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这才反应过来, 心想若他真这么做了,他父亲恐怕会哭瞎, 便道,“这么多拿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让它自个儿好好长在花园里,让很多人看见。”
施玄虽然听她劝了,却不大高兴地玩弄着荷包上的穗子,自己鼓脸生闷气去了。
前面酣战正畅,兵戈交接的声音叮叮当当传到耳朵里,有穿着铠甲的禁军,也有装备精良的私兵,一片鲜血飞溅之景,清宁也难以分辨出哪方占了优势。
她正想着何时做这个合适的“墙头草”最好的时候,施玄忽然小小声问她道,“你是不是在金陵呆得不开心?要是、要是我陪你一起离开金陵,你愿意吗?”
清宁笑他说话孩子气,“我怎会不喜欢金陵城?我啊,最喜欢这里了。”
施玄提高声音道,“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原因,你是不是就是舍不得那谁,那谁和那谁?”
清宁笑道,“你又从哪儿听来了谣言?我为何要跟着你走呢,我又不姓施,我与你萍水相逢,如此缘分而已,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你陪我。”
施玄愣了一下,忽然眼睛红红地瞪她道,“说什么好听话,其实就是舍不得那个姓元的!你真是薄情!”
又低声道,“你不姓施,可是我愿意姓谢。”
可惜这话说得太轻,他像只被踢了一脚的狗一样窜出去,清宁伸出手也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只能眼睁睁看见他消失不见。
清宁默默拧着眉毛,沉默像尊漂亮的雕像,直到小丫鬟担忧地上前询问,她才道,“茶凉了,再上杯茶。”
过了一个时辰这场交锋就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龙舟下、假山下等地方都藏着兵丁伺机而动,各位大人们藏在亲卫身后,出口处被团团围住以保万无一失。
世家私兵虽然各有心思,但禁军人数太少,只不过一炷香后就被杀得连连后退,将领见此高喊道,“穿黑衣的是皇帝,抓住他封侯赏爵!万两白银!”
清宁看到这里唇角带起一点凉凉的笑意,过了会儿果然看见施云台带着人冲出来,果真有他加入之后战事顿时逆转,私兵被打得节节败退,施云台让人押着几位大人跪在地上告罪。
施云台便算是元崇德的底牌,也不知为何有人认为此事中施家不会站队。
元崇德颔首道,“不错,抓到多少人?”
施云台一一说了,元崇德笑起来,“谢家竟然没来?”
一旁的侍从低头道,“奴已经查看了,谢家只有太后娘娘赴宴,所以………”
元崇德笑了一下,笑得其他人莫名其妙。
此事毕了,元崇德漫不经心喝了口茶,挥袖准备起驾回宫,仿佛丝毫没有被这场祸事扰乱心情。
施云台跟在他身后行礼道,“如今城内不太平,请让臣护送您回宫。”
元崇德环视一眼周围,拂袖走了。
如此一场混战仿佛如此就平平结束,但清宁现在已经很能知道他一张温和皮囊下藏着的心思,看元崇德仿佛毫无所觉的脸色就知道他心中另有算计,施云台自己也心怀鬼胎,不知最后这二人谁能算计到谁。
她思索一二才道,“待会儿就跟着一起回宫。”
丫鬟迟疑道,“可是大姑娘说………”
清宁笑道,“现在不去做墙头草还要什么时候去?一本万利的买卖恐怕就这一次,你只管听我的就罢了。”
丫鬟迫于她威严犹豫着应下来。
另一边的皇宫中,元崇德的软靴踩在宫道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他脚步微快,施云台要走得略快些才不至于被抛下。
元崇德温和道,“这次你家又立了大功,多亏爱卿了,当初我就觉得爱卿不是池中物,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施云台低声道,“陛下过誉了,这本就是做臣下的份内之事,替陛下分忧,拨乱反正。”
元崇德道,“何必谦虚,既然如此你若有想要什么赏赐的,现在就可告诉我。”
施云台发出笑声道,“陛下,臣的忠心你还不信吗?毕竟………”
他意味深长地暗示,元崇德脸色淡下来。
他的话让元崇德想到一桩以前的事情,实则是一件令人难堪的秘事,当初端静皇后入宫前其实就和施云台父亲有染,嫁给楚昭帝后意图给他戴绿帽子。
楚昭帝一开始只想讨好端静皇后,并未发现不对,但端静皇后为施父守身如玉,始终不肯与他交合,最后她肚子大起来后方才打掉孩子。
楚昭帝是个糊涂蛋,直到几年后在元崇德暗示下得知真相,极度愤怒后便故意睡了施父宴会上带来的一位小妾。
这位小妾实则是施父的远房庶表妹,受了委屈怕失宠不敢说出口,回去后不久就生下一个儿子,也不知是谁的,混着养大取名为云台。
幸亏她也是施家人,所以儿子并没有那么不像施父。
不过楚昭帝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孩子是谁的,后来也被太子套出这件事。
元崇德就以此为把柄要挟施云台,以换取施家帮助。
他思忖着施家种种,走了半柱香走到大殿前的的长廊上时忽然听见一支箭破空而来,幸好他闪躲得快才避免被一箭穿胸。
元崇德沉了脸,回头就看见施云台站在不远处目光冷冷看他。
元崇德冷笑道,“所以爱卿还是忍不住了?”
施云台道,“总不能一辈子受制于人,陛下,你是皇家血脉,莫非我就不是?我知道宫廷中的禁军大多被你手下阉人收服,不过经过今日之祸你还剩下多少人?”
元崇德看了他一会儿,才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便看着吧。”
他说完拍了拍手,一群弓箭手从墙头出来,箭支直射而下,元崇德身边人眼疾手快地挡住他,施云台却暴露在人群之外如同一只活靶子。
元崇德道,“射。”
施云台躲过一阵箭雨,元崇德又道,“再射。”
这群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人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全然不似禁军那般混乱。施云台虽然已经猜测到元崇德可能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准备如此齐全,仿佛就是为他而设的圈套一般。
他心中正一阵绝望,忽然看见穿着红色铠甲的少年从前面奔驰而来,他喊了一声“施玄”,猜测他是不是听从施父命令而来的。
然而施玄身后只跟了十来人,因为入宫前被拦住进不来,即便是精兵良锐在这面前其实也不够看。
元崇德和施云台一同看向施玄,施玄翻身下马,却跪在元崇德身下道,“陛下,臣奉家父之命前来迎驾,让您受惊了,是臣等不贤。”
元崇德愣了一会儿方冷笑道,“施家主……可真是位能见机行事的良才。”
施玄虽然是初次面圣,但已经能够在皇帝面前面不改色,足见其风骨。
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听见了皇帝的夸赞一般。
施云台在一旁愣愣看着二人,等他们说完话之后,他才仰天大笑道,“所以父亲早就准备好退路。亏我还以为………”
施玄道,“元公子,还请您小心说话,不要污蔑家父。”
长廊上一片静默,施云台此次骤然发难本就是趁皇帝不备,想要一击得手,所以被抓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等这人被押下去后,元崇德才对施玄道,“起来吧。”
施玄依言起来,他至此神态中依旧毫无畏惧,只是看人的眼神十分奇特,仿佛并不把他当皇帝,而是在他身上找什么一样。
元崇德温和道,“既然如此,爱卿想要什么奖赏呢?”
施玄想了一会儿,道,“臣什么都不要,只想陪在陛下身边,瞻仰陛下的英伟身姿。”
元崇德觉得他小孩子脾气,不把这话当真,只是让他跟在身后回宫。
此刻正值初夏,太阳明晃晃在宫墙之上,倒映出人的影子,元崇德头顶的玉冠莹润若流水。
施玄忽然开口轻声道,“陛下,你说她为什么喜欢你呢?”
元崇德未听清他的话,皱眉侧脸看他。
施玄又说,“你说她现在到了哪里,有没有到宫门口,还是正在步辇上准备穿过庭院,看到我挂在树上的绸带。
我真的好喜欢她,为什么她偏偏只喜欢你,什么都只想你,你说,要怎么才能让她不那么喜欢你?”
元崇德此时此刻终于听清他的话,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他眉眼中是不解和阴鸷,像一头刚长出獠牙的幼狼一样,绝非他一开始以为的什么家犬。
他和他目光对上后心中一惊,大骇道,“来人,护驾!”
可是已经来不及,施玄一阵风一样扑过来,把他扑倒在地,抽出他腰间剑鞘中那柄利剑。
元崇德滚到一旁,感觉到利风从面前刮过,只能闭上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睁睁看着对面少年把剑刺入他自己单薄的胸膛。
元崇德喉咙像梗住一样,“你………”
施玄对他露出一个凶狠恶意的笑,“陛下,你说她看见的话还会不会喜欢你,你输了,你赢不了我的,她是我的,以后都会是。”
他说完,顺势将剑柄递到他掌中,胸口流出大股大股鲜血。
元崇德察觉出什么一样转回头去,他看见阳光下一身紫色长袍的少女奔过来,她白日时插在发髻上那串步摇垂下的蝴蝶在阳光中展翅欲飞。
可是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地上被刺了一剑奄奄一息的少年。
而刺入少年胸膛利剑的剑柄,还握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就是最后一章啦,接下来是番外
谢谢小可爱们陪了这么久,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开心到转圈圈~也看到大家的评论了,后面慢慢改,下一本见咯,么么哒笔芯
第77章 ·
番外一 后记
边关的将领都知道, 谢清宁发誓要一辈子不成亲,施玄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跨进谢家门改姓谢。
两个人吵吵嚷嚷多年没个结论,他们这些人都把这当好戏看, 一碗水从不端成二般平,一会儿哄这个“烈女怕缠郎”, 一会儿骗那个“小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运气好的时候把人劝得服服帖帖, 若运气不好了就得换来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追得整个西陵城乌烟瘴气满城嚎叫。
清宁却不如外人想的那般理直气壮,她在施玄面前总是矮上一头,有时候看见他一双眼睛她便心虚, 忍不住绕着这人走。
可是时光催人老,也催人长,当初能被她揍得嗷嗷叫,打哭了也不服输,偶尔还要哭着装可怜的小奶狗早变成凶猛野狼,他把缰绳扔在她脚边,等待她伸手驯服他,或者………她拒绝他,然后成为他的猎物。
夏日的天微微有些炎热和苦闷, 夕阳西下,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摇着一把蒲扇在街头吆喝着卖糖水。
清宁从一楼翻身上二楼, 看见下面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谢玉瑛坐在桌案前对她翻白眼。
清宁讪讪摸鼻子道,“我今日恰好休息,左右无事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谢玉瑛看了一眼她空荡荡的手, 清宁尴尬地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只橘子放桌上。
谢玉瑛道, “你去别人家里就只带一只橘子作为拜礼?”
清宁厚脸皮坐她对面道,“姐姐,你独自在家里也颇为无趣,不如让我陪一陪你打发时间。”
谢玉瑛冷笑一声道,“柳和明就够吵得人心烦,我好容易把他赶走,现在又有你来。”
柳和明就是谢玉瑛的夫君,他也是谢玉瑛的舔狗之一,谢玉瑛挑挑捡捡从众多追求者中挑中了他,他便高兴上了谢家门从此缠着谢玉瑛不肯再走。
清宁知道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被这表面抱怨实则炫耀的言语刺得心头一痛,捂着胸口道,“姐姐,你何必如此不待见我。”
谢玉瑛睨了她一眼,“若非你总是把那麻烦带来我这里,我也懒得管你的恩恩怨怨。你就说说你吧,先是那个太子,后又是那个四皇子,还拿我当筏子你们两人吃醋的理由,现在呢?”
清宁听完默默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玉瑛鄙夷道,“我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直接赶走便是。”
清宁呐呐道,“我不会赶走他,我总觉得我在欠他。”
谢玉瑛道,“你就是这样藕断丝连,我不管你,反正你也这个岁数了,难不成还一辈子像小姑娘?”
清宁叹了一口气坐在桌子对面喝茶,顺道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翻开读,谢玉瑛偶尔会边弹琴边读书,她的琴技经过几年磨砺更加纯熟,听她奏琴时看书成为一种享受。
只是她刚坐了不久就有人来敲门,敲得又急又响,清宁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瑟瑟发抖的柳和明以及阴沉脸的施玄。
清宁愣了一下,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施玄淡淡说,“我要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辈子不去府衙?你不想遇到我不用这么麻烦,只用和我说一声就成。”
他今年已成了青年人模样,长相略微有些冷峻,因为常年打仗气质逼人,不笑的时候格外有气势。
清宁被他盯着竟然有丝难得的忐忑。
她没来得及说话,这人转身就走,他脚步极快,不过瞬息便没了踪迹。
谢玉瑛在一旁凉凉道,“还不去追?”
清宁只迟疑一瞬便追了上去,此时夜幕低垂,街道人路人行色匆匆,只有脚步声和不知何处而来的虫叫蝉鸣。
清宁一阵恍惚,忽然听到脑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以为这个东西早就不见了,没想到它还在。
它小心翼翼喊她,“清宁。”
清宁心中一阵厌恶,装作没有听见。
现在距离她离开金陵城已有三年,她走的时候连带着施玄和谢家的兵一起到了这里,他们声势浩大,无人敢来拦,说是离开金陵实则是裂土为王。
系统也从一开始的震惊绝望到现在的沮丧甚至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