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崇州沉默一瞬,小声说,“我哥至今没有妻妾,那是我…是我嫡母。”
众人皆愣了愣,刚才他们偷偷瞄了人还在感叹这姑娘长得多么美丽,误以为是个极其受宠的宫妃,结果事实比是宫妃还要让人伤心。
他们挨着上去拍元崇州肩膀以示安慰,元崇州低头道,“没事,你们说今日为何非要这么轮值呢?我总觉得事情有古怪……”
到太阳挂在西边枝头时,清宁看见一大群人从太极殿中走出,最前面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率先上了步辇,身后跟着一长串宫仆和臣子。
从太极殿到皇帝寝宫路程挺远,巧的是若要抄近路,必须从昨日那处偏殿门口路过。
清宁眯着眼睛看,碧荷犹豫道,“娘娘、您为何不上前去………”
清宁呵斥道,“闭嘴。”
长龙一般的队伍像蚂蚁一样缓缓移动,太阳明晃晃倒映在湖水上,像碎了的金子一样。
她心跳得飞快,不知等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呐喊声,还有厮杀声、追砍声,清宁看了碧荷一眼,道,“接应的人来了。”
她一声呼哨,绿耳便从花园中冲出来,载着她上马朝最喧闹的地方跑去,风从耳旁擦过,无比畅快。
然而在此时,一人忽然冲过来拉住她的马,大声嘶喊道,“你要去哪儿?”
清宁低下头,看见不知从哪而来的元崇州拽住绿耳缰绳,脸上溅了鲜血,眼睛涨得通红。
清宁冷冷道,“放手。”
元崇州咬牙问,“是不是你把人放进来?你是不是想要逼宫?”
清宁一鞭子抽上去,元崇州手背上立刻起了一道红痕,他却恍若未闻一般死死抓住绿耳缰绳不肯松手,“你别去,我看见有一群人从北门而来,是要包抄,你快跑。”
清宁怔了一下,不信道,“宫里哪来这么多禁军?”
元崇州道,“是施家,是施家的兵!当初就是他们里应外合!”
清宁沉默一瞬,“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不去。”
她一鞭子抽下去,绿耳扬蹄人立起来,把元崇州甩在原地,一骑绝尘而去。
元崇州抹了一把脸,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被押在一旁的碧荷,其余宫女皆有所准备的模样,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得到马的,一看就不是宫中养的御马。
他一咬牙上去抢了一匹马追上去。
清宁骑马到偏殿外时已经一片混战,双方谁也看不清谁,她昨日便和谢玉瑛商量,把谢家仆从从密道中带入皇宫,如此便可出其不意杀个措手不及。
但若是元崇州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一举一动是不是早在别人算计中?
她眯眼看去,在从从人群看见谢玉瑛的白色衣袍,还看见华盖下被十多名禁军保护住的元崇德,虽然形势向一边倒,但他脸上只有从容和淡定。
清宁对他再了解不过,心中一紧,大喊道,“擒贼擒王!”
谢玉瑛遥遥冲她颔首,两边夹击之下朝着摇摇欲坠的十来人而去。
清宁在这大白日只觉得寒冷,他到底什么时候猜到的呢?他如果猜到了,那么现下这一刻的淡定到底是空城计还是另有安排?还有,施家的援军会有几刻能到,她们能在此之前抓住他吗?
清宁强忍住胸口的腥甜提鞭冲了上去,却从重重血光中看见那双含笑的眼睛。
只是刹那间的停滞,清宁忽然听见破空声,对面的高楼上一排弓箭手从城墙上齐齐而来,正对着这边谢家家奴,训练有素显然早有准备。
谢家军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忽逢这般变故,刷啦啦被射倒了一大片,连谢玉瑛也愣在原地。
清宁心中一紧,看见谢玉瑛前面的人被射倒,她暴露在人群面前。谢玉瑛没学过一天武艺,此时赶鸭子上架,竟知知道呆在原地不躲不避。
清宁大喊一声,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就要射穿她,她心里什么都没想起,甚至连上辈子的那些怨恨也没有,已下意识扑过去挡在她身前。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清宁低头时,看见一个人背上中了箭倒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
血温热地喷洒在身上, 清宁大脑中一瞬间凝滞,下一秒,她扑上去抱住那人, 捂住他的伤口。
可是乱箭如乱雨一般射入人群当中,丝毫未见迟疑, 清宁咬牙把人挡在面前大声喊道,
“四皇子在我手里, 再射他就没命了。”
她声音传到远处,弓箭手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元崇德看见这一场景, 目光落在处于谢家家奴中的清宁身上,皱起眉毛做了个姿势,
“停手。”
清宁见此就知道元崇德不是不在意兄弟性命的人,一边抱着元崇州,一边挡在谢玉瑛身前面朝前方缓缓后退,直到他们一群人退到侧殿中关上大门。
或许因为清宁动作太大,下一刻被她压住的伤口又溢出鲜红血液,顺着指缝滑落下来,温热的触感在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清宁此时才能借着角落里的烛火细细打量元崇州的伤势, 这支箭恰好射在他背心正中,应当是他扑过来的时候射中的, 弓箭力道极大,快要贯穿这具身体,伤口狰狞得触目惊心。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伤药撒在上面,元崇州睁开眼睛, 看见她的脸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抱怨说,
“你非要这么用力吗,弄得我好痛。”
清宁低垂着头冷冷道,“闭嘴。”
元崇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白得可怕,只有伤药撒在伤口上的时候身体无意中的痉挛颤抖。
他喋喋不休道,“你好凶啊,你怎么这么讨厌,我都救了你,你怎么从来不对我温柔一点,你对其他人的时候明明没有这样。”
清宁又说了声闭嘴,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他手背上。
明明前一刻还对疼痛毫无动容的人,却被这滴眼泪刺得一抖,手像被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快速缩回去。
元崇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谢公子,你不会以为我是想救你吧?这也太好笑了,我是看见瑛姐在那儿,你又挡不住她,万一瑛姐在我眼前我却不能保护她,我会伤心一辈子。”
清宁忍无可忍,呵斥道,“你不要再说话了。”
她面容冷冷静静的,泪水却一滴接着一滴掉,元崇州看了她一眼又安静下来,唇角含着笑容抬头任由她削掉箭头处理伤口。
等清宁弄完的时候,他都快要昏睡过去。
他比起这辈子初见时年长了许多,又比上辈子青涩不少,但无论什么时候总有桀骜的少年气和青葱的锐气,使得他和元崇德成为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清宁放轻动作把他放下,下一刻却被他抓住手指。
元崇州半眯着眼睛,“谢公子,以后我是不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宁咬着牙道,“放手,你好好休息。”
元崇州撒娇道,“不放,你和我说话。”
清宁把手指从他手心里抽出,“你以为救了我会让我愧疚吗?你好好养伤,以后、以后……”
元崇州叹了口气,“我总是想起以前你和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我问你,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得到心爱之人的心?你说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喜她所喜,悲她所悲,要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讨她欢心。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最后一句话轻到几乎听不见了,清宁打断他道,“是为了瑛姐吗?”
元崇州认真看了她一瞬,道,“对,是为了她。”
说完,他忽然笑起来,“清宁,你真自私。”
复又道,“好巧,我也是。”
太阳渐渐从西边垂落,只能从地平线上看见一半,夕阳的余晖洒入宫殿中,将木窗的花纹倒映在地上,显得十分沉静。
她们一群人守在侧殿中,受伤的兵士围在一起互相处理伤口。
侧殿里的密道用过一次已经被毁掉,清宁听见外面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有许多兵马围了过来。
清宁知道事态紧急,元崇德能为了兄弟之情暂且饶过他们,但他们守不了太久,不说元崇州伤势严重可以直接耗死他们,万一元崇德趁谢府空虚捉拿谢家人当人质也不是不可。
谢玉瑛咬唇道,“是我的错,我太鲁莽了,我这就去谢罪,请他饶过其他人。”
清宁拉住她,“你疯了。你若认了罪那其他人更是罪无可赦,你想过其他人吗,你想过大夫人吗?”
谢玉瑛红着眼睛问,“那你说怎么办?”
清宁思索良久,还是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间便殿当年住着一位十分受宠的妃子,妃子很爱礼佛,每次都从后门去外间院子一处佛龛礼拜,实则是与情郎私会。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长年累月抄写佛经感动了佛祖,她的事情败露后竟然没有被处死,反而因为新皇帝大赦天下逃过一命。
后来宫中就传闻那尊佛像十分灵异,无有不应,恰巧苏氏也是很爱求神拜佛的人,时常来此处………
清宁没把话说死,走到后门看了一眼,发现侍卫还没来得及围住这儿。大概因为前面就是个死胡同,觉得她们就算从此处出去也逃不远。
她先前说过的话本只是为了劝解谢玉瑛,但没想到巧的是竟然真的看到有人来了。
不是苏氏,而是苏青玉。
清宁想了想,没出门去,而是从门缝里扔了一颗石头到她脚下。
苏青玉疑惑了一瞬间,走过来捡起石头,轻声问道,“谁呀。”
清宁温和说,“是我,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苏青玉是个没长心眼的姑娘,她没听出清宁声音,果真乖乖走了过来,顺着门缝好奇朝里看,“你是谁,为什么要让我过来?”
清宁道,“我还想问你,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苏青玉撅着嘴说,“母亲让我来帮忙拜拜,我本来不想来的,可她非要我来,还说让我等拜完顺道看看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吃得好好的,我来看有什么用?”
她穿了一身青色衣服,头发向上梳成两个丫髻,在满殿血腥味的承托下显得格外清白无辜。
清宁神色晦暗了一瞬,才缓缓道,“其实我是个可怜人。”
苏青玉被勾起好奇心,“你是被困在这里的妃子吗?好可怜啊。”
清宁笑笑,“你再走近一些,我要小声告诉你,不能被神仙听去了。”
苏青玉又走过来一点,清宁趁这时候猛然拉开门,把她拽入殿中,压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写完了,估计还有几万字
第72章 ·
清宁趁苏青玉没有防备把她拉入偏殿中, 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压在地上。
苏青玉愣了一瞬挣‘扎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快放开。”
以前清宁只觉得她笨到让人厌烦, 此刻却因此生出几分庆幸来。
她想靠着她这条命带着其他人一起逃出去,当然不可能因为她无辜就放过, 用腰带反缚住她手臂威胁道, “闭嘴。”
清宁把人押到门口, 踢开殿门,一手用匕首拦在苏青玉脖子上道,“通通让开, 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她说话时感觉到自己手在发抖,因为她无法确定这一招是否有用,元崇德那么心狠,如果他连苏青玉也不要了呢?
此时夕阳只剩下一点余晖在地平线上,灿烂的光辉从后而来,清宁眯起眼睛能够透过重重人影看见元崇德的轮廓,却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宫中禁卫来了近千人,把侧殿团团围住,清宁疑心只要她敢乱动一下就会被砍成肉酱。
想到此, 她的手止不住紧了紧,锋利的匕首刺破苏青玉的颈脖, 鲜血顺着血痕滴在手背上。
苏青玉尖叫道,“你别杀我,求求你了,我帮你说好话, 皇帝哥哥不会眼睁睁看我被杀掉的。”
清宁狠声在她耳旁道,“那你快说。”
苏青玉语无伦次大喊, “皇帝哥哥,你让他们不要动手,我是青玉啊,你不是答应、答应娘娘要好好照顾我吗?小玉真的好喜欢你,你让他们住手好不好。”
她说着哭起来,清宁冷冰冰像一桩雕像,等着号令下来或者停止。
若是苏青玉被杀了,只能证明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情爱对他来说就如同过眼云烟般不值得一顾,以后他有无数时光来缅怀她。但如果苏青玉没被杀……那么她就该承认自己曾经的失败,并且为这一切负责。
元崇德越众而出问她道,“你想鱼死网破?”
他黑色的衣袍在晚风拂动下轻轻撒开,目光好像在笑,又像在嘲笑和同情。
清宁狼狈躲开视线,冷声呵斥道,“不准再走一步,不然我就从她身上砍一条手臂,再走一步,就是小腿。”
元崇德举起手,手上一只铜制的老虎,“你们能逃去哪儿?”
清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绝望涌上心头,“或许暂时逃不掉,但至少还有这个人在我手里。”
苏青玉听完她的话小声啜泣起来,她哭得像只兔子,眼睛通红。她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大家让她快乐一点,天真一点,可她不想死,也不想给皇帝哥哥带来麻烦啊。
元崇德叹气,声音一点都不见生气,反而有点宠溺的味道,“既然如此,那暂且让你走吧,记得乖乖回来。”
又对苏青玉道,“我会接你回来的。”
皇帝下了命令,谢玉瑛带着清宁警惕地从宫门出去,他们虽然很疲惫,但此时情况紧急,片刻不容有失,只能强打起精神策马狂奔。
清宁走在最后,她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元崇州,咬牙把他放在地上,没再看他就转身离开,因此也未发现他眼角流了一滴泪水。
出了宫门,谢玉瑛茫然问清宁,“我们要去哪儿?是出城还是怎样?”
清宁咬牙道,“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出城也会被逮捕捉拿,况且我看见另一半虎符在他手里,二舅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