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府中应还不知,这些蒙兀军惨无人道,他们不仅劫掠周围村落,还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毒手,甚至连稚童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葛大瓦亦恨声道:“可恨没能亲手多宰两个!不过咱主子爷硬气,力排众议,硬是毫不留情的杀尽那些俘虏,一个都不留,痛快极了。按咱主子爷的话来说,不能容这种牲畜,活着踏进大魏境地半步。”
时文修听到这也觉得痛快至极。
鲁海也扼腕道:“若不是咱大魏军初来边城,还没适应这里的苦寒,那此战,咱少说也能多斩一倍的人头。”
“可不是,这里的风邪了门,简直刮的人骨头缝都痛。那些鞑子们倒是适应了,不想咱们,刚开战那会,好多士兵冻得拿剑的手都僵了。”
听他们这般说,她自然而然想象得到,此战是何等的艰苦。同时也为这些冒着严寒保家卫国的将士,肃然起敬。
就在她想着他们说的这些战场上的事时,突然间,她脑海中冒出了个念头——她是不是可以在后勤方面帮些忙?
军粮的改良她确实是不大擅长,可衣服方面她能啊。当然做羽绒服什么在这不现实,可这里靠近草原牛羊诸多,就意味着羊毛多啊。有羊毛就好说了,因为她会制羊毛线啊。
有了羊毛线就能织毛衣,毛衣轻快又暖和,套在军袄里头,难道不比他们穿的一层又一层的粗布单衣挡风?
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此刻简直无比感谢从前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广泛爱好,怕那时的她做梦都没想到,当年一时兴起学的东西,竟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想到了就当即去做。
接下来的时日,她就与羊毛耗上了。反正那鲁首领也不管她,也不给她安排任何任务,她索性就心一横,放开手的剪羊毛、洗羊毛、晒羊毛去了。
当然,毕竟多年未动手做过,她也怕忙活了一阵最后抓了瞎,整不出来这羊毛线,所以纵是旁人奇怪的问她弄这些羊毛做什么,她也只是支吾的说是做衣裳,其他的一概肯不提。
禹王倒是远远见到过一回,她一身羊毛的模样,虽是也生过瞬疑惑,不过近来诸事繁忙亦无暇顾及,随即就撂了一旁。
鲁泽倒是瞧不成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遂趁主子爷稍有闲暇的时候,就试探的询问,要不要去制止她。
得到的回应却是随她去。
鲁泽遂也不再管她。
别看小小的羊毛线,几道工序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工作量很大。好不容易晒好了羊毛后,她还要继续梳毛制条等工序,十分繁琐。
刚开始,她还趁鲁海葛大瓦们有空闲,拖他们来帮忙一起干。可等偶然一次,她瞧见了他们被鲁首领叫过去严厉训斥的场景,打那之后,便不再叫他们了。
葛大瓦倒是会偷偷来帮忙,同时也翻来覆去的告诉她,别折腾了,把羊毛塞进袄子里,压根比不得棉花保暖。费劲整这羊毛,还不如费些力气做件皮袄子。
时文修也不说话,干就完了。
当第一个毛线团出炉的时候,亲眼见证奇迹的鲁海葛大瓦他们,都不可思议的围着毛线团转。
“羊毛能做成细绳子?”
他们纷纷上手去扯拽毛线,心疼的时文修刚忙夺过来。
“别扯啊,没那么结实的,可会断的。”
她将毛线一端缠在一光滑木棍上,稍有些手生的拿着另外一根木棍,交叉着织了起来。
“这不叫细绳子,叫羊毛线。”
“小时,你在织网吗?”
“我在做衣服!”
很快,围在时文修旁边不肯走的二人,就被鲁泽凶冷的喊了过去。
二人就在鲁泽跟前支支吾吾比划了阵。
于是,没等时文修拿着木棍在自己身上量着,算着大概要织多少扣的时候,鲁泽就几个大步过来,直接将她连着大毛线球以及两根木棍,一并都带走了。
第35章 无眠
禹王拿过毛线团反复看了看,递给旁边的马英范。
马英范将羊毛线缠在手上几道,大概感受了下,沉吟:“到底未见成衣,效果如何,倒也难说。”
禹王就让人去将军需官请来。
他又抬眸看了眼旁边握着两根细棍子站着的时文修,示意了下放置着编藤凳的角落,“去那边织罢。”
时文修遂拿过羊毛线团以及针棒,依言去那编藤凳子所在处坐下,而后专心致志的舞动两根细木棍,由生疏到熟练的织了起来。
禹王收了目光,继续与马英范接着谈论公事。
过了会,军需官匆匆从外头赶来,禹王将事情大概说了两句,就让他去她那边看看所谓的羊毛线了。
军需官诧异的过来,拿过那偌大的羊毛线团时,有些不可思议。
“真是羊毛做的?”
时文修无比肯定的点头,捏出羊毛线给他看,大概说了下制作步骤。
军需官大为惊叹,抚着那柔软又有些韧劲的羊毛线好长时间方放下,转而又拿起了她织的那几排线扣。
将那几排用羊毛线织成的线扣覆在手背上,又覆在脸上试了下,他问:“成衣是什么样的?”
时文修就与他比划,要给分成几部分来织,先织前胸后背部分,成一个背心形状,再织两只袖子,最后在给链接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军需官又问:“织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时文修想了想:“少说得半月罢。不过,也是我手头慢的缘故,手巧些的妇人应不用这么久。”
军需官还是觉得用时过久,暗下思索,倒可以不用袖子,单做那所谓的背心,便能省时不少。
“没扣子?”
“不用扣子的,直接套头穿就行。”
她比划着给他看,等他又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后,见他对羊毛线织成的成品很感兴趣,就还很热心的跟他说,羊毛线不仅可以织毛衣,可以织围巾,手套,袜子等小物件。
军帐就那么大,两人的谈话声难免传了过来。
余光看着那角落里越谈越投机的两人,马英范不着痕迹的往案后端坐那人处悄悄看了眼,见主子爷面色无异,他遂也忙低下头来。
不过心里头倒在感叹,她似乎跟谁都能谈得来,也似乎从未有什么避嫌的心思,饶是当真主子爷的面,也毫不避讳。
转而,不免又想到她此次献衣的事。
实话说,当时他看到羊毛线时,心里是大为震撼的。
这竟是新的造衣料子、造衣方式!
即便最后出来的成品效果平平,不足以配置军中,可投入在市面上却足矣能引起轰动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这将是一笔不菲的资财。
要说朝中那宁王爷如何能这般猖獗,除却圣上的恩宠外,那原因不外乎是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了。
曹兴朝掌握着舶来品的生意,给宁王爷运作提供了大量的资财,否则他们每年暗下给昔日曹家军家属的抚恤、接济金,暗里大把资助贫困书生的银钱,四时八节孝敬圣上、皇妃的厚礼,以及包括宁王爷奢侈无度挥霍的所用资财,都从哪里来?
相比起来,主子爷在资财方面就捉襟见肘了。
如今倒可借此稍稍打开些局面,补足些禹王府没进项的短处。
想至此,马英范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那角落处的人。
此时他是真有些信她并非伪装,是真的忘却从前了。
若是为了取信主子爷,宁王爷不惜派她不遗余力的这般帮忙,那他该怀疑宁王爷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这时候,经过与时文修的一番交谈,而产生诸多灵感的军需官,迫不及待的过来禀了他在军需方面的改进想法。
着重讲的有两条,套头的羊皮衣与裹住五指的皮手套。
马英范倒是对那皮手套感兴趣,听他比划了一番后,觉得这物件确实适用,御寒的同时也不影响手指的伸展,十分可行。
军需官亦是再赞同不过。
在听她提起手套这物件,听她详细给他解释,织出来的成品是如何能挨个包裹住手指,得以让手指伸展自如时,他脑中第一反应就是,这物件用于军中绝对大有裨益。
不过他觉得那羊毛线不如那皮子御寒,替换成皮子来做,效果更为显著。
禹王听后略一思忖,就放手让军需官去做此事。
“主子爷,下官觉得那羊毛衣可以一试,不妨让人提前制一批羊毛线备用。”
马英范亦赞同此事:“卑下附议,亦觉此事可行。”
禹王遂允了,直接让他找鲁泽,让他拨两人来帮忙。
军需官领命出去,军帐内就安静了下来。
时文修见军需官都离开了,就也想起身告退。该告诉的她也告诉了,想必这里应也没她什么事了吧。
这般想着,她织毛衣的动作就停了下来,踟蹰着想要起身。
却在这会,听到了那主子爷的令声:“你过来。”
她遂忙起身,拿着毛线团以及那织了好长一段的毛衣,小步走近案前候着。
“主子爷。”
禹王屈指点点桌案,“把手里东西先放下。”
她就依言照做。
他侧过脸示意旁边侍从端了茶壶茶杯过来,递到她跟前。
“去给马先生奉杯茶。”
此话轻描淡写,却惊住了当事二人。
马英范脸色微变,嘴唇动了下,似要说什么,最终却止于案后那人岿然不动的神色中。
暗叹一声,他索性抛开那些郁结,渐渐将心绪放平。
时文修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恭敬端到那马先生面前。
这会,她已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她不敢去体会那一瞬间,心尖处那细细麻麻的酸软,只能强压住,将注意力放在手上的这杯茶上。
和解茶。对方接下,便是恩怨皆消。
她虽始终不明白究竟是何处得罪死了此人,可对方对她那种恨之欲死的杀意,却是真实存在的。从那日之后到现今,他虽没再对她动过手,可只要一想到暗处始终有人盯着想针对她,如毒蛇暗伺般,她就不免感到后背发凉。
如今若能化解,何尝不是件好事。
马英范在沉默的很长一段时候后,方将茶杯接过,到底还是神色复杂的喝下。
放下空茶杯,他就寻了由头,告退了。
等得了应允往帐外走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主子爷低声唤她近前,与她谈话的声音有温度有宠溺,哪里还见往日的冷淡疏离?
马英范直到回到自己帐中,还是满腹愁结。
他不明白,素来冷静克制的主子爷,怎么在她这就失了分寸。难道主子爷就能这般笃定,她始终无害?纵是这会她记不得从前,怎知日后不会想起?
主子爷是何等清高孤傲,怕还真没人比他们这些跟随数年的幕僚再清楚的。他还真一万个不信,真有那日,主子爷真能心平气和的容忍她徘徊两个主子间,能容忍任由人择选这般丧尊严之事。
此时军帐内,禹王强行掰开她紧攥的手心,指腹沾了药膏,给她烫红的手指挨个抹过。
“一日三回,回去后记得按时涂抹。”
在涂抹完最后一下后,他那粗粝的指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微摩挲了她的指根。
时文修噌的下将手收回,蜷缩了手指无意识掩在身后。可手心手指上,那被他触碰的地方却好似着了火,沁了细汗。
他神情自若的接过侍从递来的绢帕,擦过手上的药膏,同时示意侍从将药膏合上盖子,递给她。
时文修紧攥住药瓶,小声向他告退。
禹王掀眸看她:“有要事?”
若往日听这话,她自是要脸红的,鲁首领不给她安排任务,平日里她都是找些零零碎碎的活干。可如今不一样了,军需官那肯定会需要她过去指导下制做羊毛线啊,而她也得抓紧时间将羊毛衫给织完。
“军需官那,每日你抽空过去指点下便成。”似是知她要说什么,他直截了当的堵住她要说的话,说着又伸手轻指了下案上的毛线,“至于这个,你就在这织。”
自这日起,她在军帐里就有了自己专属的角落。
每日的大部分时间,她就坐在小角落里那编藤凳子上,手指舞动飞快的织着毛衣。就算有时候军帐里有将领过来议事的时候,他也不令她出去,就让她这般顶着那些将领,或惊奇或探究的目光,如坐针毡的坐那。
刚开始她确是不自在,不大适应这种被围观的待遇。后来她反倒期望那些将领们或官员们能常过来议事了,因为在帐内没旁人的时候,他黑沉的眸光会失了几分收敛,看向她时那种专注与深邃,能径直烫进她眸底,让她无法抑制的心悸。
那些来这议事的将领们,他们也从开始的吃惊好奇转为心照不宣,如今再来王爷这里,就已习惯了军帐里多出的这个小点缀。私下里,他们竟也暗搓搓觉得,原来传闻中冷情寡性的那禹王爷,竟也是个凡夫俗子。
趋近年关的时候,时文修手上这件毛衣已织成了半成品状态,而此时,军需官已让带着人制作了两批羊毛线。
招来的第一批跟她学做织毛衣的民妇,手快的些,织出来的毛衣都能赶上她的进度了。还有那特别心灵手巧的,在她的几句点拨下,竟直接将袜子手套织了出来,直看的她是叹为观止。
不能小看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啊。
这日,她正拿着半成品毛衣,万分感慨的走在军营里时,正巧遇上了葛大瓦他们。
葛大瓦见了她手上毛衣,挺稀奇的就拿在手上看。
“小时,你还真做出衣裳来了?不过还别说,摸上去还忒暖和。”
他说着也不外道,直接撑过那毛衣领子,就想着套身上试试。
时文修瞧他那块大的,都唯恐他给撑破了。刚要出声去制止他那野蛮的动作,却在此时,旁边的鲁海忙将毛衣给夺了过来,还给了她。
鲁海暗下使劲拧了葛大瓦一把,瞪着眼看他,咬牙压低声道:“你个混瓜,那是给主子爷的,你瞎穿什么!”
葛大瓦猛地反应过来,眼睛都吓得睁大了。
他竟给忘了这茬!
时文修当然听见鲁海的话,当即又气又恼,“别乱说,这是我给自己织的。鲁海,你再胡言乱语,我真生气了啊。”
鲁海咧嘴笑道:“放心吧,咱们嘴都紧着呢。不过话说回来,上回缴获的那些蒙兀的物资里,主子爷除了两张上好的皮子什么都没留。啧,那皮子可真是上等好货,没一根杂毛,怕放在京城里,这也是难得一遇的好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