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怪,老堡主,俞三哥,快屋里进罢。”苏苑娘顺过气,见客人在家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忙出声道。
“请。”常伯樊把篮子交给了身后的南和,也请了人。
这厢俞堡主提了脚,和常当家走在了前面,苏苑娘则和俞三爷走在了后面,俞三爷就和她笑道:“等过几天三哥抓几句肥硕的老母鸡下来给你赔罪,你莫怪三哥了啊。”
“苑娘没怪,”苏苑娘摇头,抬起下巴往前扬了扬,“是当家的怪呢,怪小心眼的。”
俞三爷先是一愣,随后扬起下巴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不止:“是极是极,弟妹说得是极,常兄弟有时候极小气,还不如弟妹通透大度呢。”
“倒也不是,”苏苑娘又说了,“他也经常大方的,心里面有你们呢,知道你和老堡主要来,他一早就让我给你们准备些好吃的,此次去外面,还给你们带了一些东西,本来过几天就打算叫伙计们抬上山送上去的。”
“也是,也是啊……”俞三爷连忙道。
前面俞老堡主听着摇了下头,与常府当家道:“你这个夫人倒是不怕人。”
不怕人?她就怕他这个老堡主,常当家背手陪着客人往大堂走,满脸的笑而不语。
俞堡主看出他的意思来了,便哼笑了一声。
他家三子从小就跟着他马背上杀匪,身上的血腥气也就比他少一点,那小夫人只闻到了他身上的没闻到三子身上的,其实他是有点得意的,说她的好话无非是当着她丈夫的面抬举她一二,但见她丈夫非要识破,俞堡主也是好笑得很。
传言中常府当家是个痴情人,可常府当家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认识了,俞堡主可不觉得这种男人会对一介女子痴情,今年真亲眼见到,却是真让他大吃了一惊。
男人对女人的感情真不真,是作不了假的。就拿在人前拂面子一事来说,对于女人的拂面子,男人十有八*九都会恼羞成怒,对男人来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有些事是女人万万做不得的,但在常府当家夫人这里,但凡他人做不得的事,她都做了,而常府当家可从来没有真动过气,他的眼睛也骗不了人,余光都在她身上,可想见在他心里,她的地位远远在许多事情上面。
俞堡主也就愿意看在小兄弟的面子上,多给他家内子几分面子,未想他还不领情,真是笑煞人也。
不过于他来说,这是小事,还借此调侃了常当家一句:“常言道女子无知是福,你倒是一腔真情想把一张白纸染得跟你
一样黑了,倒的确是一代痴情圣。”
“这也没甚不好的,”常伯樊回头看了后面跟着俞三爷聊得甚好的苑娘一眼,回过头来朝俞堡主微笑道:“这就是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她也能把这家撑起来。”
俞堡主惊讶地看着他。
“一道同行罢。”常伯樊与老大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小时候跟她情分深,太深了,有好几次我都是念着这世间还有她才扛过来的,意思不一样。”
也一样,俞堡主对救过自己命的兄弟那感情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颔首,“懂了,老夫以后不拿她顽笑了。”
常当家没说话,停下脚步抬手朝他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
俞堡主朝他点了一下头,以点头无声承诺了常当家往后他和俞家堡人会把其内子与其视为同一人以礼待之。
俞家堡来人是跟常当家问事情的,问的是都卫府那边的去意。
都卫府的来意他们是知情的,但去意是怎么个意思,俞老堡主想问清楚了——他也是有后台的人,朝廷有个什么动静他这边要是知道了,还是赶紧往那边送送消息的好。
俞家堡在暗中替常伯樊解决了一些事情,投李报桃,常伯樊是不能无视的,是以和俞家堡父子俩在书院里谈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黄昏时候才出来。
苏苑娘让厨房准备了饭,等他们出来,她留了俞家父子的膳,俞家父子没有答应,匆匆和她与常伯樊告辞就走了,连送都没让他们送。
“怎地了?”苏苑娘见父子俩随着旁管家快步去了,颇有些着急的样子,便转头问常伯樊道。
“于我们和爹娘不是坏事,于兵部可能有变,就先不跟你说了。”常伯樊扶着她的后背,用手心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道。
“可是西北的事?”苏苑娘看着他的脸又道。
“苑娘……”
“欸。”苏苑娘应了一声,见他微敛着眉,不是单单只叫她,还有别的意思,她偏了下头,道:“可三姐出去西北了,我想问一问。”
她惦记三姐。
“三姐……”常伯樊惊讶。
“是呢,我跟你说过的,三姐想行兵打仗,我教她的东西,她只有兵书记得最牢,次郎他们这么着急回去,也是西北有事罢?”苏苑娘说着自言自语了起来,“应该是了,他们带我爹娘走得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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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上辈子关于朝野的事,苏苑娘所知的都是兄嫂告知她的。她在常家的时候,所知道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谁家老人过逝了,谁家儿女成亲要嫁了,蔡氏和她说哪家要去多少随礼,皆是这些个事,等到兄嫂家里,她知道的才多一点——等到这些朝野大事与兄嫂的家境息息相关,她这才知道这些大事是与她有关的,她也这才想起,父亲早就教过她怎么去识别断定这些于国于民相关的事情是如何与己身密切相关的。
她知道得太晚,囿于常家的那段时日,让她忘了她父亲曾教导她的一切,在常家的每天心力交瘁于成本满足他人,从而忘了她父母原本最不想她过的就是那种被他人操弄于股掌之中的日子。
“苑娘?”常伯樊见她说着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去了,忙叫了她一声。
“常伯樊,”苏苑娘回过神来,“你跟我说一说罢,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若不然等到我必须知道的时候,到时候就晚了。”
那个时候她就是一只没有爪子的家畜,面对磨难毫无反手之力,只得由人摆布戏弄。
“欸,是……”常伯樊怔忡了片刻,扶着她的腰往屋里走,嘴里温声道:“西北有变。”
*
六月,临苏的夏日炎热无比,苏苑娘肚子越发地大了起来,东西却是吃不下去了,之前没有过的孕吐异常厉害,不过几日的光景,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几日常府当家脾气一日胜过一日的暴躁,以往在下人眼中矜贵随和,说话温和有礼的大老爷变成了一个沉着脸不苟言笑还一脸严苛之色的公子,常府中人人人自危,除了早对常当家脾气有所了解的当家夫人,无一人敢在大当家眼前冒头。
这日一早,明夏因着端来的肉粥被娘子说了有一点烫,没一会儿娘子把吃下去的粥吐了,姑爷就对着她冷冷道了一句:“不会做事,就早点出去。”
把明夏吓得当场掉泪,跪着朝他喊:“姑爷饶命。”
苏苑娘身边就两个贴身丫鬟了,这两个丫鬟于她来说,无一不适之处,尤其明夏现在掌了厨房的事,下面还管着几个丫鬟娘子,性子越发地沉稳可靠,现在管了她身边大半的琐事去了,见常伯樊连她都说,苏苑娘转头朝姑爷望去,朝方才那个妥帖给她喂水漱口的夫郎道:“大当家,粥只是有一点温而已,你若是让我吃冰粥,兴许我就不吐了。”
她现在吃的东西不是热的就是温的,一口凉的都不让她吃,可这炎炎夏日,老是吃着热的东西怎么过?
她想吃凉的,明夏可没胆给她吃,姑爷吩咐了,连凉水都不让她碰,现在她随嘴一句烫,常伯樊就又训人了,还吓唬要把人送走,叫丫鬟好生为难,苏苑娘有些心疼她的丫鬟,又朝没理的常当家道:“是你吩咐的明夏给我吃温的烫的,我和孩儿吃了难受就吐了,这理当该说那个吩咐的人,你怎地说上按吩咐行事的人了?”
明夏听着觉着果真这天底下只有她家娘子才会心疼她,腿不自禁地朝娘子那边挪了挪。
这厢常当家正一腔怒气,听到苑娘还说他,怒极反笑道:“正如你所说,我是主人家,我还不能怪罪下面的人了?”
这是
无理取闹了,苏苑娘边指示着他给她拿桌上的水给她喝,边说道:“可是主人家也不能乱怪罪人啊,那是不明事理。”
常伯樊真真气极,想等喂完她水后再说她,可喂水的时候见到了她脸色苍白,瘦得只剩一个尖下巴,他便闭了嘴,等到慢慢喂她喝完水方道:“还想吃点什么?我等弄凉一点再让你吃。”
苏苑娘打了一个嗝,勉力止住了腹中那阵反胃,她怕常伯樊看了难受,锁住喉咙的时候不忘朝他点头道好,还朝他露了一个笑。
只是常伯樊见了没见得有多高兴,脸色反而更阴沉了些。
“明夏起来,”苏苑娘咽下恶心之感后抓住了他的手,忙叫跪着不敢起来的丫鬟道:“不煮米粥和肉粥,你去煮点清淡的菜粥,稀一点,快去罢。”
“欸,是,娘子,我这就去。”明夏擦着脸上的眼泪忙起来,朝外跑去了。
门内,苏苑娘抓着丈夫的手说他道:“明夏为了我能多吃一点,天天煞费苦心为我做饭,每次大夫来看我,她都要追着人去问个仔细,生怕犯了什么忌讳,我身边就她们两个成天为着我着想的了,你莫吓唬她们。”
明夏跑到门口,听到这话,没想着眼中因委屈而流的眼泪这厢更多了。
常伯樊沉着脸不说话,无声应了她的指责。
等到明夏端来菜粥,她吃下果真不吐了,他脸色方才好了一点。
六月中旬,苏苑娘吃少吐多,越发地消瘦了一些,杨家老当家带了老叔叔过来给小侄女看身子,杨老神仙当着小娘子的面抚须频频点头道好,除了好字也不多说什么,等到被常当家请到一旁说话,杨老神仙和常当家道:“这眼下也无甚好法子了,吃下胎药,一尸三命,只能看小苑娘那口气了,我看她心气好得很,兴许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下。”
换到上个月,常伯樊哪个都想要,苑娘的命最要紧,两个孩子他也都想要,可现眼下他只想苑娘在着,孩子欲是与他无缘,他也认了。
他抬起眼,看向老神仙,道:“有没有法子让胎息弱的那个……”
“这个时候已经不成了,”杨家老神仙知道他的意思,抚须摇头道:“她吃不了那种药,吃了三个都保不住,你莫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那就只能赌运气了?”这厢常伯樊不堪承受内心的痛楚,怒笑道:“常某向来运气不好,我不信那个。”
“那给你药,你给他们母子三人准备棺材?”向来不说话只送人过来的杨家老当家这厢怒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以为你岳父老子走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他还在着呢!
“苑娘是我的妻子!我的发妻!”常伯樊这厢一个掉头,怒容看向杨老当家。
“她谁的妻子都能当,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都可以嫁,但她一生只有一个父亲!”老当家也是怒目相向。
“行了行了,老大,你是长辈,这话你说得不应该……”见气息愈发剑拔弩张,老神仙张嘴朝侄子责备了两句,“你这什么脾气?他受的够多的了,你作为长者,理当容解他一二。”
说着,他转头,朝常伯樊道:“小常啊,爷爷不说你多的,但你看小苑娘多高兴?她成天
念着孩子都会下来,你莫成天板着个脸,她不说罢了,你道她心里没数?你别泄她的气,无端还给她添麻烦,思虑更重了。”
“我……”闻言,常伯樊苦笑了一声,朝老神仙垂首认罪道:“伯樊知道,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急,你岳父已经去信在找小澜了,他从小帮苑娘看身子,如何调剂苑娘的身子他比谁都有数,他来了比老夫的把握还要大。”杨老神仙道。
“我也派人去找了,去年他还受小辈之请去了京城帮人看病,但看完之后没人知道他去哪了,我的人现在也找不到他了……”说至此,常伯樊更是苦笑连连,“这段时日,我什么法子都使过了,我府中奉养的大夫,城中福寿堂的老柳大夫和小柳大夫我都请过了,他们还没您把握大。”
杨家的老叔爷还信苑娘能凭着自己的一口气转危为安,而他底下奉养的秦桂大夫和柳家两大夫人跟他明说的是,他夫人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知哪天会血崩而亡,叫他心里有个准备,听着这些个话,叫他如何安得下心。
常伯樊现在都恨自己为何非要把她带回家了,如若叫她在都城兄长家里安心养胎,许是两个孩子都不会有问题,更往前的是,他不应该因着一时儿女之情不舍留她在临苏非要带她去都城,兴许这些事都不会有。
“是难,老头子一开始就和你岳父说了……”杨老神仙也叹了口气,“等你们澜叔叔的信罢,你找不到,你岳父未必找不到。”
“可苑娘现在连喝口水都吐,”常伯樊说着眼圈已红,“背着我的时候她痛得牙齿都咬出了血,小辈不知道她还能撑几日,叔爷,不是伯樊不想高兴,而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且苑娘只想把孩子们生下来,受多大的罪都不当回事,心心念念着只要她想孩子们就可以落地,逼着自己不去想她和孩子们都会保不住命的事,也不准他提起半个字来,这叫他日日心如刀割,如何忍得住心中的难受。
“欸,等罢,小澜兴许就在路上了,他是疼小苑娘的,小苑娘从小就是受他调理长大的,他比老头子还疼她。”
“我回去也会送消息出去,让各路儿郎们帮我们看着点,一遇到人就快马加鞭把他送回来……”杨老当家听了也是不好受,和常小子道:“你别着急,你岳父那边想必早就把消息送出去了,他交友广泛,澜老弟就是他的挚友当中的一个,他认识的人你岳父也都认识,想必熟人找熟人早就把消息送到了,这一点我老叔说得没错,他们是自己人,我们找不到的,他们自己人能找到,兴许已经就在往回走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