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居甫不禁皱眉,朝门口看去。
常伯樊也看了看门,朝他略扬了一下眉峰,苏居甫见状欲要起身,却见妻子把儿子塞到了他怀中已经起身来,“我先去看看奶娘他们睡了没有。”
几人等了她一阵,等到她回来,孔氏回来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在等她说话的样子,她那紧绷的脸孔不由松驰了一些下来,“都睡着了。”
就是隔墙无耳,常伯樊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轻到窗外呼啸的风声都盖过了他的声音,“不知兄长有没有派人去查过本家正在修的园子的事?”
苏居甫看着他缓缓摇头,自然没有,这才几日?
“我差人去查了,正好查出一事来。”
苏居甫看了他一眼。
“苏家园子不远五里的地方,今年九月的时候起了一座烧砖的窑窖,那烧砖的粘土,正好与苏家修园子那处的土质一模一样。”
“你言下之意是,那粘土是自他们家园子底下挖出来的?”苏居甫皱着眉头看着常伯樊道:“这种是要真凭实据的,可由不得人信口雌黄,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临苏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我若是没真凭实据,伯樊能跟您张这个口?”常伯樊近身,看着桌上舅兄喝过的那盏酒樽道:“我的人此时正在地底下给苏家人挖园子,不知兄长,这个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苏居甫哑口无言,半晌后方蹙眉道:“这个,怎么用?”
他似是在问常伯樊,又似是自言自语。
常伯樊这拿出了主意,也没有让舅兄接下半部分主意的意思。他现如今的处境,无一不是他险中求来的,比起舅兄这思前想后凡事力求稳妥的性子来,常当家更擅长以动治动,在别人堵死他的路前,先拿住了别人动不了他的那条命根子,凡事先人一步,这方是他的求生之道。是以还在苏居甫思索怎么拿这事治住本家这厢时,常伯樊仅看了身边苑娘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回过头与舅兄道:“既然岳父大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您的,岳父大人这些年也没少受本家那边的轻慢,何不如这次让苏家本家借假修园真修墓暗渡陈仓之事大白于天下?他们那边有了自家的事,想来就没空管兄长您的事了,兄长您说可是?”
常伯樊这人无论谈吐还是举止皆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不过,他走出去比起这京里无论哪家的王公贵族来皆毫不逊色,苏居甫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铜臭气,也只当他为身世所迫不得已如此,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这妹夫竟是如此猖狂之辈。
苏大公子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0
第218章
常伯樊这话着实大逆不道,但在苏苑娘听来,兄长上世都能因护国公府倒下而狂喜,这世想来也不在乎本家出事。
“哥哥……”她正要说话之际,手上瞬时一紧,常伯樊又捏了她一下,止住了她的话。
苏苑妨朝他望去,只听他又说道:“不过如若苏家出了事,兄长倒是容易受他们牵连。”
“我是在乎这牵连吗?”这人说的简直就是歪理,苏居甫呵呵笑道:“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事是我捅出去的,你说这天下哪里有我苏居甫一家老少的容身之地?便连你……”
苏居甫指着他,“你以为你逃得脱?”
“伯樊以为,”常伯樊沉声回他道:“这是现眼下最好的主意。趁此事尚小,尚只是雏形,捅出去了也只是让苏家自顾不暇,想来依现在老护国公爷在陛下面前的脸面,想把自己摘出去也还是有办法的,且此为其一,其二,兄长就没想过,这事如若真让护国公府那边在陛下面前捂住了,他在陛下面前用了这余荫,你觉着从今往后,他在皇家面前还敢以恩人自居吗?”
苏居甫张大了眼。
就在此时,孔氏怀中的苏仁鹏恰里醒来,在娘亲怀里嘤咛了一声,苏居甫如惊弓之鸟一般朝孔氏怀中看去,孔氏也是吓了一大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小儿的耳朵,躬身把小儿护在了胸腹中,连声安慰道:“仁鹏好好睡罢,娘在,娘在。”
孔氏亦是被这胆大包天的姑爷吓得不轻,心中一时竟也生起了她不该非要留下旁听的悔意。
屋子瞬息安静了下来,便连桌上燃烧着的灯油滋滋作响的声音皆清晰可闻。
苏仁鹏在几转辗转的梦呓后又睡了过去,苏居甫看了儿子一眼,朝孔氏轻道了一声,“欣娘,听话,领着妹妹带着仁鹏去睡罢。”
孔氏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朝苏苑娘看去,“妹妹,走了,和嫂子睡觉去。”
苏苑娘看看常伯樊,见他朝她颔了一下首,便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门去,等回了屋里放下苏仁鹏,孔氏又出去转了一圈,回后来,小姑子正坐在床沿看着侄子睡觉,孔氏陪着坐下,犹豫再三,末了还是朝小姑子问出了心中一直徘徊的事:“姑爷在家中也这般吗?”
苏苑娘迷惑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嫂子问的是哪般。
“就是,这般胆大吗?”孔氏说得甚是含蓄,没敢说姑爷这对同族背后插刀的举止不仅是离经叛道,更是那天大的大逆不道。
“呀,”苏苑娘反应过来了,她轻呀了一记,未曾多想便回嫂子道:“也不是的,他做的比他的同族对他做的要轻多了。常家的一些不喜我,他庶兄和他的妻子恨我入骨,恨不得我们死,可他们到现在还好好活着,他们的孩子我们也好好养着,吃穿不愁,本家的人想置哥哥于不仁不义,可他出的主意,到头来本家和护国公府会保住命,可我们若是不动,哥哥和常伯樊就要无反手之力了,到时候我们两家都要不好过,父母亲在临苏,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嫂嫂,常伯樊不是非自己要狠的,只是……”
只是他不动手的话,他便什么都保不住。
苏苑娘说着便连自己都怔了,想起那些日夜不在常府的常伯樊,他在外面是
不是每日都要做出这等艰难的决择,还要承担这些决择带来的后果、误解、以及骂名。
“只是他不抵御的话,他就完了。”这厢孔氏接住了她的话,若所有思地道。
正如大公子,如若不反抗的话,他只能一步一步被本家那边消磨掉,如他们所愿一蹶不振,甚至性命不保。
“凭什么?”孔氏暗暗咬了牙,抬头与小姑子道:“我看他的主意甚好,只是妹妹,这话你千万不能往外事,这事我们要烂在肚子里,仅你知我知,你哥哥和你夫君知道,你可记着了?”
苏苑娘看着娇美的嫂子脸上那坚定的神情,怔怔地点了点头。
孔氏不禁抱住了状似傻住了的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你莫怕,天塌下来,还有你哥哥和我替你顶着,你只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出事了,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与你无关,可听到了?你放心,你哥哥不会害你,我也不会害你,嫂子会跟你哥哥一样疼爱你的。”
苏苑娘不知为何嫂嫂突然对她说起了这话来,不过嫂嫂话里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上辈子嫂嫂就是这般做的,是以她在嫂嫂的怀里乖乖点了头,道:“苑娘知道的。”
她很是乖顺,孔氏心里一酸,心道她有个厉害的夫郎也好,也能弥补这痴儿身上的一些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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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苑娘醒来,床上仅有她一人。
她一动,守在门口的通秋立马过来拿上披风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拉好了她身上的被子把她的腰腹间盖好了方才朝外面喊:“三姐姐,娘子醒了。”
三姐端来了水,苏苑娘擦过脸,就听外面起了动静,有人喊着常伯樊姑爷的声音。
门很快被推开了,常伯樊走了进来很快掩了门,转过身来目光温和望着她道:“醒了,快穿好衣裳,兄嫂在等着我们用早膳呢。”
苏苑娘看过更点,已经是辰时了,她朝常伯樊急急招了手,等到他一近就小声问:“你可没告诉哥哥说我在家通常都是辰时起的罢?”
兄长跟前世有点变样了,看起来比爹娘还喜管教她,苏苑娘被他凶了一顿,虽说是不伤心了,但心里难免有些怕他。
“没说,你昨晚睡的晚,起的晚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且你还怀着身子,这一怀着身子,多少难免有点贪觉,大嫂是怀过仁鹏的,兄长想来是懂这些的,你莫怕,他不会说你。”一看苑娘对她兄长颇有点噤若寒蝉,常伯樊不知为何心里倒是有些高兴,不过这可不能让苑娘看到,他便掩住了笑,若无其事地道:“快起来,若有真事我替你与兄长解释,到时候你站在我的身后就可。”
也是,躲在常伯樊身后即可,苏苑娘顿时心中便安稳了下来,她端坐着由着通秋给她梳着头,手抓着常伯樊的衣袖不放,叮嘱他道:“哥哥公事繁忙,心里烦躁,我在他看起来有些笨,难免会撞到他手里,当家你帮我看着点,哥哥不敢骂你。”
哪是不敢骂他,且还是又骂还收拾,但她如此这般作想也甚好,以后凡涉及到舅兄身上的事都推到他身上来,他倒不用太担心她左一个哥哥一个哥哥会占她太多心神。
常伯樊心思仅一动便把这事担了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朝她颔首:“
好,我替你看着,若是我一时分了神没看住,到时候苑娘千万记得提醒为夫一声。”
“我会说的,”苏苑娘闻言舒长了一口,看着前方自语道:“哥哥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不像上辈子一样,跟她说什么都是轻言细语,生怕伤着了她一样。
重来一世,也不尽是什么都是好的。
听着她的话,常伯樊先是一怔,尔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他家苑娘,还当自己是那个会被兄长背着到处去玩的小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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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用过早膳,苏苑娘高高兴兴地跟着常伯樊回去了,临走前还朝苏居甫道:“哥哥,等你和嫂嫂忙完,你记得带着嫂嫂和仁鹏过来看我,你们还没有一起上过家来看我。”
都这时候了,她这还惦记着他们没正式上门看她的事,苏居甫只觉自己头疼,朝常伯樊挥手:“快带着她回去。”
等他们走了,门一关,苏居甫和孔氏一进厢房就道:“这几天要不太平了,你在家里尽量少出去,外面来人也不要见。”
孔氏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拿了主意,闻言便点头,问道:“那妹妹那边呢?可要我看着点?”
“不用了,常伯樊会守着她,”苏居甫说着就摇头,“说是他头一个孩子,他不放心,要亲自守着,他是不会动的。”
“动的是他手底下的人,欣儿此事你记得切莫透出口风,就当没听过这事。”苏居甫在她耳边道。
孔欣白了他一眼,“守口风的事,我只比苏大公子强。”
确也是,这家里的事都是她守着,这家里的下人在想什么,她皆知晓而他可不一定知道,苏居甫受教颔首,紧接着他神情一凝,低头跟妻子接道:“就这两天了,这年不好过,到时候回你娘家你可能要受些闲言碎语,到时候就要为难你了。”
孔欣想起这些年她嫁给苏居甫回娘家所受的奚落。姐姐妹妹当中仔细算来她嫁的不算差,夫君一表人材不说,大小也是个官,就是家里着实没什么底蕴,所领的俸禄也堪堪只供得起一家大小的吃喝,多养两个人都费劲,比起大婆家住着大宅大院,底下奴仆成群,出门前呼后拥的姐妹们,她是看着寒酸了不少。
但孔欣却未曾艳羡过她们。她这家里是她当家作主,底下虽只有几个下人,家中还有诸多琐事等着她亲历亲为,可这算不得什么,这是她跟大公子一道苦心经营出来的日子,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大公子都是属于她的。
她的头顶上没有人喝斥她,也无需看人脸色费尽心思讨好人才能讨得一时的恩宠,且日日勾心斗角穷尽心思只为了把丈夫从她人花柳裙下拉回来,光为着这些个,孔欣宁肯自己多做些针线活,也不愿把时日和以后皆挂在一个人一时的欢喜上。
“算什么为难,我不会难堪的。”孔氏回过神来,朝苏居甫看去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她们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能找我比较几下,好的她们也不敢找。我倒不会委屈,到时候快要走的时候,你亲自来母亲那接我,到时候有大公子为我出头,欣娘想多扬眉吐气就有多扬眉吐气。”
苏居甫连忙朝她躬腰揖手,“居甫谨听娘子吩咐,请娘子到时尽管吩咐就是。”0
第219章
卫国京城每逢临近过年那几天必艳阳高照,这年也不例外,腊月二十八离过年只有一天这日,一早金灿灿的太阳就从天那边升起,金光大绽,普照大地,把京城每个出来的人身上照得暖洋洋的。
京城一早就出来了不少人,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到了上午,街上已满是人,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每一个人皆欢天喜地,眉飞色舞。
朝廷小年那天已休朝,顺安帝一早无事,园子里打了趟拳,回来用了早点小膳,正握着折子在看之时,外面的大内大总管吴英满面春风踩着步子小跑了进来,“陛下,陛下,来信了,都尉府的人来报,今儿外头跟往年一样,大街上热热闹闹的满是人,这出来摆摊子的货商们呀,出来没多久摊子一下就空了。”
他绘声绘色,俨然他亲自目睹过一般,顺安帝放下折子笑道:“人走了?”
“没走,”吴英一扬首,嘴巴朝外呶了呶,“奴婢让他在外头等着呢,您看要不要传他进来跟您说几句?”
这说几句也好,陛下听了更欢喜。
“叫他进来罢,正好朕也想问他几句。今儿来的是谁?”
“是鲁长胜鲁副都尉,”吴英说着奇怪地“欸”了一声,“章大都尉今儿怎么没有来?”
往年来宫里报信的不是他吗?
京辅都尉府乃陛下一手所建,是领兵替陛下护卫京畿之所在,京中每年过年的热闹景象是一年才一次的盛景,是陛下最为爱听的,吴英奇怪这报信的怎么不是章大都尉,反倒是把副手派来了。
“章齐啊,朕叫他帮朕查事去了,下午可能就来了,到时候他来了你也不用通报,叫他进来就是。”顺安帝朝他挥手,让他去叫鲁长胜进来。
鲁长胜进来将将跪下请安,顺安帝就让他起了,“起来罢,坐,跟朕说说这外边现在的样子,朕闲着也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