷闷地:“我就说说而已……你对庾凤臣也这么凶?”
说着竟抬手在鼻子上轻轻地揉了揉,确定手背上没有可疑的血渍才松了口气。
星河见他似服了软,心里微微得意。
可看见了这个动作,她有点怀疑小道士也哭了。
星河想上前看看,但外间的灯火太过幽微,而且身上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冷意。
于是来不及说话,赶紧返回里屋把外衫拿了披在身上,想了想,还是又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来到外间,星河不言语,只将水杯往前送过去,又警惕着他使坏。
她心里打定主意,倘若小道士还敢唐突,就要用杯子砸他。
李绝却并没有做别的,规规矩矩把水接了过来:“多谢姐姐。”一口一口喝了。
星河满意,又觉着外间冷,便把桌上的油灯捧了:“过来。”
她放轻步子领着小道士进了里间:“别出声。”
一回生,二回熟,小道士很乖巧地随着星河到了里间,自己搬了个矮凳在桌边坐了。
星河把油灯放下,回头见他可怜巴巴地坐着,不由又掩口偷笑。
方才的委屈跟恼怒早已经不翼而飞。
“你吃饭了没有?”她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李绝咂了咂嘴,摇头。
星河白了他一眼:“只知道在外头乱跑乱窜,不吃饭饿死你!”
说了这句,她又忙呸呸了两声,恨自己居然说了个“死”字:“大吉大利。”
小道士看着星河自惊自怪的,乌黑的眼珠定在她身上。
星河倒是神情轻松地,叮嘱:“坐着,我去给你拿好吃的。”
李绝很想告诉她,他不是那么饿,只要能这么看着她,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强。
星河在他肩头轻轻地一拍,自己悄悄出门去了。
小道士回头望着她离开,抬头,前面就是炕,平儿睡在星河的身旁。
他有些羡慕地看着平儿正大光明地占据着星河身畔的位置,目光又落在她身前空着的那块地方,很想自己也过去躺一躺。
唇上又有点干了,可明明才喝过水。
身体也有些燥热。李绝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从那次不小心流了鼻血,他就得了疑心病,总担心再在星河跟前失了态。
看看身侧的炭盆,他还是小心地把矮凳挪远了些。
不多会儿,星河回来了,端着一个盘子,里头不知是何物,旁边放着个冷了的馒头。
“你瞧,”她喜盈盈的,将手中的盘子举高了些,又小心按捺那份欢喜,低低道:“外婆特意买的豆腐,本想给你炸着吃,因你走了,念叨了好久呢……不料你还是有口福。不过因为炸那个费油,你又不在,所以是油煎的,你尝尝看好不好。”
“是吗,多谢婆婆惦记了。”小道士有点心不在焉的,只不肯辜负她的心意。
星河依旧把馒头串在铁筷子上,李绝道:“我来吧。”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正好星河出去这趟,手都有些冻僵了,忙搓了搓,又去烤火。
见李绝乖乖地烤馒头,她便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煎豆腐片递过去。
李绝的手一动,却又握着铁筷子不放,只把头往前探了一下。
星河微怔,只好半是迟疑地顺势送过去。
小道士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张口把那片豆腐含了,菱角似的唇衔着那金黄的煎豆腐,不疾不徐地一点点吞到嘴里去,好看的唇上还沾着点晶莹的油光。
这本是很平常的情形,不知何故,星河竟看的心跳不已,她忙不迭地缩了手,转开目光。
当下只低头假装烤火,再不敢多事了。
李绝吃了那块豆腐,垂眸看星河不声不响,便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不喂我了。”
星河咕哝:“你又不是没长手。”
李绝道:“我的胳膊受了伤,姐姐都忘了?一点不心疼人。”
星河这才想起来,忙抬头看他,好看的眼睛圆溜溜地:“你的伤怎么样了?对了,还有身上的风邪呢?”
小道士这看她满脸紧张,这才笑了:“有姐姐这几句话,好多了。”
“少浑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搪塞人。”星河正色肃然地望着他。
李绝低头看着手中变了色的馒头:“是真的好多了,姐姐别担心。我自己留意着呢。”
“那……你今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星河看看他的脸色,确实不似昨儿一样苍白颓然了。
李绝道:“他们叫我回山,我……本来想跟他们一起走的,又怕姐姐放心不下我,所以回来跟你说一声再走。”
“真的要回去了?”星河并未怀疑,而只是有些失落。
“姐姐舍不得我走么?可是……婆婆这里不是有了大夫了?”小道士瞄向她。
星河咬了咬唇:“你又瞎说……这馒头别烤坏了,你快吃吧。”她站起身来,心里乱乱地。
她一向是个很镇定冷静的姑娘,就算上回遇到贼人拦路,都能从容应对,可不知为何,面对这小道士,却总不由自主地失了分寸。
忽然想起来:“对了,那件袄子已经做好了,我给你拿来你试试。”
李绝抬眸看着她动作,一边慢慢撕开馒头皮,底下冒出淡淡地白汽。
他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有点食物的自来甘甜的味道,配着那油煎豆腐,果然别有风味。
星河把包袱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将那件袄子拎了出来,举高了抖一抖,回头看向李绝。
小道士正把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得了她回眸,立刻站起身来。
也不等星河吩咐,便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衣。
星河看着他这自发自觉的模样,比之先前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不由又是一笑。
只不过,当李绝把外面的道袍脱了后,却让星河一怔。
他里间穿的依旧是她给的那件夹袄,但让星河意外的是夹袄之下的中袍。
此刻小道士身上穿着的赫然不是原来的那件宽绰的、沾着血的中衣了。
星河走近了看,果然,原先的那件应该是棉布的,可此刻竟是一件绸的。
上好的细腻光滑的素缎,敷顺地贴在他的身上,恰到好处地显出少年清瘦的肩,微窄的腰身。
素缎在灯影下闪闪发光,皎白的珠光映着李绝的脸色,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竟又透出几分清贵不可言说。
星河微怔:“这是……”
李绝好像也忘了,给她注视才想起,仿佛无所谓般他道:“这是……因为之前那件脏了,师兄们给我找来,让我暂且穿着的。”
这衣料上佳,而且素缎向来娇贵,稍微有剐蹭脏污就会看出来,可小道士身上这件看着不像是旧的。
星河觉着这些小罗浮山的道士倒也还有些人情味,肯把这样贵价的缎子衣裳给人,她抿嘴一笑:“我以为他们真的不管你了呢,原来对你还是好的。”
李绝对这话不置可否,只在星河没看见的时候,唇角多了点稍纵即逝的冷峭笑意。
他默默地把那件夹袄脱下来,小心放在桌上。
星河见他穿了新的,感慨:“原先想着给你做的大些,可以多穿些时候,幸而是这样,不然就小了。”
李绝低头打量了半晌,缓缓吁了口气:“让姐姐费心了,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
“这几天正是要冷起来的时候,当然得赶早做好让你好上身儿呢。”星河给他扫着肩头的一点棉絮:“外婆说我的手工还是差的,你不嫌弃就罢了。”
李绝转头看她,漆黑的双眸里仿佛燃着炭火的暖色:“姐姐做的自是世间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