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很讨厌别人说这句话。
皇帝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可偏偏迎难而上:“你们信王府,谁最像信王?”
李绝道:“我不记得了。”
皇帝熨帖地:“应该是世子吧?”
“圣明不过皇上,知道的很清楚嘛。”李绝并非真心的笑,明显的敷衍。
“也有朕不清楚的,”皇帝慢慢地将身子倚靠回龙椅内:“信王府里的老二,就是你的二哥,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李绝之前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现在就称得上难看了。
皇帝却反而和颜悦色起来,仿佛李绝的难受,成全了他的愉悦。
“不记得了。”李绝淡淡地回答,把脸别过去,看向旁边的一个口中衔着灵芝的半人高铜仙鹤。
李绝看着仙鹤,皇帝手托着腮,在看着他。
底下惠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想插嘴,又不敢。
其实也着实不知怎么开口、又或者说点什么。
这个话题连他也觉着棘手,而皇帝偏偏乐此不疲。
就这么明显的沉默了会儿,皇帝才说:“朕想,多半是他命不好。”
李绝没搭腔,脸上像是结了冰,而那冰又把他的嘴冻上了。
皇帝欣赏他面挟寒霜的神情,自问自答地“嗯”了声,轻描淡写地:“听说还是侧妃生的,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武德殿退出,李绝头也不回地往宫外急行。
惠王起初还能赶上他,渐渐地李绝竟跑了起来。
他的身法很快,惠王如何能赶得上,连叫了几声,无济于事。
虽然宫外有戚紫石在等候,惠王仍是担心之极,气喘吁吁出了宫,果然不见李绝的影子。
宫门口的侍卫说道:“戚先生叫我们禀告王爷,说是先随着那位小爷去了。请王爷放心。”
戚紫石追着李绝,才过御街,就给他堵住了。
“别跟着我,”小道士一反常态,极其厌恶地望着他:“离我远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戚紫石猜到宫内可能发生什么不快,但这位小爷的反应太古怪了。
他只能直指症结:“我不跟着,要是还遇到之前的刺客怎么办?”
“他不会再出现。”
“原因?”
“因为我已经把不该做的都做了。”
戚紫石好似鬼迷心窍了,竟敢追问:“比如?”
“没必要跟你交代!”李绝像是一只被惹怒的小狼崽子似的:“还有,别再叫我什么小三爷!滚!”
当夜,星河沐浴更衣,心神不宁。
本来今儿出去一整天,该早睡的,可是手头的针线活还欠了许多。
平儿把蜡端到桌上:“迟一日不打紧,姑娘都打了好几个哈欠了。不如早点安歇。”
星河揉了揉眼睛:“最近越发懒了,之前在县内,哪天不是熬到子时的,白天还得操心做别的。如今整天除了学那些规矩、认字外,倒是清闲好些,怎么反而更没时间做女红了呢。”
平儿笑道:“也没人逼着你做。何况虽然不干别的活儿了,但是整天的练字,弹琴,还得费心学什么别的……不更加劳神么?真是,原来当大家闺秀也不容易。”
星河听见那个词,不觉想到了庾清梦:“可不是嘛,就像是四姐姐,她就很不容易。”
说到这个平儿也不禁说:“今儿看着四姑娘怎么像是有心事的?又喝酒,又下车不戴幂篱,差点惹出大事,瞧着不像是她平日的做派啊。”
星河心里又掠过青叶观银杏树下的两道影子,不由暗忖:难不成是庾约说了庾清梦什么?所以害得她眼睛红红的?此后又一反常态?
她想不通,后悔自己当时没仔细问问,可是又怕触及清梦的隐私,反而让她不高兴。
星河叹气:“大家子也有大家子的烦恼啊。清梦姐姐那样好,只盼她……”
还没说完,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桌上的烛光摇曳不定。
平儿忙伸手去兜住烛焰,此时有人哑声唤道:“姐姐。”
星河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听见这声,刚要转身,那人已经踉跄上前。
李绝从背后将星河一把抱住,毫无章法,用力且大,差点把她直接压倒在桌上。
随之而来的是好大一股酒气,熏的人几乎窒息。
星河知道出事了,因为李绝从不饮酒。
第63章 小绝喝醉了
星河在为李绝担心,平儿却恨不能动手打人了。
平儿虽知道小道士向来不规矩,但从不曾当着她的面,这次却是蹬鼻子上脸。
“这、这是在干什么?”平儿眼睛瞪圆的像是一只发现诡秘的猫,却又飞快看向星河,心里估量着如果现在叫人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星河的眼神里,是纠缠在一起的惊急跟关切,但那份惊急,却完全是为了小道士,而半分不在她自个儿身上。
抬眸扫了平儿一眼,那是示意。
平儿立刻迈步往门边走去,先瞧瞧向外看了会儿,见并没惊动人,才将门又掩好。
星河这会儿已经撑不住了,低低唤道:“小绝?”
身后的小道士抬了抬头,却并没有松手,只模糊地应了声:“嗯……姐姐。”
他的头就压在星河的肩窝处,那股酒气直喷到她的脸上,弄得她又心慌,又熏熏欲醉的:“你怎么了?为什么破戒喝酒?”
只隔了一小会儿,小道士喃喃地:“他们讨厌我……都想我死……”
“他们?”星河一惊,不晓得他们是谁。
“姐姐会不会……”他的身体更重了几分:“也讨厌我?不、不喜欢我?”
星河细竟觉着给他蹭着的腮边仿佛有些湿润:“别胡说。我……只想小绝好好的。”顿了顿又口吻坚决地说道:“我也不会叫人伤到小绝的。”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说。
可是听见李绝醉后说什么、有人想让他死,星河心里就觉着极愤怒,恨不得就把那些坏人全都杀了。
平儿走了过来,咬牙帮着她把李绝扶住。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在椅子上。
李绝靠着椅背,微微向后仰着脖子,衣领有些凌乱。
他雪白的脸此刻泛着胭脂红,那股红蔓延到颈间,两只眼睛竟不曾睁开,长睫很无力地垂着。
星河看这个样子,便对平儿道:“去拧块湿帕子。”
平儿要反驳,抗议,并且想要让星河快把他赶出去,可是看到李绝这个样儿,却也惊疑不定,同时还有点不忍心。
当下又不忿又默默地转身,室内响起哗啦啦地水声。
星河仔细打量李绝,他从不喝酒,今儿第一次,看这个样子恐怕喝多了,对身体自然有碍。
平儿将帕子递给她:“呐,果然是蹬鼻子上脸,这都要伺候上了。”
星河把湿帕抖开:“少多嘴,去弄点汤水来……”
“什么呀?这都入夜叫我弄那个?”平儿很不想为李绝兴师动众,藏还来不及呢,万一露出马脚怎么算?
“你就说我之前喝了两口酒,心里不受用不就得了?”星河催促。
平儿唉声叹气:“行行,都听你的。横竖为了他,什么也不顾了。”
她转身出门,自去吩咐人。
星河将帕子展开,轻轻地给李绝擦脸,一下一下,把他的脸擦的润泽有光,眉眼越发清晰可人。
李绝并不动,任凭她温柔的擦拭,只在帕子的冷蹭在脸上的时候,他略把眼睛睁了睁,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瞅着星河,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影印在心里。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喝的这样,伤了身算什么?”星河禁不住低声地:“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外公喝醉的样子,你知道我最烦那个了……”
她本以为李绝醉得这样,必然是听不清她说什么。
李绝喃喃:“姐姐别烦,我……再不敢了。”
星河见他竟还能听见,一笑摇头,擦了擦他的脖颈。
心想要去把帕子再过一过水,才一转身,李绝便握住她的手腕:“姐姐别走。”
“不走呢,去洗帕子。”
“姐姐别走。”他却还是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我有东西给姐姐。”
星河已经没忍心再离开了,只好等平儿回来再去洗:“什么?”
李绝直了直身子,整个人一阵摇晃。
星河忙上前扶着他:“小心。”
李绝挨着她,哼唧着说:“姐姐、姐姐对我最好了。”
星河看他这大醉懵懂的样子,又想笑,又想打他几下。
李绝伸出手向怀中摸了半晌,恍惚中竟找不到,整个人急得乱掏乱翻,把衣领都扯开了。
他急躁地咕哝:“我带着的……怎么没了?”
星河见他急得脸色更红,急忙摁住他的手,柔声地说道:“你忙什么?别动,到底找什么?”
“是我的、月俸……”李绝恍惚看着她,眼神有些凝滞,显然是醉的狠了:“白天、想给姐姐的,忘了。我要给姐姐送来……”
说了两句,他支撑不住,又靠向椅背,不解又难过似地嘟囔:“怎么会没了呢,我……我没说谎,给你,都给姐姐……”
星河怔着没动,他脸上的醉红像是染到了她的眼眶。
平儿回来,因没听清楚便问:“他稀里糊涂说什么呢?”
“没……你去把帕子浸一浸。”星河清清嗓子,借取水的机会转过身。
去桌边倒了一杯水,她本是想喂给李绝喝的,手却莫名地有点发抖。
平儿弄好帕子回来,看的稀奇:“怎么了?是不是他又说什么没道理的混话了?我就说不能留他的。”
星河不语,给李绝擦了双手,又喂他把那杯水喝了。
外头的汤也送来了,平儿急忙过去接了,翠菊小声道:“姑娘怎么样了?若是不舒服的厉害,不如去告诉太太,请个大夫。”
平儿忙阻止了:“小事,姑娘最不想的就是惊动太太,只是头约略有些晕,想吃口热汤罢了。你叫小丫头们别往这里乱碰乱窜,闹出声响姑娘不喜欢……去歇着吧。”
端了汤进内,平儿道:“我特意吩咐他们不要加别的,只用萝卜,加了青笋雪菜,调了点香油。赶紧叫他喝了,清醒了可快走。”
星河已经闻到香味了:“你就是口硬心软吧,要真不喜欢,怎么想到给他弄素的,又弄的这么好。”
平儿偏不承认:“我只是看在姑娘面上。想快点打发他走罢了,你瞧瞧他,什么也没学会,先学会喝酒了?等他清醒了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得好好骂他一顿,问他敢不敢了才行。”
主仆两个齐心,星河连哄带劝,李绝也终于把那碗汤喝了,只是仍不见清醒。
星河道:“他恐怕要睡一会儿。”其实,李绝这个样子,她哪里放心叫他再跑出去,宁肯留下。
平儿震惊:“怎么,还要留他睡在这里?”她赶紧出主意:“要不然我去叫二爷来,让二爷把他弄回自个儿房里去?”
星河道:“这倒是个法子,但是一来一回地必然惊动人。”回头看看无知无觉的小道士:“这样吧,叫他睡我的床,我同你挤一挤?”
平儿听了这句,比她刚才一掠而过的那可怕想头却好的太多了,当下道:“哼,白便宜了他!”
于是两人扶着李绝,拐到里屋星河的榻上。
小道士倒下之时,袖子里似有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平儿看的可疑,隔着衣裳摸了摸:“是什么?”
星河忙说:“别去乱动人家的东西。”
谁知李绝自己一抬手,冷不防一枚雪白的银锭从袖中滚了出来。
平儿震惊,忙去拿起来:“这、他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星河突然想起方才他忙着在怀中乱翻说什么月俸的情形,应该就是找这个了,可惜醉的厉害,竟不知自己放在袖子里。
星河看着那银子,眼圈竟又红了:“给他放回去吧。”
平儿的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别的,果然把银子又给小道士塞到袖子里,心想原来他袖子里放了两锭银子,就是不知哪儿得的,要干什么的。
安置了李绝,星河带了平儿到外间炕上。
星河原先已经有了困意,但经过这番折腾,却再不觉着困倦。
叫平儿把灯花剪了剪,便又借着灯影去做绣活。
平儿陪了一阵,期间到里屋门口瞅了半天,见小道士并未动过,也不似冯老爷子一般喝醉了就大吵大嚷的发酒疯,她才放心。
回来又劝星河安歇,星河只说不困,催了她去睡。
平儿实在熬不住,自己先回小榻上躺了,又嘀咕:“姑娘快来啊,别……熬太晚,已经不早了呢。”
可这一宿,星河竟是没有睡过,那灯花明了又暗,剪了又剪,只在窗纸上泛蓝的时候,她趴在炕桌上,睡了过去。
倒是平儿最先醒了。
平儿猛一睁眼,发现身边没人,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地翻身下地。
抬头才见星河就趴在炕上,显然是熬了一夜。
平儿来不及去唤她,赶紧先到里间。
床还在,但是原先睡在上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平儿大惊,四处打量,并不见小道士的影子,刚要冲出去告诉星河,突然看到床头似乎有东西在。
冲过去一瞧,竟正是昨晚上她摸到的那两个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