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看不到的以后,只要莫给他添恶,依此子的心性,也绝不会恩将仇报,至于更多的,苏谶也不寄望于女婿如何如何,只寄望京中长子势稳,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成为女儿一生最终的靠山。
求人不如求己,苏谶现在只望着常伯樊摆脱凶险,盼着他好,更多的要求则是没有的。
这厢,常伯樊平息了一阵,缓过了心中那股翻腾的情绪,偏头与岳父道:“陆知州身边之人您可还见?”
“你还没把消息送过去?”苏谶微讶。
常伯樊摇首:“小婿是想见过张县令之后再定。”
他不说,苏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女婿这是怕他在见过张长行后,无心再与他人周旋。
他这女婿,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思虑过度,反而束手束脚,但这也怪不了他,一人打拼,只能处处平衡,才不会轻易囿于困境。
只是世上哪有处处能平衡之事,万物此消彼长,此起彼落,难有双全法,所谓平衡,不过是勉强维持尚未破碎的假象罢了。
但他已竭力而为了。
既然要走了第一步,看在他对女儿的心意上已把珍木交付于他,现在这一步,是苑娘让他前来,更显顺理成章,就像是天意一般,苏谶这个往日还有点看女婿不顺眼的岳父这时异常温和:“走了,赶一条牛是赶,赶一群牛也是赶。”
如此野趣之语,出自苏老状元之口更是分外有趣,常伯樊知晓岳父是风趣之人,但这是威严的岳父头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他风趣的一面,这令他不禁笑了起来,“父亲,这……好,孝鲲这叫让下人去传消息。”
“是了。”听话就好。
“您看这天色尚早,离晚上还有些早,要不您随我回常府用点吃的,小憩片刻?”常伯樊提议道。
“善!”这是要去常府见女儿啊,苏谶精神大大为之一振。
“是。”岳父岳母真真是爱女如命,常伯
樊忍着笑,探头出去让车夫往府中走,又派了南和提前回去告知主母一声,说亲家老爷这就要去府上休整片刻。
“爷,我这就去跟夫人禀报。”南和应声,撒腿一记转身抢了护院的马,上马飞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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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早早把常伯樊说出去找靠山了,常伯樊走的时候眉头紧锁,还让苏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了前世的事来。
前世她爹爹有意帮常伯樊,但常伯樊无事绝不上门,就是出了事,除了带她回娘家,他不会去苏府自行求救。
他说苏府把她嫁给他就够了,岳父的名声也给他在外面带来了不少方便,很是足够了。
这番说词,细想想,跟早上他哄她的那些别无两样。
她爹爹因此倒是夸过他有骨气,像个当家人,前世听来是夸赞的话,这世再回想起当时说这话时候爹爹不见得有多高兴的神情,再想想哥哥被爹爹教导的为人处世,其实常伯樊有骨气这句话,她爹爹只是单单夸给她听的。
她哥哥一生说起来并没有太多骨气,他从小赴京就学为官,皆是依附的本家,他有事就求人,有人求他他也给办,到后来,他跟随后来的太宰司马相如变法成功,也只为三品大理寺卿,但他半生受理无数冤假错案,更甚者有人不远千里,只为担一担家乡的腊肉干果前来感激他,苏苑娘想,这才是她爹爹眼中的骨气罢,好好活着照顾家里人,有点余力了,就去照顾天下人。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是她爹爹时常念叨在嘴上的话。
他不求她爹爹,而她爹爹至死也没原谅他没护好她和她的孩子。
就是后来他凭自己把常家送上了巅峰,恢复了往日荣耀,他当回了井伯爷,但听见过他的嫂嫂说,他已满头银发,两鬓如霜,那时,他才不过将将四旬而已。
何必呢?
前一世,何尝是她不懂事,他亦然。
是以这辈子绝不能如此了。
一旦想清楚,苏苑娘也不沉缅于往事,跟前来禀报的旁大管事对昨日出去的帐,昨日事多,这一对就对到了晌午,知春催了又催,苏苑娘才起身去雅苑膳厅,刚坐下用了半碗饭,就见南和回来,禀了她父亲要过来吃饭歇脚的事。
苏苑娘一听,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跟知春道:“你带着明夏和通秋去厨房多做几个菜,赶紧的,三姐儿……”
“在!”
“你和我去门边迎我爹爹。”
“好咧。”
娘子又把姑爷忘了,知春跟上去,想问问娘子要给老爷准备些什么菜,刚娘子出了膳室往正屋走,到了嘴边的问话换了一句:“娘子,您回房呀?”
苏苑娘点头,“换身衣裳。”
好看一些的,还戴两样首饰,显得漂亮一点。
姑爷回来也没见您换,知春苦着脸,心道姑爷见到了又要不笑了,“这是平常日子,老爷也是平常过来,您随意穿也很好瞧。”
“要更好瞧一点,你且去忙。”
“是了,”知春这才想起来意,道:“娘子,除了老爷爱吃的那三样肉,还要添些吗?”
“炒两个新鲜的小菜,加个豆腐鱼汤,都要新鲜的。”
“诶,奴婢就守着厨房,让他们拿早上采买回来的新鲜菜烧。”
“可,去罢。”
知春带着人去了,三姐跟着苏苑娘去了置放衣物箱笼的耳房,一时之间,主仆俩看着垒积在一起的各式箱笼很是静默了片刻,片刻后,三姐撸起袖子:“娘子,您要翻哪个箱子,跟我说。”
苏苑娘看着箱子当中最高的那一具,指给三姐看:“那是放珊瑚宝树的箱子。”
“是,娘子,我认识,我还帮着抬了。”
“以后还有很多银箱子,”这不仅是她搁衣饰的小房子了,还是她以后的宝库,近在眼前,苏苑娘心情极为愉快,跟三姐道:“你往后缺银子,只管与我来借。”
借?胡三姐慢慢琢磨着这个字的意思,等帮娘子翻开有意打开的一个箱子,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是借啊?”
不是赏啊。
“是借,”苏苑娘弯腰翻着衣裳,道:“等你很有钱了,就还给我。”
“哈哈,娘子,”太好笑了,三姐咧开嘴笑,“我再有钱也有钱不过你。”
“说不定的,志气大的人,什么都会有。”苏苑娘专心找她的好看衣裳,漫不经心地道。
她不知这时在她的身后,三姐已止了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家娘子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若是,等她攒好银子走的那一天,不知要不要跟娘子坦陈。
胡三姐看着她家娘子娇弱的背影,发现那个她从小认为很柔弱的娇贵小娘子,实则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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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挑了一身全新没穿过的蓝粉花裳,这是她出嫁前,娘亲带着从城中请来的几个有名的绣娘一同为她绣出的夏裳,夏裳是棉布,在一天当中最炽热的午后穿起来有些热,但穿出来很是好看,苏苑娘又不怕热,执着穿了这一身。
只是她在屋内穿的时候并不热,在太阳底下走到前院大门口,这鼻尖上就冒出了汗来。
胡三姐连忙拿手帕作扇,快快给她扇风,又要找下人去拿扇子,一时急急忙忙的。
门人在旁见状连忙道:“不用去找人了,小的这就去找一把。”
“不用了,开门。”苏苑娘已细耳听到了外面马车辗过地面的声音,转身就朝门人道。
门人一听,是有动静,赶紧招呼了另一个门人一起去开大门。
大门打开一条缝,苏苑娘耐着性子等它大打开,正要出去高高兴兴迎她爹爹,却见前方大门门前有人叫了她一声:“苑娘?”
苏苑娘一看,是常伯樊,有常伯樊就有爹爹,苏苑娘眼睛乍地一亮,朝他快步过去:“常伯樊。”
她爹爹呢?
看着欢快雀跃如蝴蝶一样向他扑闪过来的小娘子,看着她额头鼻尖不少的汗珠,常伯樊真真是想叹气,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哄道:“在车里呢,你看太阳这么晒,怎么出来了?满头的汗。”
有吗?苏苑娘不在意,不等马车刚停人还没下,朝马车门帘内叫:“爹爹,爹爹,您来了?”
第108章
苏谶听着小娘子兴奋的动静,忍俊不禁,掀开车帘的手快了。
片刻,春风满面的苏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苏老状元一出来视线就朝女儿的方向看了过去,脸上眼中皆是笑意:“小娘子还知道迎人了呀。”
苏谶又打趣女儿。
他嘴上打趣着,心中却十分妥帖不已,小娘子比在家里还对他热切,看来也想他得紧。
“爹爹,”苏苑娘毫不在意他的打趣,满心只有父亲来了的欢喜,上前便去扶他,喊他:“爹爹。”
傻闺女!苏谶被她这傻呼呼的样子逗得舒畅不已,朝跟随在一旁的女婿点点头,方才朝满眼里只有他的闺女温声道:“在家里好不好?”
“好得很!”苏苑娘想也不想地道。
“我看是好得很,”苏谶笑话她,“还穿的花衣裳,这是日日可开心可开心了?”
苏苑娘一高兴就要找花衣裳穿,这是她从小到大表达心中欢喜的习惯,苏谶再了解不过,调侃起女儿来就像手到擒来。
父亲满脸的笑,苏苑娘看着就高兴,父母在世,还在她眼前笑,苏苑娘分外满足,爹爹调侃笑话她皆不是她所在意的,她看着苏谶笑,连连点头不已。
她以前不懂事,让父母担心太多了,这世只要他们安好,心中高兴,她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厨房那边去备饭了,我们走回去等会就能吃着了,爹爹你饿不饿?”苏苑娘挽着父亲的手就往里头走。
苏谶频频回头,她这才发现她把常伯樊落下了,她看过去:“常伯樊,进门回家了。”
常当家这才举步,上前跟到岳父那一步,当真是满心的无奈。
看着她满眼里只有父亲,看不到他,他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可那是岳父,常伯樊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见常伯樊去了父亲另一边,苏苑娘犹豫了一下,在进门之后,突然松开了父亲的手,走向了常伯樊,同时把手悄悄地往他那边伸。
常伯樊突然间心领神会,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板很热,手心有带有汗水的湿热,苏苑娘察觉到,抬起小脸:“你也热吗?”
“你热吗?”常伯樊问她。
苏苑娘颔首,“热。”
她又转头看向苏谶,“爹爹你热吗?”
今天出门见人,苏谶穿的是儒衣,再薄再轻省里外里也有两层,岂能不热,苏谶看她扔下他毫不犹豫走向了常伯樊,这下故意抬起手扇风道:“好热好热。”
苏苑娘果真急了,松开常伯樊的手就要去父亲那边安慰,这时常伯樊哭笑不得出来,与老顽童和小迷糊道:“爹爹,苑娘,很快就进屋了,坐会儿就好了。”
他紧握着苏苑娘的手,朝小跑着跟过来的旁大管事道:“去冰窖端撬一盆冰过来,不要太大了。”
苏苑娘受不得冷,偏喜热,是以这个夏天已接近盛夏,飞琰院还没放过一盆冰,这时苏苑娘一听就知道冰盆是给她爹爹用的,点头不已。
她爹爹最怕热了,就是太要脸,
从不说而已。
苏谶看着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等到进了飞琰院,看女儿松开常伯樊的手,一会儿亲自端来凉茶来,又接过丫鬟手中水盆让他洗手,其后又笨手笨脚给他挤了凉帕过来给他擦脸,她看着手生不已,更是忙得团团转,苏谶却是看的笑容不断。
等他清洗好了,只见她舒了一口气,坐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在后面丫鬟的侍候下还未洗好身上尘土的苏家女婿。
“你不去照顾你郎君啊?”苏谶凑近女儿身边,整个人不成形地跟女儿咬耳朵说悄悄话,样子颇有点鬼鬼祟祟。
“呃?”苏苑娘收回眼,神情困惑。
“你不去给他端水?”苏谶再问。
“有知春她们。”苏苑娘回。
“自己的夫君,自己照顾的好吧?”苏谶又说。
苏苑娘沉默了片刻,瞄了常伯樊一眼,以比苏谶更小的声音跟苏谶悄悄道:“可娘说这种小事,有下人就好了,我不用做,我管好府里和银子就好了,还有他要做什么支持他就好,这样就行了。”
这确也不错,苏谶就是被说这话的苑娘母亲如此捏在手里的,但是苏老状元就是想跟女儿故意使使坏心眼,“可你娘也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啊,你没听你娘说过,衣食住行也拿住了,哪天我要对不起她,她给我下毒多方便啊。”
是如此,娘亲是说过类似的话,但是顽笑儿时说着玩的,说完还跟她说了这是玩笑话,不能当真,苏苑娘就真没当过真,以前她爹爹绝没有亲自跟她说过这种话,苏苑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但这是像她爹爹能说出的话,她也不奇怪,小声回道:“你和娘亲说过,不能害人。”
“是不能对不起人,”苏谶点头,他看着他家镇定自若的小娘子,满心的欢喜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他家小娘子,真有他苏谶天崩地裂也不轻易变颜色的风范,果真是他苏谶的小女崽,苏谶喜得不得了,乐陶陶地把以前尚还不到时候火候的话说了出来:“但人是要先对不起你在先,这时候你就可以对不起人了。”
兄长说的没错,他的本事,皆是爹爹教的。
听着前世跟哥哥说过的话一模一样的话儿,苏苑娘不禁多瞥了她爹爹几眼。
前世爹爹不得已离开临苏时,他的身上满是悲愤。他悲伤于娘亲的死和她的不幸,愤怒常家和常伯樊对她的不公不正,带着满腔怆然失落离她而去。
她爹爹大好年华时丢掉前途被驱逐出京,失去妻子肚中盼望已久的第二个孩子都没有让他愤恨,但常家却击败了他。
击败了他曾身为卫国状元的骄傲。
她爹爹本是如此爱憎鲜明的一个人呐。父亲的样子,从来没有如此分明清晰如镜洗,以前没有看明白的至亲,这世她居然能看懂一些了,苏苑娘看着明显故意给她使坏出难题的父亲,她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