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荣华富贵下面藏着死去的人,苏苑娘想到这个,就不甘心她和常伯樊走不到都城,她还有许多的事未做,还有人要去弥补,她的孩儿们还等着她亲自抚养长大。
苏苑娘只觉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坚硬过,坚硬得就像是一块铁,一路她从来没有停下的时候,路上有家里带来的丫鬟婆子受不了日夜兼程夜宿野外的苦,她给了重金,把有卖身契的给了卖身契,放了他们走。
她没倒下,常伯樊也没有倒,一路他低烧不止,伤口反反复复化脓,马车太颠,苏苑娘就把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躬着腿撑着身子让他舒适一点。
一路惊险艰苦不提,常家那本已精减不少方才带出来的家产又
减了大半,被常当家送给了沿路相助他们的人,一行人五辆只装了一点细软的马车进入北地后,沿路拦劫他们的人少了,等到都尉府派出来的人在离都城一百里的地方接到他们,常伯樊已有力气坐在马上,他常家当家和当家主母的家当就只剩主母身上带的那些银票了,主母的金银细软留在了上一个地方,买了他们身上骑的马,和她还有丫鬟坐的那辆马车。
在都尉府的相送下,他们往都城行去。
杨家镖局在都城的人第一个收到了消息,他们在路上的眼线早已收到了自家人的密报,用自己的渠道飞快把消息送进了都城,镖局在都城今年的主事人是杨家镖局当家人的二儿子杨古,收到密报后他就上了苏府。
德和郎不在家,夫人佩二娘见了杨古,听到杨古的来意,她打发了下人去叫老爷回来,就急急问杨古道:“古侄儿,我儿女婿他们可真是明日就能到?”
“回二娘,都尉府的人去了,那位已经明言过问,想来不会有差池了,”就算有那一位在保,杨古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这世上的事不是说那一位想保就能保住的,意外随时都在发生,“不过最后一段路,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我二爷之前的意思就是这一路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进都城这段路,和进到家里的这段路……”
杨家老二爷半路就受不住颠簸劳累,在受伤后就停在了原地主持大局,拿着常家给的银子收买各方人买为常当家进都城这一路打通了不少通道,姜是老的辣,他可是用了他以前走镖的时候所有的关系护住了常家夫妻这二人的安危,大内动用的官府关系反成了危害,五次有三次反被背后的人利用他们反将了一军,好几次险些就折了,到后来大内出来的那个统领都不征应官府人马了,杨家这次可说是尽了全家族的人力,保了德和郎女儿女婿的这一趟进都。
已经付出了不少的血泪,杨家付出诸多,更是因此牺牲了好几条人命,是最不想看到常家功亏一匮的一派人,这次收到密报杨古就速来苏府,也是想通过德和郎为常家小夫妻的进都城进行最后一道的保护。
都城这块博奕之地,他们杨家在其面前渺如蚂蚁,跟他们相斗如同以卵击石,他们不敢出面。
“我想想,”佩二娘不是那等无知之辈,她知道杨古话的意思,她虽有些慌忙,这厢不停用手点着头让自己镇静下来,“你说得对,说得对,看似最安全的地方不一定是最安全的……”
“都尉府,都尉府,”城中看门的,巡逻的,可能不少是伍莆的人,但京畿都尉府不是,怎么去请都尉府的将军出面保她女儿女婿,把他们从城门口接到他们苏府?佩二娘揉了揉头,站起来道:“看来还是得请都尉府,我听你苏叔说过,伯樊和都尉府的大都尉是有交情的,此前都尉府前去相助,也是受大都尉之令,我这叫你叔叔去都尉府。”
“如此,甚好,那侄儿子也放心了。”常家还是有人的,杨古着实也放心了不少。
第328章
苏居甫先其父回了苏府,他妻子孔氏知道他日常的行踪,她一知道家里有事,便令贴身婢女寻了经常跟随大公子进出衙门的小厮去了衙门寻人,苏居甫寻了个借口速速回了家来。
杨古说完事打算离去,苏夫人强意挽留,杨古也想留下与世叔德和郎见个面,通个气,犹豫再三还是留下来了。
留他待客的是苏夫人,他历来是喊二娘的,她这也是他的叔婶,叔婶留一下男客等男主人回来,坏不了规矩,但等到苏家长子回来,杨古暗中还是松了口气。
二娘不是那无知妇孺,杨古说话还是要万分小心的,他也不知这外面的事情她知晓几分,也不知道在其面前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说岔了一句倒是要给世叔添麻烦了。
“二哥来了?”苏居甫一进门就朝杨古拱手。
“甫弟多礼了。”杨古与苏家长子甚熟络,苏家长子自小进都读书谋求作为,临苏苏府家里给他的东西都是杨家镖局帮他们带过来的,苏居甫读书有成在应天府当了官后,也是给杨家行了不少方便,很是照顾杨家的人,杨古以前往都城走镖,他还年轻的时候就见过那时年纪还尚小的苏居甫,他世叔的这个儿子,也常被他父亲拿来敲打他。
“居甫回来了,那我就让居甫招呼你了,古侄儿,二娘后边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以后多常来家里玩,二娘到时候亲自下厨做饭招待你。”佩二娘这厢起身笑言道。
“谢二娘,劳烦二娘了,到时杨古再来打扰。”
“娘,路上小心点。”苏居甫过去扶了母亲,送了她出门方才回身,一回身他脸上的笑已然收紧,眉头微敛,朝杨古又拱了拱手,“还请兄长跟居甫再说一下现在这外边的情形。”
杨古又把他与佩二娘的说辞与他说了一遍,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事得看世叔和你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有事要回去,先走了。”
“好,我送你。”
“不用,不用了,你忙你的……”
杨古再三推辞,苏居甫还是送了他到门口,历来宰相门前三品官,小人得志后来居上的易跋扈,只有那经久不衰的世家方才懂得低调谦和方才是生存的长久之道,杨家以前也风光败落过,家族子弟从小就被父辈耳提命令做人的要紧处,此前德和郎下放临苏,他们家也是看中了德和郎的品德才与他深交,可真如他们如料,德和郎势起了之后对他们还是一如以往般亲近敬重,杨古心想这一次举家族之力帮他们帮得也不冤,想来苏家也知道他们帮常家人到底是图的谁情面。
他们杨家人不是真正的有勇无谋的莽夫,家族利益是他们最看重的,但却也当得上“有情有义”四个字。
“后面的事我们父子心里有数了,这次我妹夫人进都,后面的势力太大,多亏了你们他们才能走到都城,二哥回去后接上自家的人,这些日子就深居简出罢。”免得被迁怒,受无妄之灾,他们苏家和他妹夫皆是不易被人
定生死的人,杨家就未必了。
“我正也有此打算。”
“大恩不言谢,二哥放心,事毕之后家父肯定会上门登门拜访。”苏居甫拱手。
“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杨古从苏家长子嘴里讨了句谢,心满意足去了。
这厢他走了不久,德和郎苏谶回了苏府,一回府就见到了还坐在前堂沉思的长子,苏居甫见到父亲回来了,忙和他说了事,苏谶听罢毫无废话,看长子身上穿的是官服,也能带出去,起身就道:“和我去一趟都尉府。”
佩二娘在后面听到老爷回来了,却没等到他派人传话,她心里也着急,也没有了平日的从容不迫,和坐在身边的儿媳妇沉声道:“走,和我去前面看看。”
婆媳俩从后院赶了过来,就听到管家说老爷公子已经拉着马出去了,好在苏府门前不能纵马,德和郎和儿子牵着马走了不远,佩二娘还能赶上把人叫回来。
德和郎被喊回来,恍然大悟,“我还没和你说,今晚不要等我们的饭,指不定事情若是着急一时办不好,我们还回不来。”
佩二娘也顾不上谴责他了,她也慌乱,心里只记得住最要紧的,她面带忧色急急道:“你什么都不带就去了?”
“那不是要银子的地方……”苏谶听说着一愣,说罢小心问夫人,“还是说要带点打发给小吏小官的赏银。”
他这话一出,站在婆母后面的苏孔氏便马上朝她奶娘看去,奶娘获意,意欲转身,不过没等她回去讨银子给姑爷,就听老夫人跺脚急道:“什么银子?那吴大都尉岂是那般好见的?上次不是给了你一块什么应急牌,牌子递上去就能进去见人,你带在了身上没有?我昨儿还在卧房里见到了,你今天带在身上了?”
老德和郎快快摸了下身上,朝夫人摇头,佩二娘气得发抖,连骂都不想骂他一句,哆哆嗦嗦从荷包里拿出了他们房里百宝箱的钥匙交给儿子,“你脚快,牌子就放在最上面,打开就能看到,速去速回。”
苏居甫拿着就跑了。
佩二娘这厢才有发脾气的力气,她揪着丈夫的耳朵怒骂道:“我儿要是因你有个好歹,我扒了你的皮。”
这是他的过,是他没想周全,德和郎哀求,“夫人轻点。”
“我轻点?你都七老八十了,做事还是这般不稳当,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家有贤妻就是如此,德和郎只得再哀求,“夫人轻点,疼,疼,是真疼……”
“我不,我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儿媳孔氏见状,忙垂下眼,怕公公婆婆看到她想笑。
苏居甫很快就回了,佩二娘目送了他们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方才转身回去,让下人关门。
她一身的忧虑散之不去,孔氏扶着她,柔声宽慰:“娘亲放心,妹夫妹妹他们有吉星高照,定能化险为夷。”
“化险为夷?”佩二娘苦笑,自嘲道:“是散财消灾吧?这一路过来,我看他们最大
的家当就是他们那个人了。”
“人在就好。”
“是啊,人在就好……”佩二娘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儿媳妇的手,道:“苑娘那夫郎是条狼王,狼堆里长大的,还遇上了个脑子糊涂的亲爹手下过来的,他那爹,呵,家业结果不还是到他手上了?还把常家撑起来了,他有些地方是愚钝了些,但只要给他一线生机,我就不信我们苑娘过不上富贵闲人的日子。”
佩二娘以前就是看中女婿对他们女儿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愫,想着有这喜欢打底,他无论如何只要他有口吃的绝不会短他们苑娘半口,如今看来是坎坷了一点,但他们苏家也非同往日了,有着他们帮衬,苑娘再惨也绝计惨不到哪去。
富贵闲人?孔氏听了稍有些愣然?依她所见过的小姑子的所作所为,万万称不上“富贵闲人”这几个字,倒是和她以前一样,要管着家计,还要帮衬盘算着夫郎的以后,劳心劳力得很……
可这天下大多数疼女儿的母亲,皆是想女儿过轻省一点的日子罢,明知可能不成还是会作此希翼,只愿她不会去吃自己吃过的苦,孔氏颔首,轻声道:“妹妹是个命好的。”
命不好,有人替她张罗奔波,不好也会变好,佩二娘强掩下心中的慌张,道:“对,你公公和居甫都在帮着他们呢。”
不远处有母亲在担忧着她的小女儿,而苏苑娘越近都城,心里越是不安——她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收到明则齐风的消息了,也不知亚叔现在带着他们在何处躲藏。
可这时不是倾诉慌张的时候,苏苑娘只得强自掩下,常伯樊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在这夜在进都城之前他们下榻歇息,灯一落,他便不像往常那般只抱着她,而是不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苏苑娘刹时心里一酸,可她还是紧闭着双眼未放任自己失态,她拉下常伯樊那只手放到了他们胸口触碰着的怀里,双手握着暖着它。
这一路不止她可怜,他也可怜。
她可怜有他安慰,他可怜她也安慰他。
这世间的夫妻呀,可能皆是如此这般的罢,两个人作伴,相互惦念着,害怕恐惧的时候有人陪着自己发抖,无需一个人撑着那些孤苦,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罢。
“苑娘?”
苏苑娘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朝他的肩膀磨了磨脸,过了些许时候,他的喉间似是在颤抖,苑娘听着他一声比一声跳得更大的心跳声张了嘴,“常伯樊,等到了都城安稳了,你把孩儿们叫回来罢,我想他们了。”
她好生惦记他们呀,还是说给他听了。
生了他们,她方才懂了父母亲对她的牵肠挂肚所为何。
“好,安稳了,就叫他们回来。”常伯樊的手被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心中有他,再是记挂孩子也是想他安稳了再说,常伯樊的心这厢颤悠不止,也愈发坚如磐石,脑海中更是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气,只想尽快还给她带着儿女画画读书的安然自在。
第329章
这厢京畿都尉府,苏谶父子俩在时都尉营外的一所民房坐着说话,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眺望点着明亮灯火的都尉营处。
这处说是民房,也是都尉府里校官家眷所住之处,招呼苏谶父子俩的是带他们出来的校尉的媳妇儿一家,妇人通情达理,热情好客,把家里取暖的炭盆给了他们父子俩用,又多燃了一个抱了过来,不多时,他们的小儿郎端来了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每碗上面放了两个煎得焦黄的鸡蛋,还撒了一把在这冬令时节尤为难得的葱花。
苏谶父子俩此前在都尉府坐了半天的冷椅子方等回都尉府督尉章大将军,章大将军听了他们父子俩的话跟他们父子俩抛下了一句等等就走了,父子俩又坐了半天,末了没等到大将军回来告诉他们事情到底怎么办,却是来了个校尉,带他们出了都尉府。
都尉府夜里不能留外人,这时都城也已关了城门,父子俩牵马而来,这时去寻住处也得好一番工夫,那校尉领他们出去没发现他们家的下人还很讶异了一番,寻思片刻就领了他们去家去,让家人收留他们一晚。
苏居甫一路做小问校尉章大将军那边不知有何授意,小校尉一问三不知直摇头,把他们送进家里临走之前道:“是鲁将军叫我把他们带出来的,旁的我就不知晓了。”
说罢就走了,长子疑惑不已,不知其意,苏谶却是老神在在,“大将军许是一时没想起我们,我们且在这留一晚,明早再走不迟。”
老爹的心性倒是淡定,一身淡泊名利的名士风范,大公子虽有两分沉稳,那也是强行压出来的,径直来回踱步猜测都尉府用意,等到这家小孩端来面碗,一碗面下肚,那份焦虑方才得以缓解,与其父道:“我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