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爷实在抱歉,是我才疏学浅了。”
尽管窘的快要冒烟,她却还是强忍了窘迫出了声告罪。
禹王从她那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根上收了目光。
“那些字确是生僻,你不认得也正常。”他撑了扶手起身,踱步往雕花窗的方向,传过来的声音依旧低沉冷淡:“《类篇》《字汇》《说文解字》等书架里都有,你可以随意寻本拿回去。下去罢。”
捧着《说文解字》往回走的时候,时文修还是有些细微的感动。她没想到,面对她的失误,那素来高冷的主子爷并未加以训斥,反而还照顾到了她的情绪给她解了围。妄她之前以小人之心的认为,那主子爷严苛至不近人情,此番她出了错,少不得会借题发挥对她敲打训诫呢。
大概,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吧。
这般一想,她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不少。就连想到先前他特意派人来警告她的事,她也稍稍体谅的去想,或许真的是她哪处地方做的不对,只是她未察觉?
想了半会没想明白到底是何处做错了,她索性摇摇头不想了。反正她日后肯定会兢兢业业好好工作,不疏忽懈怠也不消极怠工,相信这般总不会出差错的。
结束晒书任务终于得以回归的时文修,受到了明武堂众人的热烈欢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尤其以从未见过主子爷面的葛大瓦为首,争抢的询问她主子爷是什么模样,在主子爷跟前当差感觉如何等等问题。
“主子爷英俊如神、高大威严、威风凛凛、高高在上。”时文修夹块红烧肉慢慢吃着,咽下后,再次叠加了一系列美好的词汇:“还有睿智稳重、不拘小节、心胸开阔、正直善良,总之,别看咱主子爷面冷的很,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至于在他跟前当差的感觉嘛……就很,荣幸,对很荣幸。”
她当然不会跟他们提,在那主子爷跟前想要找地缝钻的那种羞窘。这么丢脸的事,打死她也不会主动提及。
众护卫总觉得她回答的有些敷衍,但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对。可等她接着生动有趣的说起晒书的那种种艰辛与繁琐事,他们的注意力又被迅速吸引过去,就忘了继续追问。在听她详细的描述那一道道的工序时,他们无不咋舌纷纷感慨,没想到区区一个晒书的活,就有这么多的门道。
这日之后,时文修的生活轨迹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则是在生活工作锻炼之余,每日里她还要抽出一点时间来学习。她是属于知耻而后勇型的,在书房丢了那么大的脸,回来后她就暗暗发誓,此生绝对不要再遭遇那般羞耻的时候。
忙忙碌碌的日子充实而美好,可这样的安稳还没过上三日,那张总管却再一次的踏进明武堂里找到她。
“是又要我去书房帮忙晒书吗?”张总管找来的时候她正拿着碗准备打饭,一见到他过来双眸都睁大了些,随即想到可能又要去晒书,她胳膊腰腿都反射性的隐隐酸痛。
张总管笑眯眯道:“书哪有三天两头晒的道理,一年彻彻底底晒上个一回就成了。这回咱家找您,是主子爷有令,宣您过去念念文章。”
闻言,时文修在众护卫看不见的角度里,嘶了下微微骇吸口气。还要让她去念?她好不容易已经忘了之前的羞耻窘状,为什么又要再一次的来提醒她?那主子爷难道就不能换个人来给他念吗?
“现,现在吗?”
张总管瞥了眼她手里的海碗,依旧笑眯眯的:“那是,主子爷等着呢。”
时文修牵强的笑应:“好的。”
这回张总管带她去的不是书房,而是正殿。
雅重而不失奢华的正殿大堂上,端着菜肴鱼贯而入的婢女们,将托盘上的菜有序的摆放在红漆的八仙桌上。玉盘珍馐,色泽分明,桌上那些精致菜肴不仅看起来可口,闻着也是香味浓郁诱人,想必吃起来也是唇齿留香。
时文修让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注意这些,暗暗定了定神,就随那张总管进了这主殿大堂。
端坐在正位的那人刚净完了手,旁边两个婢女一人正拿着干净绢帕递给他擦拭,另一人则端着碗碟筷子在旁静候,应是过会要替他布菜。
“主子爷,人带来了。”张总管小声道。
时文修就近前请安。
禹王淡声吩咐她起身。放下擦拭完的绢帕,他指骨叩了下桌角上的书,示意:“念罢。”
时文修应了声,就赶忙上前拿过桌角上搁置的那书,拿到手里一看,竟还是那《清思赋》。
她拼命屏蔽脑中那不愉快的回忆,尽量从容平静的打开书扉页后,就字正腔圆的朗声念了起来。
安静的大殿里萦绕起清清透透嗓音的时候,主位旁的婢女已开始布菜。座上的主子爷眼神淡淡扫过哪处,她就精准的来到哪道菜前,熟练的夹过菜肴,筷尖不曾碰触碟盘半分,整个过程不发出丁点声响。
用饭的人始终端坐着,身形都不曾动过分毫。他持筷不紧不慢的用着饭,面上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让人看不出他对菜品的喜恶来。
一篇骈文字数不算太多,还没等座上的人用完饭,时文修就已经念完了。念完后她还有些小开心,觉得这回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全念下来的她,应挽回了些之前丢下的颜面。
她合上了书,悄悄拿眼神去瞄另一旁的张总管,抬着细细的手指轻幅度下垂跳跃,朝大殿外方向做了个奔走的动作,以此无声询问他,她是不是能退下了?
张总管看她在主子爷背后悄摸比划着,惊得脸都僵了。
竟敢背对着主子爷做小动作,这丫头胆儿也忒大了!
禹王持筷的手微顿,随即就搁了筷,拿过一旁的温水慢慢喝过一口。
“退下罢。”
听到这话的时文修如听赦令,将手里《清思赋》重新搁回桌角后,规矩的行一礼就退下了。
待终于出了大殿,她便再也按捺不住的急匆匆往明武堂去。
怕过了点吃不上饭的同时,心里也就不免埋怨上了她那主子爷,吃饭就吃饭,听什么骈文?就算要来点什么下饭,那歌舞音乐、相声杂耍、唱戏唱曲的,哪样比不听个文绉绉的骈文来的下饭?
但愿这位主子爷不会再心血来潮的找她过来念骈文吧。
天知道,她是一点都不想来当这个朗读机。
大殿里,当时文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禹王重新持起筷子。夹过菜肴的时候,淡声问:“刚那会,她背对着本王在做什么?”
第18章 朗读机
时文修回到明武堂时还是晚了,偌大的米桶里空空如也,菜桶也连点菜汤都没落下。早已用完饭的众人正蹲地上三三两两的唠着嗑,突然见着她回来还煞为惊奇,他们还以为她会跟前些次一般,会在主子爷院里一直待到下值呢。
“都回屋看看自己那还有没有点心啥的,拿过来给小时垫垫肚子。”
有些稍微细心些的护卫,料定她定是还没吃饭,遂赶忙招呼众人,让他们别唠嗑了,赶紧起来回屋找吃的去。
时文修赶忙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在主子爷院里用了些点心,真的一点也不饿。”在这里这么些时日,她哪里不知,这些糙老爷们可没有屯小零嘴的习惯,找也是白忙活。
可众人不听她的,依旧风风火火的进屋翻找去了。
等再次出来时,果然都是两手空空。
“对了,我记得鲁哥那有肉干,要不先去鲁哥房里那些出来,等回头再跟他说声。”
时文修刚要拒绝,就又有护卫接口道:“快得了吧,他那肉干硬邦邦的就跟石头一样,小时咬一口能崩掉半颗牙。当谁的牙口都跟他的一样么。”
“真不用麻烦,我真不饿。”
话刚落,她肚子就咕噜咕噜叫唤起来。这场景还是蛮尴尬的。
“这样,趁着还没到上值时候,俺去大膳房那看看,肯定还有剩饭的。”葛大瓦说着就去拿时文修的空碗,“俺去给你盛一碗去。”
时文修赶忙将空碗夺过,连连摆手:“哎呀,真不用!饿一顿两顿的没事,捱一捱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真没必要非得一顿不落。”明武堂不开火,每日吃饭都需要人到离这里不算近的大膳房那抬饭过来,十分麻烦。
众人纷纷表示离开晚饭还有三个多时辰,她得吃午饭。
张总管带人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群糙汉子围着她吵吵嚷嚷的场景。
“咳!”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让众人惊了下,纷纷扭头一看,就见到府上的大总管,正抄着手远远的站在大门口处,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们。
“大、大总管好。”
众人僵着脸唯唯问声安,而后迅速做鸟兽散。
不能学他们做鸟兽散的时文修,只能僵笑着上前问好。
张总管挑了眉:“平日里倒瞧不出,这明武堂里还挺热闹。”
时文修听出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唯恐他回去告状说明武堂众人疏懒懈怠,遂赶紧开口解释:“哪能啊,平日大家都各司其职,工作时候都最为敬小慎微,严谨肃穆的,断断不敢起半点喧哗声。今个是我失了分寸了,因高兴能得了主子爷的几分赏识,回来后就自鸣得意的拉着他们多说了会话,这方吵嚷了些。”
“咱家就是随口一说。”
张总管看过她一眼,就朝后面招招手来:“快将食盒给紫兰姑娘拿过来。”
在时文修惊愕的目光中,他打开了最上面的食盒盖子,露出里面摆放的几碟香气四溢的精致菜肴。
“主子爷说您念书念的好,特意赏您的。”
重新合上盖子,他提过食盒递过去,颇为感慨:“当然也是知您这个点回来断是没饭吃的,这方吩咐赏下来的。纵观整个大魏,能这般体恤下人的,也就咱家主子爷了。”
时文修受宠若惊的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感受红漆食盒外部隐约传递来的余温,此时此刻再也没了之前对那主子爷的满腹牢骚,只剩了些暖人心肠的感动。
“是的,咱家主子爷宽厚仁慈,能在主子爷底下做事,我真的感到庆幸不已。”
说这话时她是带着真心的,她是打心底里认为,在这样一个古代封建的大环境下,那主子爷还能这般体贴员工,真的算很仁厚了。
张总管瞧她真诚的模样不似作伪,倒是探究的朝她看过好几眼。
离开明武堂的时候,张总管在迈出大门那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似闲聊般问那门口的守卫,“对了,那紫兰姑娘回来后,可有跟你们聊起过主子爷?”
守卫们顿时脸皮绷紧,神情透着说不出的紧张。
“聊了。”他们不敢撒谎,自是如实回答。
“哦,都聊了主子爷的什么了?”
“大总管明察,她并没有私议主子爷,只是跟我们提了主子爷是何等的威武不凡。”
私议主子爷是大逆不道的事,两守卫怕大总管怪罪下来,就赶紧出口替她解释。
张总管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咱家又没说她私议主子爷。她都提了主子爷什么,一字不漏的给我说说。”
两守卫这方稍稍定心,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你一言我一句的将她说过的那些溢美之词,统统倒了干净。
虽说做不到一字不漏,可也相差无几了。
张总管带着满腹沉思离开了。实话说,观察了这些时日,他也依旧没有找出她的丁点破绽。
是真傻,还是装疯,他还真不敢下定论。
不过若她是伪装如此的话,那就不得不叹她一句厉害了。
快至主子爷院子时,他远远的瞧见府上的幕僚马英范先生正在院外徘徊,见了他回来,似乎精神一震,就朝他几步迎了过来。
“马先生可是要见主子爷?只是主子爷这会尚在小憩,若无紧急要事,不妨再稍等些片刻。”
“不,我是在等总管您。”马英范看了眼周围,拉过他到一旁,小声询问:“大总管体谅,我实在是有事压于心,这里就不与您客套,直接问了。不知大总管可否知道,主子爷待那宫里头赐下那位,究竟是何等章程?”
一语毕,张总管就诧异的抬眼。
“大总管莫要误会,并非是我胆大妄为欲窥探主子爷内私,实在是因为我马家有前车之鉴,因而遇到诸类情况,难免就警慎几分。且她既不上套,那就是留她已然无用,按以往来说应早早处置了才是,可如今主子爷却迟迟不下令,反倒还继续留她,这难免让我有些难安。”
张总管是知他家里事的,也自然知其对待女色上的警慎敏感。不过理解归理解,可揣测主子爷的心思是大忌,马英范敢问,他却不敢说。
“马先生过虑了,主子爷是何等心性的人,像您这样长年跟随在主子爷身边的人,还能不知?”在马英范再次开口前,他直接堵了他的话:“主子爷行事自有深意,非你我能探究的。诸类话您还是莫要再提了,不合规矩。”
马英范只能忍了话,叹气:“是我逾矩了,望您莫怪。”
张总管抄手笑的和气。
这边的时文修哪里会知府上这些人的诸般心思。
她的生活依旧充实平静,只是愈发忙碌了,因为自打那日之后,张总管隔三差五的就要请她去主子爷那,当一回人形朗读机。
每次来回奔波是累了些,但是她得到的补贴也不少,除了每次完成任务,会得到满满一食盒喷香可口的饭菜外,那大总管还说了到了月底她还有格外补贴的赏银拿。那主子爷这般的仁厚体贴,所以这人形朗读机的兼职她做起来也没什么不愿的。
就在时文修白日里按部就班工作,夜里偷偷摸摸数着攒下的银钱的时候,却丝毫不知,她那毓秀宫娘娘开始惦记起她来。
这日是禹王进宫给淑妃请安的日子,下了朝后,就直接来到了毓秀宫。
“儿子给母妃请安。”
淑妃叫他起身,让人给他搬来了座。
“有段日子没见你了,最近公务可是繁忙?”
“母妃见谅,这段时日确是户部诸事繁冗,儿子方没能常来母妃这里请安。”
“公事要紧。不过你身体也要注意些,莫要过度操劳熬坏了。”
“劳母妃挂念。”
两人客套番后,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禹王不是热络性子,淑妃久居高位被人捧惯了,也当然不能自降身份的去巴结这养子,两人就这般不咸不淡的聊着,堪堪维系着母子间表面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