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想劈开她脑袋瓜看看,里头究竟想的什么。
她难道真觉得将小身子一背,主子爷就真瞧不见她在背对着做什么小动作?
“过来。”禹王收了最后一笔,沉声吩咐。
时文修就嗖的下将刚伸出去拿《字汇》的手收回。
呼口气缓缓心虚的情绪,她捧着那本心经,有些紧张的重新来到了案前。
禹王搁下笔,抽起正铺桌案的那副写好的字,往旁边随手扔过。
“烧掉。”
话音刚落,一旁的张总管赶忙上前捡过,捧着那副字躬身退后数步,方转身疾走至房门口,低声吩咐下人搬火盆过来。
因刚案上的字被抽走的太快,时文修没瞧见那几个字的全貌,只最前头那秉节二字打她眼前一闪即逝。虽字未太看的清楚,但也不难看出那副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显然是那执笔人的笔锋遒劲有力相当了得。
此刻她竟也有闲心为这幅字可惜,觉得与其烧掉,还不如挂她那小破屋里当个摆设。
禹王伸展了双臂松了下筋骨,拿过身旁下人递来的温茶饮过一口后,冷不丁问她:“哪个字不认得?”
时文修刹那回了神。
几乎是问话声刚落,她就精神一震的翻开了心经,麻利找到有生僻字的那页,将【罣】还有【耨】指给他看。还微抬着脸看向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禹王喝茶的动作一顿,避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目光扫向她指尖指向的那字。
“《说文解字》里没有?”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顿让她觉得压力罩顶,好似回到了中学时期,每每考完试后,接受来自语文老师的灵魂拷问般。
“《说文解字》我回去有看的……”她的声儿不自觉的小了点,咽咽嗓儿:“只是暂且还没看到这两字。那个,主子爷,我保证,日后会加倍努力学习,争取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禹王抬起茶碗将里面剩余茶汤饮尽。
“罣同挂,可译词无牵无罣。耨,多指农具。”
她在心里迅速默念两遍字音,终于得以记下后,轻松之余抿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谢谢主子爷。”
禹王放下茶碗,重新拿起笔搁上的笔,饱蘸浓墨后,提笔落上案上铺就的一整张洁白宣纸上。
“念。”
时文修挺了挺脊背,打起精神后,遂从右至左清声念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从来寂静冷清的书房,这一刻倒仿佛注入了别样的生机来。萦绕在梁上的声音盈盈绕绕,清婉动听,饱蘸浓墨的笔尖笔走龙蛇,宛如行云流水。光束从窗外照进来的时候,落在案上,铺在他们的身上,竟让人莫名有种暖融融的错觉。
张总管余光瞥见这样莫名温馨的一幕来,微微一怔,竟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马英范的话来。
摇摇头甩开脑中的那些想法,他指挥着人点火,继续烧着手里的这副字。
中午的时候,时文修随着那主子爷从书房直接到了正殿。依旧是他用饭的时候,她开始念那《清思赋》,等念完后就悄声退出正殿,而后照例拿着张总管给她备的食盒回到明武堂。
她离开后,那正殿大堂里的禹王就搁了筷。
张总管躬身近前。
“近期她行迹可有异常?”
“回主子爷的话,并未发现她的不妥之处。”
禹王见他面露些迟疑,顿时冷了声:“有话就说。”
“是。”张总管又躬低了几分背,不再迟疑,将之前他从其他护卫那里听到的话、以及今个她与他说的那些话,近乎不漏一字的转述给他主子爷听。
他将话复述完后,正殿里有小短时间的寂静。
禹王拿过桌上的绢帕擦了手,睫压住眼,声音不辨喜怒:“你觉得她没有问题?”
“奴才断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据奴才这段时日观察来看,她对主子爷的推崇不似作伪,每每谈起您来她都两眸熠熠生光,对您真似仰慕的紧。奴才也只是猜测,也说不准,或许她当日是真撞坏了脑袋。”
“张宝,你跟了本王多少年了?”
“奴才是景和三十年跟的您,至今有十五年了。”
“一晃都十五年了。”禹王叹息,素来冷峻的神色倒有些复杂的感慨,“你随本王开府出宫的日子,也有五年了。应是这五年来你顺风顺水惯了,也就忘了当初宫里的那十年里,都历经多少阴暗诡谲,见过多少魑魅魍魉。”
张总管浑身陡然僵紧,慌忙跪下请罪。
“你起罢。张宝,你要记得,收起你不该有的同情心。她是老九派来的细作,这点毋庸置疑。”
“主子爷放心,奴才晓得了。”
禹王放下手里绢帕,“还有一事,从即日起,府里上上下下你要再严格排查,各方的钉子该拔的拔,该杀的杀,不必再有顾忌。府中要外松内紧,各部管事你要敲打一番,令其严格管教下人,不得出任何岔子。”
在张总管的心惊肉跳中,禹王的声音渐渐寒凉:“若无意外,朝廷今年应该要对外用兵了。”
张总管的心不受控制的乱跳,不是因为朝廷对外用兵,而是因为他们主子爷未尽的话。朝廷对外用兵,而主子爷却提前将府里上上下下的安排,这难道是……
“此番出征,父皇可能会让本王前去监军。”
张总管骇吸口气。
禹王深眸冰寒。自打他奉旨收国债那日,他就隐约猜到父皇欲对外用兵的意图,不少朝中有心人应也猜得到,譬如那最受父皇信任的唐郡公。自古监军一职,非圣上信任之人不可担任,若无意外,此行监军之职,非那唐郡公莫属。
可就是这般不巧,就在昨日,唐郡公骑马不慎摔断了腿。若说这其中没有宁王穿插其中作梗的影子,他是百万的不信的。要知这唐郡公当年,可是欠了曹家不小的人情。
唐郡公上不得战场,这两日父皇在朝中,就几番言语试探,多少流露出几分欲让他代替其监军的意思。
若是其他人能得圣上如此信任重用,定会感激涕零,可他不同,他是当朝皇子,是储位的竞争者之一。
自古以来,只有太子监国,还未有过太子监军的。
若此番真的定他监军,那只怕在朝臣眼中,他禹王就失去了储位之争的机会。
禹王闭了眼,遮住其中的寒芒。
片刻后他睁了眼抚案起身,看了眼那心慌意乱的张总管,“慌什么,就算本王前去监军,这禹王府的天,也塌不下来。”
张总管忙告罪:“奴才知错了。”
他焉能不慌啊。朝廷这一仗谁知能打多少年,万一圣上真点了他们主子爷去监军,这一去就是数年,战场上刀剑无眼,群龙无首的禹王府也定是危机四伏,他作为府上的大总管,只怕从此要日夜提着心,再难睡个安稳觉了。
“交代给你的事,你可以现在去办了。”
“是,主子爷。”
张总管缓缓神。当务之急不是乱想些没用的,而是抓紧时间去严加整顿府里上下,以让主子爷没了后顾之忧。
“对了主子爷,那她……可要现在处置?”
空气中沉寂少许后,传来他主子爷冷淡的声音:“先留着,日后再议。”
夜里,独自一人坐在破败小床上的时文修,这才敢将那捂了一天的刺绣香囊拿出来,颤巍巍的将其打开。
里头是二十颗金瓜子。
倒出金瓜子后,她又紧张的使劲往外倒了倒,还扒着香囊里里外外检查个遍,直待确认没有什么纸条什么的,方一下子松了紧绷的肩,劫后余生的吐着气儿朝后仰倒。
天呐,吓死她了。
天知道,她简直要怕死了,唯恐那宫里头的娘娘给她传信,让她即日回宫当差。她都不敢想象,万一事情真要这么发展,她该怎么办?是去,还不去?只怕不去是不可能的,那时再不愿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宫了。
想象了下回宫当差,可能会被打一丈红、会被拿针猛扎全身的凄惨场景,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给那位娘娘磕头求饶,求她日后万万不要再想起她来。
第21章 练武场
时文修一大早过来,就见明武堂众人都匆匆忙忙的,连打饭吃饭都带出些十万火急的意味。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看大家都很急的样子。”
打完饭的她拿着馒头端着咸菜碗,挨着葛大瓦身旁蹲着,有些奇怪的问他。
“俺也不知道,好像是听说今个鲁首领有重要任务分配,要俺们都赶紧点收拾。”葛大瓦咬过一大口馒头,朝二等护卫那边努努嘴:“要不你过去问问鲁哥,他肯定知道。”
时文修朝鲁海的方向迅速看过一眼,在隐约瞅见他那发青高肿的颧骨时,顿时就打消了过去询问的念头。她可是听人偷偷说了,那鲁首领不让鲁海与她多接触,鲁海不听话,鲁首领就打他,他脸上那骇人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算了,还是莫给鲁海招揍了,反正待会吃完饭就知道鲁首领到底会公布什么重要任务了。
一刻钟后,锣声敲响三声,收拾妥当的众护卫迅速列队。
“奉主子爷的命,即日起,明武堂上下除在主子爷跟前当值的外,每日辰正时刻需准时至练武场练习武艺骑射,无故不得延误缺席!听明白没有?”
“明白!”
鲁泽冷脸环顾众人:“主子爷下朝之后亦会前去检阅,这可是你们大显身手给自个长脸的时候!谁的武艺超群,谁能出类拔萃,主子爷可都看在眼里,最后能不能得到主子爷的赏识,就全看诸位的表现了!”
这话听得一众护卫们热血沸腾。
主子爷竟然也会去练武场!一想至此,他们就抑制不住的激动,摩拳擦掌的恨不得立刻上马骑射比试一番。都是八尺的汉子,浑身都是腱子肉一身的力气,谁也不觉得谁比谁差,都觉得自己个顶个的厉害。
除了排在队尾的瘦小个。
时文修紧张的手指搓了搓衣服缝。
骑马啊……好像,当年团建的时候,也骑在马背上,由驯马师牵着溜溜达达的走了一圈。
至于射箭……额,也射过,团建的时候也有这项目,虽然弓有些重可勉强也拉开过,射的最好的成绩也有五环了。
这般想着,她的心稍定了些。毕竟这般看来,她觉得对于骑射,她还不算是一窍不通,好歹还是有些基础的。等去了练武场,再巩固加强一些,慢慢练下来应也能达到及格线的罢。
鲁泽冷不丁看见队尾矮出一截的人,这方蓦的记起她来。见她昂首挺胸的就要随着队伍走,他脸色微变,忙叫住了她。
“你且停下……”
时文修扭头一看,见那鲁首领皱着眉伸着手,一副要制止她跟去的模样,赶忙在他阻止前开口解释:“鲁首领,您不说主子爷下朝后就会去练武场的吗?那中午用饭的时候,应就不用我过去正殿伺候了。我作为明武堂的一员,那日常也得跟着大家一道训练啊。”
鲁泽就闭了嘴将到口的话咽下了。
张总管毕竟没明确着说不许她跟着,所以他虽不情愿好好的队伍里乍然多出不和谐的她来,但也不好强硬的制止,只能拉着脸挥挥手让她一道去了。
时文修遂小步轻松的跟上前面队伍。
鲁泽郁卒的叹口气,大步越过她,往队伍的最前面去。
等见他们鲁首领走得远些了,时文修前面的那汉子悄悄回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她则开心回他一笑。
集体活动嘛,她要是不参加,岂不是要脱离了集体?说什么她都要据理力争的。
北练武场相较于南练武场,其面积大了三倍不止。
最外圈是跑马道,中间放置着箭靶还有兵器架上的刀、枪、剑、矛、戟等各式各样的兵器,场上还有马仆陆陆续续牵来的百余匹高头大马,各个膘肥体壮、雄壮结实,刨着蹶子津津嘶鸣,瞧着不似那么温顺。
时文修直勾勾的瞧那些异常彪悍的马匹,总觉得这里的马,跟她以前骑过的不大一样。她嘶了下吸口气,忙摇摇头,甩开脑中闪现的被这彪悍大马甩落马背的惨烈情景。
今日朝中事多,直待过了申时,禹王的车驾方回了王府。
张总管亲捧着拧好的湿绢帕递给他主子爷擦脸。
“这会天不算早了,主子爷可还要去练武场?”
“去一趟。”
张总管接过擦拭完的绢帕,就忙招呼人将早备好的劲装呈递上来。
黑色绣麒麟卷云的劲装替换了繁重尊贵的朝服,衬的他肩背宽厚挺拔,整个人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许硬挺。
拉过缰绳,他踩蹬上马,拨转马头,挥鞭径直往练武场的方向而去。
张总管就招呼人都赶紧跟随上去。
当隐隐的马蹄声自远及近传过来时,练武场上开始小范围的沸腾起来。
“主子爷来了!”
“主子爷来了!!”
他们激动的呼喊了几声,而后愈发疾挥马鞭,绕着跑马道策马疾奔,争先恐后的搭弓射箭,表现自己精湛的骑射功夫。
百马齐奔,场面撼动人心。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轰隆隆的马蹄声也震的地面都在震动。
感受着一阵阵疾风不断从身边刮过,骑着马在最边上溜达转圈的时文修,吓得赶忙拉着缰绳使劲再往边上躲,唯恐她那高大的坐骑受到了惊吓。
“小时,小时主子爷来了!”策马过来的葛大瓦见她还在慢吞吞的溜达,都替她急,“快点甩鞭子让马跑啊!可别让主子爷见你在这磨蹭!”
时文修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闻言非但不甩鞭子,反而握紧了缰绳将坐骑赶紧点的往边上又挪了挪,唯恐葛大瓦的马碰着她的。
葛大瓦骑着马终于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走了。
她也终于得以松口气。
看着场中百马齐奔的彪悍场面,看着大家都无比精湛的骑术,她不得不承认,对于骑马射箭她真的是零基础。从前团建时候骑马背溜达一圈与这情景相比,就跟闹着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