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鲁长胜谢恩起来,刚年过四旬的骠骑大将军,京辅副都尉笑着回顺安帝道:“回陛下,今儿比往年还要热闹两分。许是国都每逢过年的祥瑞被传遍了天南地北,四面八方,今年来京里的商人要比往年要多至少两成去了,这具体多少数目属下还不知情,也只是属下的目测,来日等鲍师爷带着人一算出来,您就知道这多出来的人数怕是要比属下估计的还要多。”
“都尉大人,您请。”吴英躬着腰搬来凳子,看着鲁长胜坐下,转身朝顺安帝恭敬笑道:“陛下您听听,比往年还要热闹。”
顺安帝点了一下头,接问:“跟朕说说,今年卖得最火的是炮仗还是那春联?”
“回陛下,两样都火。”
“这吃的卖的也多罢?”
“回陛下,多。”皇帝陛下这接地气的话让鲁长胜忍俊不禁,不禁笑着回道:“那炸的葱花卷,萝卜饼,小麻花,香得哟,属下站那么一会儿都饿得慌,还叫下面小的给属下买了点解了解这嘴巴里的馋。”
“可给陛下带了?”吴英笑着问。
“
哎呀,”鲁长胜始料未及,朝顺安帝抱拳请罪,“还请陛下恕罪,那一包都叫属下一个人给独吞了,没给您带进来一点。”
这也是大总管带了个坏头,带着下面的人打趣他,顺安帝笑着摇摇头,也不见怪,笑道:“说说别的。”
顺安帝励精图治,承先帝遗命,誓要把卫国治成一个百姓皆能食饱衣暖的国家,只是多年执政下来,他想要的国家在他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下还是未见有太多起色,也就国都京城在他的授意下,慢慢有了他想要的样子。
他这几年最喜欢听的,无非就是京城的百姓比去年过得好了,京里今年要比去年热闹多了,百姓手上提着回去的东西也比去年多了。
“欸,属下这就说。”鲁长胜已获顶头上司面授机要,自知陛下要问的是什么,想听的是什么,遂顺安帝一发话,他便一桩接一桩说道:“这不仅卖吃的小摊子比往年多了,这吃食里还有了些新鲜玩意,往年属下跟大将军出去巡逻,只见过糖做的葫芦,今年居然有那手上厉害的卖起了用麦子烤出来的糖画的小人,一个个长得跟真的一样,跟陶娃娃似的……”
吴英听着,凑到顺安帝面前小声道:“奴婢等会儿就叫人买进来看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糖小人,让鲁大人特地跟您说了这么一大通。”
他说着还有些不屑,顺安帝脸上带着微笑瞅了他一眼,听着鲁长胜接道:“这是吃的,还有今年京城里卖的南货比往年要多了近一倍,南市坊那边,尤其是汾州巷临苏街那条街上,来了个大商人,说是临近小年那几天还送进了几船的货进来,好多海物还有那穿的戴的都是以前京里没有过的样式,最最新奇的是,这家卖的还便宜,一根绸子做的花带,上面绣的全是五光十色的花,一般的只卖三文钱,好的只卖五文钱,这个属下有给家里小娘子买了几根,您看看。”
鲁长胜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小捆被小红线绑起来的绸带,放到了双手奉过来的吴英手里。
总算有着实物了,吴英喜洋洋地奉到顺安帝面前,道:“奴婢打开来给您看看?”
顺安帝颔首,吴英打开,摸着那锻子确实是绸的,顺滑得很,且那上面确实用鲜艳的绣线绣出来的花,这花带,莫说是三五文钱,哪怕说是十文二十文,吴英也是信的。
他把花带放到小太监手里,挑出一根顺安帝喜欢的颜色来送到了顺安帝的手上,回头不禁问那鲁副都尉:“可真是只要五文钱?”
鲁长胜见他奉给陛下看的是他用三文钱买来的白牡丹的花带,笑道:“回英公公,我听那掌柜的说,这花色重的,用的绣线色多就要贵一点,就要五文钱,像那白色啊黑色啊用的多的素色的,就三文钱。”
吴英也是发觉了,他挑了根三文钱的给陛下,闻言不禁莞尔,转头朝顺安帝笑道:“陛下啊,您看看,奴婢左挑右选,给您挑了根三文钱的。”
顺安帝摸着顺滑的绸带,颔首道:“不
坏。”
这小东西也是精致,看起来也是物美价廉了,他顺了下带子,抬头问鲁长胜,“这东西卖的多吗?”
“多。回陛下,我差手底下那机灵的小将找了掌柜的打听了,我左右也找人去核实过了,听说这锻子是这家掌柜的东家腊月上中旬之间来京城才带过来的,带了有听说将近两千根,两千根,说是七八个日子就全部卖完了,这卖都是第二批了,说是他们紧随着东家进京随即到的船上的第二批货,这批说是有五千根来着了,属下去买的时候,那铺子里的伙计说他们铺子里剩不到几百根了,顶多今天就要卖完了。”鲁长胜知晓顺安帝爱听这些个,很是详尽地回道。
“这三五文钱的,这东家能挣到钱吗?”顺安帝把手上的那根牡丹花放到了面前跪着的小太监手上,拿起了另一根说是要五文钱颜色鲜艳的花带。
“能挣一点罢?”被他问话的吴英也不敢肯定,想了一下道:“半文的一文的总归会挣一点的,这天下哪有做赔本买卖的商人?也就一个挣得多一点挣得少一点的事。”
“大公公说得正是,”鲁长胜这厢回道,“这家叫常氏的小金银铺不止卖花带首饰,他隔壁还有个卖南北杂货的,还有一个卖布的铺子这三家都是同一个东家,这家的伙计也是极会做生意,往往在这家买了东西的人会带到另一家去,属下也跟着他们的伙计另两家都去转了一圈,还在这家的布铺子里扯了几尺不贵的布,在杂货铺里买了些京里难得一见的海物,他们家还有一些有两个手指头宽的海虾,说是先是用海水抬着抬到船上运过来的,这活着的他们卖的要贵一些,这要是死了拿冰镇的就要便宜一点,属下母亲爱吃这虾,每年河虾一出家人都是盯着去买的,我看着这个头大着实稀罕,还叫人买了一些回去给老太太去尝尝这海里出来的个大的虾。”
“也没给陛下带一点进宫罢?”吴英笑问道。
鲁长胜一脸惭愧,低头拱手作揖道:“不瞒大公公说,属下去的时候把最后十几尾给买了,买了就差人往家里送去了。”
“你啊你,可真是大孝子。”可他们陛下最最喜欢的也是大孝子,是以吴英这指责也只是调笑,并没有真责怪鲁长胜的意思。
“这东家倒是会做生意,是做什么生意的?临苏街……”顺安帝这厢开了口,只见他沉吟思索了一下,没想起往年听过这临苏街的这个人来,便道:“这临苏街以前不是也是卖小金银,开布铺的多吗?何时来了这么个会做生意的?”
顺安帝对他皇城外的国都里的每条街皆了如指掌,去年他可真没听说临苏街有这么一个连海鲜都能运过来卖的生意人。
“回陛下,是年初才开的新铺子,这铺子是从以前在临苏街开不下去的人手里盘过来的,不知陛下可记得汾州临苏县里那最为有名的常姓人家?”这厢,鲁长胜拱手抱拳朝顺安帝禀道。
顺安帝会过意来,“常氏啊?常氏盐伯?”0
第220章
“回陛下,东家正是这家的人。”鲁长胜回得甚是仔细,“听说还是个年轻人,是常家这一代的年轻家主。”
“还是个年轻人啊?”吴英接了话,他们陛下喜欢孝子,也喜欢年轻人,他转过头与顺安帝笑道:“年纪轻轻的能有这能耐,这可了不得。”
顺安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常氏我记得,现在还是他们供盐罢?”
“是这么回事。”吴英想了一下,盐伯的侯位在先帝在时就没了,但临苏的井盐还是给了他们没收回来。这说来是先帝的恩宠,也是常家的祖先给他的后世子孙攒下来的福分,换到他们现在陛下的身上,只要那些承祖上荫蔽的王公贵族能少点,在外专横跋扈、胡为乱作的纨*绔子弟便也能少点,能少给他生些事就是大幸。
说来,陛下心中是极不喜那些王公之后的二世祖的,吴英不知这个听起来能耐的年轻人已被夺了爵位,是否还是触了陛下身上那块逆鳞,遂他心中这一谨慎,话到嘴上就更谨慎了,“回陛下,奴婢记得他们是还在供着盐,这临苏出的井盐虽然还归他们,但也是不允许他们私自贩卖的,说到底,那还是我们国家的盐,可不是他们一家的私物,只是先帝念着旧情,还给他们开采罢了。”
鲁长胜眼观鼻,鼻观嘴静坐着听着,没有往下说那些他打听出来的那些多的事,如常氏还是给国家供盐,不敢私自贩卖,但常家被削除爵位的这二三十年间,户部盐照收,银子可给的并不痛快这些事。
京辅都尉府是陛下的耳目,但仅是耳目而已,他们只提供陛下想知晓的消息,不能过多参与朝廷政事。是以这里面的事情,陛下问他们就能说,不问他们就要闭嘴,以免头上多了个扰乱朝廷政事的罪名。
鲁长胜这个骠骑大将军之所以能被章齐这个大督尉从军中调出来提拔成副都尉,靠的不仅是他统军治军的能耐,更重要的是他比起文官也不逊色的察颜观色的本事。
陛下的亲军,可不是单靠匹夫之勇就能当的。
“嗯,朕也记得他们还是供着盐的。”顺安帝说着,转问鲁长胜,“这供着盐,怎么还卖起东西来了?朕听你这么一说,还是明晃晃打着他们常家名声出来的。”
常氏爵位虽说没了,但还供着朝廷的盐,祖上威名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就算常家现在的子孙已归不到王公贵族后辈那一挂,但跟普通商贩还是很不一样的,是以听鲁长胜这么一说,顺安帝倒是有点好奇。
常家这也算得上自降身份了。
“这……”鲁长胜看了看顺安帝,见陛下神色如常,一派坐等听事情的模样,他把要说的话在心中转了一圈,末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把他打听到的如数说出来,“回陛下,那属下就说了。”
吴英看他还挺郑重其事的样子,奇了,“咦”了一声后忙不迭道:“鲁副都尉,您还是赶紧说罢,本公公都让您提起这好奇心来了。”
“禀陛下,属下听说这常家已大不如前了,我打听到这东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出去给自己开铺子了,他头上啊,还有个庶兄,母亲呢,早逝了。”鲁长胜没有说这家母亲姓樊的事,这事陛下若是想知道下文,迟早会知道的,轮不到他来说,但樊家老将军于他有恩,这事除了他自己连他家中老母都不知道,可能樊家也没一个人知道有这个事,樊家已被贬去了苦寒之地,鲁长胜自也没有那个能帮人洗清冤屈的能耐,只是眼前有人与故人沾了亲,还是故人的亲外甥,鲁长胜便存了一点私心,没把常家当家之母乃樊老将军之女的事道出来,而是接下来往下道:“据说他母亲很不得他父亲的喜欢,那个时候常家家境已大不如以前了,母亲一走,这位嫡子就自行出门为家中谋生维家计,到现在也有近十个年头了,这人听来年纪轻,但说来已是个老商人了。”
“咦?”吴英奇怪了,“他母亲不得父亲的喜欢,他母亲一走,怎么就得他出门维持家计了?他父亲不喜欢他母亲,难道连亲生嫡子都不喜欢?”
“正如公公所说,确是如此。”
吴英飞快扭过头去,朝顺安帝惊讶道:“又是一门宠妾灭妻的呀?”
顺安帝不想这喜庆日子听这些个不顺耳的话,便连看都未看吴英,朝鲁长胜道:“听起来是个厉害人,这除了临苏街,还有哪有什么变动的?”
鲁长胜忙回道:“有,不止是临苏街来了个会做生意的人,还有那长名街有家叫福满楼的酒楼请了个大厨回来,此人做得一手好鸭,那味道堪称京中一绝,每天一早酒楼还没开门,就有人排队去买了……”
鲁长胜依数把京中的盛景一一告知了顺安帝,他这一说就是一个多近两个时辰,说到了中午太监来请示顺安帝用午膳的时间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顺安帝听了一上午国都与去年的变化,他那长年不太大动神情的脸上露出了些真笑意来,鲁长胜朝他告辞,他还朝鲁长胜笑道:“明年要是章齐自己来,让他把你也带过来,你比他可要能说多了。”
鲁长胜这近两个时辰滔滔不绝,中途就是饮水也是一口喝完放下就接着说,顺安帝问的话他都不用想就能作答,可知京中今日之景可不是他一大早才去才打听出来的,这
是花了时日去走访了解的。
一个副都尉,能对国都中的大小事如数家珍,每条街叫什么名字,街上住的大多是什么人他心里都有数,听他这口头这一报,顺安帝最满意的还不是京中这比去年热闹的景致,而是他这个副都尉的位置坐的名副其实。
章齐选的好副手。
这些年来,一次都没辜负过他的,也就章齐了。
鲁长胜退后,吴英在顺安帝面前说的话便少了,这外人看不出来,他一个日日夜夜都近身在顺安帝身边的,哪能看不出顺安帝的坏心情来?他见顺安帝不太高兴的样子,话不仅少了,便连手脚也要较平常放轻了不少,省得扰到陛下的心情。
午膳过后,顺安帝与平常一致去了园子走动,走到一半,外头起了声响,听着动静,不知是外面的侍卫拦住了哪宫想要过来的人。
吴英见状躬身轻声请示道:“要不要奴婢去看一眼是哪宫的人?”
顺安帝没出声,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吴英紧跟着他,过了片刻,他听陛下开口道:“鲁长胜以前是做什么的?”
吴英心陡地一惊,全然不知鲁副都尉是哪儿惹到陛下了,连忙速速回道:“回陛下,鲁副都尉以前是军中的。”
“哪个军中的?”
顺安帝问的时候,吴英心里急速运转,这心思之间他已快快把鲁长胜刚才在始央宫里的话过了一遍,且嘴上同时回了顺安帝:“武威军,是定国老将军帐下的大将,是跟威武大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是以当年您问大将军想要个什么样的副手的时候,大将军才从老将军的手里把鲁将军从南岭门的北门关将军府调到了都尉府,与大将军一同替您镇守京畿,护国都内外安危。”
顺安帝记得也是这么回事,鲁长胜是章老将军的人,跟章齐一同上过战场,为此他才由着章齐把人放在了身边,与章齐一样当忠心人用。
这厢吴英已经把鲁长胜的话过了一遍,颇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顺安帝道:“陛下,您是不是觉得鲁副都尉大人刚才为谁特意说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