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瑛点头,“我猜想就是如此,毕竟他们无利不起早,只是我也猜测不出来,或许是施家被握有什么致命的把柄?”
清宁摇头道,“恐怕不止,若真是如此,不如早些杀了那位斩草除根。”
她说完话扫视一圈四周,发现屋中虽然气氛有些沉郁,但居然没有人为此偏激或闹出大动静。想来是谢玉瑛把他们约束得很好,也呵斥和责罚过故意闹事的人。
清宁忽然觉得好奇,为何这辈子的谢玉瑛和以前她记忆中的那人完全不同。
她正想着,就见谢玉瑛点点桌子道,“没事,过不了几日二叔就会到金陵,我怕中途有埋伏,所以去了消息让他绕远路,可能有人会算计我们,但在兵力面前,一点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
清宁想了想道,“确实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二舅………”
谢玉瑛明白她的意思,谢家看似风光,但上一辈出色之人也只有谢思霄。以前谢思霄是靠山,谢家其他人或许能力不行,但既然有人帮忙擦屁股,那么那点瑕疵就不足为惧。可一旦谢思霄死了………
她叹口气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清宁思索道,“不如让崔家人去接应,我和崔家公子说过两句话,觉得他是个聪明人。”
谢玉瑛点点头,“也行,若是实在不行崔家也有崔凤锦在一旁看着。”
清宁笑道,“她恐怕不行,她还带病在身。”说完叹了一口气。
她们说完话一起沉默下来,直到过了一会儿管家送来账本请她们查看。
当初谢家人为了在金陵城内养兵特意将谢府修建得如同堡垒一般坚固,现在担忧会有禁军来围困谢家,所以便让人清点了府中存有的粮食和武器等等。
谢家的粮食和武器藏在地窖中,士兵在此次折损一些,但还剩下不少。
等管家说完后清宁在心中默默算了算,便道,“如此守个一两月也不在话下。”
谢玉瑛听完便对众人道,“在这里把事情给你们说清楚,也好让你们安心。”
如今在谢家谢丛之不可靠,老太太不中用,大夫人二夫人等又是女流之辈,谢玉瑛因为性格坚韧反而逐渐成为谢家主心骨,有老太太做靠山,她在谢家竟能一言九鼎,大家也对她心服口服。
听她说完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行礼后才散去,清宁却还没走,因为谢玉瑛要把她留下来帮忙归整府中的士兵。
谢玉瑛道,“这些事我不大懂,就全部托付给你,若你觉得太累也可以告诉我,我自会让家中人帮忙。”
清宁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怎觉得你以前不太喜欢我。”
谢玉瑛不想她会问道此事,思索了一瞬才道,“我只是不喜欢不爱读书的人,当初玉珠又说你平时喜欢撕书作乐,父亲又常常夸赞你,我便先入为主对你不喜。
但等后面见了才发现不能偏听偏信,况且你又不避讳当面说出我做过的错事…”
她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羞赧的红晕。
清宁愣了愣,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原因。
她默默把手中文书放下,装作不经意道,“那倒是我误会你了,但你性子也太善变了,谁知道你有一天会不会又转而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憎恶我。”
谢玉瑛笑道,“那倒不会,除非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清宁道,“比如?”
谢玉瑛淡淡道,“例如,你忘了你姓谢,或者不要谢家了,你会吗?”
她说话时十分冷淡自然,清宁却仿佛听见其中含着的杀意和血腥味。
第75章 ·
她们家里刚刚安置好, 过了一阵子忽然有人来拜访,说是清宁的熟人,说要来和她叙旧。
清宁思索了一会儿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 到书房时才看见案几前面站着个红衣服的秀气少年。
少年人一副武将的打扮,身穿铠甲, 腰间系着腰带, 露出颇为结实精干的胳膊, 看见她来时脸上疏忽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清宁站在门口竟然恍惚不敢认,直到那人连名带姓喊了一声“谢清宁”她才回过神来。
清宁整了整衣袖,道, “好久不见,果真长个子了。”
施玄皱着鼻子看她,小声说,“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明明嘴里一点不服气,但他说话的时候却颇为孩子气地摇了摇手里的长矛,使得一头高高扎起的乌发也晃荡开来。
不等清宁说话,他便迫不及待把手边盒子给了她,小声说,“我在外面看见好看, 所以特意留下来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清宁打开盒子一看, 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玉佩、玛瑙、簪子、珍珠等等,这孩子估计从未送过人东西,才这样把东西像玩具一样囫囵塞在一起。
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放下盒子时看见他仰头殷殷看着她。
他个子高了一点, 连头发也束起来,其实还是像那个毛茸茸的小崽子, 等主人来摸一摸,若等不到就会生气地汪呜一声甚至咬上一口。
清宁手指微微一动,笑问道,“你是自己回来还是被你父亲叫回来的?”
施玄手指搔了下鼻尖道,“是被叫回来的,家里传了急信说有要事,命我十日之内带兵回来,我便回来了。”
清宁没想到他如此坦陈,微愣后道,“对我说没关系吗?”
施玄低头摆弄手边玉佩道,“我想说就说了,别人就算不高兴也拿我没办法。”
清宁捏着手指节,思索后缓缓问道,“那你知道……你家的事情吗?”
施玄挑眉一笑,“我知道,可是我还不想告诉你,除非………”
他拖长了声音,声音里有细微的紧张,“除非你肯陪我练武,像以前那样。”
清宁叹了口气,看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些小事罢了。”
施玄便眉飞色舞地笑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心里最喜欢我,总有人在我面前说些怪莫怪样的话,幸好我不放在心上。”
他说罢撒欢儿似的扬起眉毛,可真像一只小狗崽,引得清宁本充斥着阴霾的心情也畅快许多。
等施玄离开之后,清宁去了书房里,看见谢玉瑛坐在书房里翻阅一本写了批注的《道德经》,神情中略微带着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
她走上去坐在她面前道,“你在想何事?”
谢玉瑛叹了口气道,“我想起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给我许下一门婚事,我那时想起来心中不喜欢,所以断然拒绝了,现在想想却觉得恐怕是最适合不过的。”
清宁糊涂了一瞬,问道,“是施家?”
谢玉瑛苦笑道,“不是,罢了,早是以前的事情,现在再说无益。倒是你,现在匆匆忙忙是为了什么。”
清宁思忖一瞬,把自己猜测和谢玉瑛说了。
谢玉瑛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虽然这话不知道真假,但却真比她们之前的想法合理不少。
她垂眼看着手中书本道,“你觉得………真是如此吗?”
清宁道,“总归要试一试。”
谢玉瑛无言了一瞬,缓缓道,“是如此。”
刚到初夏时节,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气息,但今年的金陵城不知为何格外寂寥,往常秦淮河上总有经年不散的脂粉之气,歌女靡靡的低吟浅唱飘荡在河面,至到清晨之时方有闲暇。
驻足在岸边偶尔也会捡到绣了字的绣帕香包,像仓促之间遗落在晚春的落花。
大街两旁的商铺关了大半,有人拖家带口离开金陵城寻求一方安宁,但不知何时起总有穿着铠甲的士兵在街道上悄无声息穿梭,铁甲上反射的寒光让人忍不住心中发寒。
不过今年元家依旧要在五月初五竞渡、踏百草、斗百草等活动与民同乐,据说不仅有世家能参加,连普通百姓也能趁机参与,一睹这些人物的风光。
出乎清宁意料的是,预想中被围困的情景并未出现,谢家甚至接到一份宫宴的帖子,邀请谢家人参加。
清宁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平静,但因为得到了施玄的消息,她反倒安定许多,一边命人收拾马车一边准备去赴宴。
流光还在皇宫中,伺候她的丫鬟是谢玉瑛新调来的,虽然不知道她喜好,但好在手脚利落,也从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唯独在梳头更衣的时候有了异议,小丫鬟准备给她梳个闺中少女惯爱的双环髻,却被清宁拦住,换成皇宫中习惯的朝天髻,插了步摇和发钗,叮叮当当雍容华贵。
清宁出了庭院就被蹙眉的谢玉瑛拦住,谢玉瑛扫视她穿着道,“你难道想要穿成这样就出门。”
清宁伸手抚弄耳旁垂落的璎珞道,“姐姐觉得我好看吗?”
谢玉瑛冷冷道,“好看又有什么用。”
清宁笑道,“不穿成这样怎么好去扎别人的心呢?”
她说完让丫鬟搀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便哒哒在青石板路上行走。
一阵风吹开帘幕,清宁看见街对面施玄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马儿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他看见她,先呆了一下,接着就对她抿着嘴唇笑,穿着风流的广袖长袍也无佳公子的风范,反而像只哼哧哼哧的小土狗。
清宁忍不住放下帘子笑起来。
宴会开在秦淮河旁边有名的沉香亭外,当年谢家一位公子为了讨好心爱的姬妾就用沉香木修了这样一处亭台,亭前种了各种颜色的芍药花,每到花开时便姹紫嫣红惹人心醉。
清宁下马车时看见流觞曲水中各家公子小姐们列坐于溪水两侧,亭台中垂着竹帘,看不见内里情景。
她敏锐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闺中时和她玩得好的那几位姑娘不见踪影,或许嫁了,也或许死于那场宫变。
而座中赴宴之人即使尽量表现得自然,但也遮掩不住行动中的僵硬和不自然。
清宁笑了一下,款款从马车上下去,气氛顿时凝滞了一瞬。
崔沉勉倒十分自然,对她笑道,“谢姑娘今日也来赴宴?”
清宁和他对了个眼神,道,“雪莹身子怎么样了?许久不见她,心中十分想念。”
崔沉勉叹气道,“她小性子得很,不肯来,下次你来崔家见她吧。”
清宁颔首道,“也好,陛下就在那边,我去看看他。”
她说完十分自然地入了亭,一路上有侍从和侍卫看见她,竟然也没有伸手阻拦,还向她跪拜行礼。
清宁入了亭子就看见元崇德坐在案几后面,穿着一身黑色的常袍,金冠把黑发高高束起,露出俊美的侧脸和眉眼。
他本在读着手上奏章,听见声音后抬头看见清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诧异,顿了顿才笑道,“太后居然也来了。”
清宁等丫鬟给她上了热茶后才缓缓道,“陛下请我来赴宴,我若不来岂不是辜负陛下的心意?”
元崇德移开视线道,“不太好。”
接着语含笑意道,“都在传朕是要摔杯为令诛杀重臣,太后是不是也这么想?太后又有什么算计?”
清宁摩挲了下杯子上细细的纹路道,“您可想多了,况且我也从不会做如此明显的事情。”
两人各怀鬼胎地说了一会话,宴会就开始了,挂着大红绸带的龙舟从远处破浪而来,其中最大的一艘在浅水中无法行驶,就令纤夫拉着龙舟在河中缓缓行进。
清宁看见溪边不少人脸色煞变,应当是在猜测这样强壮的纤夫元家从哪儿得来,又还藏有多少。
因为藏着心事,众人看龙舟赛也看得十分不痛快,有自认清高看不起新帝,故意不说话的,也有墙头草赶来烧一口热灶。
元崇德仿佛全然未察一样言笑晏晏,既不因为冷言而恼怒,也不因为甜言放软态度,气度自然温和,若不说他是一国之君,恐怕会有人以为这真是哪家出身的贵公子。
等众人争相来捧场后他才赐下菖蒲酒、雄黄酒和艾酒请众人共赏,连恰好挤来得到一席之地的平民也有份,引来世家子们的皱眉和不满。
清宁听见有人玩笑道,“我还从没吃过这些庶民之食,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陛下真是心胸宽广之人,百年难遇的明君。”
这话说得没什么滋味,也让人琢磨不出是嘲讽还是夸赞,清宁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面上淡淡的,十分恭顺。
元崇德温和道,“那楼大人应当少识过不少趣味。”
楼大人冷哼一声,“我又不姓元,当然不用尝这种贱民之食。”
元崇德没想到他骤然发难,面色冷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楼大人将手里酒杯投掷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声道,“摔杯为约,陛下,你莫非以为只有你才有心机?不允许我们先下手为强?”
第76章 ·
清宁静静坐在亭后的小长廊上, 一只手摸着手腕上那只翠绿色的手镯,垂眸看向膝上的文书。
施玄坐在她身旁眯着眼睛吃一块饴糖,吃得嘴唇红红的, 吃完就歪着脑袋看她等待投喂。
清宁便问道,“不用过去吗?”
施玄道, “父亲没说话, 我就不能过去, 他说此时时机不到。”
此处藏身的地方不易被人察觉,是沉香亭后转折的一处小长廊,这处小廊修得精巧, 被一株凤凰松掩映后看不见丝毫踪迹,在廊后却能把外间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当初沉香亭就是谢家人修缮,所以清宁比其他人更清楚内里的暗道、回廊等自然不言而喻。
清宁一开始就猜测到此次宴会不会善终,几方人各怀心思,她不打算立刻在其中掺合,所以才会先趁乱躲起来。
施玄说完话后看了看一旁的芍药花,兴致勃勃道,“你看这花好不好看?我见父亲在家中种了一大园子,比这里的还多,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吩咐人摘下来晒干了送给你。”
清宁正在思忖其他事情,顺口道, “不必了。”
施玄皱起眉毛,“为何,你是不是不喜欢晒干的花儿?既然如此,那就采新鲜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