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瑛摇头,“不然回谢府,谢府被父亲修得固若金汤,如果只有一两千士兵守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到时候我们再等崔家和其他几家联络起来。”
清宁顿了顿,忽然道,“不对,我还是在想为什么施家肯这么尽心尽力,他们既不缺钱财也不缺权势,为何如同走狗一样无所不应?”
谢玉瑛思忖道,“难道是因为他们想更进一步,可是再进一步是哪儿啊,是皇位?还是他们想来个螳螂捕蝉等我们自相残杀?”
清宁捏着手指,沉声道,“这件事连我都能想到,依照我对元、皇帝的了解,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谢玉瑛蹙眉看着她。
清宁道,“所以不要急着走,我们分头去施崔两家,前路如何还尚未可知呢!”
施云台懒洋洋靠坐在一架床榻上翻书,一只手捧茶另一只手抚弄怀里一只浅色的鸟儿。这只鸟大约是被人训好的,既不肯跑也不会琢人,只会在被逗弄到恼怒时才会用鸟喙蹭一下人手指。
屋中穿梭来去的是容貌美丽的侍婢,脚步飘飘不若凡人。
有位穿着紫色衣服的侍女跪坐着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在案几上,仰头问道,“郎君真的不见那位姑娘吗?”
施云台道,“不见,怎么,你看到别人可怜所以心软了?”
紫衣侍女吐着舌头,不敢再为那位看上去高傲美丽的贵女说好话。
但她也十分迷糊,听不懂郎君“让别人来”是什么意思,郎君是想让谁来呢?
施云台不理会她的小心思,颔首吩咐她剥葡萄。纤细的手指剥出的葡萄放金玉碟中,被男人端给怀中小鸟,又被不懂珍馐的懵懂鸟雀玩弄啄食干净。
侍女想了想道,“老爷说让您下午去找他。”
施云台用手帕擦干净手指,才用指节蹭了蹭小鸟软和的腹毛,引来它不满的轻蹭后才道,“不去,说我病了。”
侍女道,“老爷说您不去他就来找你了。”
施云台叹气,“我怎么会有个这么天真的老子,哦,忘了,他不是我老子,难怪这么蠢。你说他骗皇帝的话皇帝会信吗?除非皇帝是傻子,可是皇帝是傻子吗?”
侍女答不出来。
施云台干脆捂着被子装睡,还吩咐侍女道,“你去门口等着,等到看见一位和这茹儿长得很像的姑娘说要见我,就带她进来。”
侍女和那只叫“茹儿”的浑身浅灰、眼睛圆溜溜的小鸟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没懂这什么意思,只能猜测这位姑娘大抵也发色如此,茫茫然出门去了。
第73章 ·
二人商议好由清宁去找其他几家人, 由谢玉瑛找施云台试探。毕竟谢玉瑛面子大,比起清宁来更有诚意。
清宁出宫后去联络了崔、楼等几家,此等大事之前闻所未闻, 故而大家决议召集兵马入金陵城勤王,杀了皇帝后另立新帝。
也有人忧心忡忡道, “调兵恐怕不好调, 上有北魏虎视眈眈, 下有南齐意图不轨,若是楚国先乱了,那岂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却被讥讽道, “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不除掉这位野心勃勃的陛下,恐怕不用我们动手自己楚国就先乱了。”
清宁默默听了一会儿不发一言,楚国重文轻武,武将天然比文官地位低很多,士兵也多以军奴充数,不说这几年在边陲守卫中屡屡失利,就是其疲弱姿态也令人担忧。
她捏着小指指节默默看向窗台上一株白色荼靡花。
系统苦心孤诣劝道,“这位皇帝是最英明的皇帝了, 我演算过,如果换了人来, 最多三月从金陵到楚国必乱。”
清宁懂它的意思,虽然如今皇权已削弱到极点,但只要没人动手弑君那元家还能保持勉强体面,一旦有乱臣贼子通过胁迫皇帝获得权力, 那么其他人就会有学有样,以至于国将不国。
可是……
她痛苦说, “如果不是他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不想死,也不想行尸走肉一辈子。”
她还想去看看接天莲叶,想看看秦淮河上的美人,她讨厌谢思霄也从来没想让他去死。
系统已经说服不了她了,用机械音僵硬道,“希望你不会后悔一辈子。”
清宁等众人商议完后从后门出来,撞上崔家大公子崔沉勉,即崔雪莹的堂哥。
崔沉勉见过她,与她行礼道,“谢公子。”
清宁驻足问,“雪莹怎么样了?”
崔沉勉叹气,“小妹不太好,整日郁郁寡欢的,等你有空去看看她吧。还有长姐,长姐那日恰巧也在,逃出去的时候摔断了一只胳膊,幸好救下一条命。”
清宁只关心崔雪莹,不太在意崔凤锦,倒猜出几分崔凤锦逃过一劫的原因。元崇德特意把他们放回去“惹祸”,崔凤锦因为胳膊断了没赶得上,反倒是谢丛之上赶着给递小辫子。
清宁苦笑道,“你让她出院子走一走,她只是暂时想不开而已,时间久了自然想通了。”
崔沉勉冲她沉沉一笑。
如此两人倒了别,清宁没急着走,停在阁楼上看崔家聚集养在府中的私兵。崔家不擅长带兵打仗,兵士看起来个个斯文有礼,穿着铠甲就要先和别人行礼论辈分。
据说在几十年前,就有崔家将军不废一兵一卒,光凭口舌论述自家先贤德行就使敌涕泗横流,退敌百里之外的传言,虽然不知真假,但近年来崔家越发对这些不上心了。
清宁有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才牵马离开,料想宫里消息还没来得这么快,也没有来抓捕她们的人。
她准备回谢家时当街被谢玉瑛拦住,谢玉瑛扔了块玉佩给她转身走了。
清宁捡起地上的玉佩看了看,玉佩用是顶好的墨玉做成,却雕成一只怪模怪样的小鸟,背后刻了一个“施”字,便知道是施云台手笔。
她反复看了一会儿,才把它放进钱袋里,叹口气去施家拜访。
施家是此事中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世家,说他们明哲保身也好,说他们趋炎附势也好,清宁总归摸不清缘由。
她与施云台十多年情谊,自认为不十分了解他,也有七八分,知道他即使薄情寡义,但也是位十分称职且重权势的世家子弟,万万没有做好事的闲心。
清宁在门口理了理衣袍,对守门丫鬟道,“求见施公子。”
丫鬟好奇打量她,“请进吧,少爷等了你一会儿了?。”
这丫鬟长得秀秀气气的,说话声音也好听,只是一个劲儿朝她身上打量,仿佛在好奇什么似的。
清宁忍不住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丫鬟吃吃地笑,“我觉得您十分像我们庭院前那棵桃花树上常来造访的山雀,尤其是眼睛,似乎是一样的。”
这却不是什么礼貌的话,甚至有些令人莫名。
清宁不好拉下面子去责骂一位丫鬟,郁闷道,“你看错了罢。”
两人一起进庭院时小丫鬟看见施云台已坐起来,只是仍然在把玩袖中的小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才告退。
清宁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狼狈之色,故而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特意拾掇过自己,揽镜自照时也觉得形容端正,并无失礼之处。
只是对面这人从不是位让人省心的公子,唤人送来点心时自己先用银筷子挾了一块,放在掌心中细细碾碎后搁在一旁。
他怀中灰色小雀闻到味道便乖乖跳下来啄食,还要一边用额头蹭他指节,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清宁等他造作完正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住道,“宁妹,这只鸟听话又乖巧,不如你带回去养一养好作伴。”
清宁蹙眉拒绝了。
施云台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些鸟和花的,也不想寻常姑娘好哄,你啊你啊。”
清宁莫名道,“你哄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要你哄。”
气氛凝滞了一瞬,半晌后施云台才用袖子掩着面道,“是了,你何曾需要过我。”
清宁听不出他语气中情绪,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不与你废话,你若还看在我们昔日情面上能说一说就行,不说也罢。”
她着实是没法子了,手中也无值得交换的筹码,就故意说出这种话来威胁他。
施云台放下袖子垂眸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家父当初就对谢家和崔家不满,但无奈施家势微,只能另辟蹊径谋取一条生路,如此就与陛下做了约定。”
他说完看了看清宁。
清宁道,“何事?”
施云台笑了一声,终究没把她也是约定条件之一的事情说出来。他一开始就太想当然,况且清宁也不是什么关键角色,元崇德反悔后施父选择不追究他便无计可施。
清宁想了一会儿后道,“你骗我,我不信这个原因。”
第74章 ·
施云台对她道, “你不信我也无法,家父当初就是这么与我说的。”
清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了副神色, 撑着下巴歪头对他道,“怎么会不信你, 我哪次没信你呢?”
她垂着睫毛看向手中茶杯,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似乎是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例如没完没了的斗嘴,斗嘴后又和好,有时候是送来的一盆花, 或者一株草,或许并没有男女之情暧昧,但她总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就像长在他庭院里的那株海棠花,从凋谢到新一年盛开,他知道她的时节比她自己还清楚。在路过书院时听小孩子读着郎骑竹马来的诗句,就会听得好笑。
但现在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被放出笼子的鸟不可能永远停在枝头,鸟会长大、会飞走,她也会,她如今美得让他心惊, 可是惊讶中又带着陌生,是不属于他留下痕迹的陌生。
清宁的笑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一支茶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纤细的手指之间。
她把玩了着手中花儿,忽然侧头对他嫣然一笑,“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她朱颜玉面,黑得泼墨一般的头发垂落在肩头, 人面桃花竟然说不出花比人娇亦或者人比花艳,风流恰如画中人。
清宁从未做过如此行迹, 她在他面前总是很粗鲁,连做女装打扮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有时候是称兄道弟,有时候是勾唇玩笑,故而她在某次突然露出少女心事说看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不舒服,才会断然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然而等到此时此刻,施云台忽然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姑娘,还是个正当芳华的漂亮姑娘。
心中像霎那间泼进一盆沸水炽烈得吱哇乱响,施云台一时间竟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按住胸口,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失态。
然而此时清宁又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抬手用花枝轻轻点在他唇上,笑问,“真的不说吗,所以你觉得到底是我美,还是花美?”
施云台看似平静,捏着扇子的指节却快要发白,感受到唇瓣上柔软的触感。
清宁叹了口气,“所以在骗我吧,觉得花更美,也觉得不用和我说真话,因为我总是信你的。”
施云台因她话里的低落生出莫名心思,下意识否认后才发现自己钻进了她下的套,可是话出口后才发现眼前这人刚才慵懒的行径也刹那间消失不见——她又变成他最熟悉的宁妹,仿佛下一瞬就会一言不合抽出鞭子将他面前的桌子抽成齑粉。
她似笑非笑看他,像在看他笑话又不怀好意。
施云台捏着扇子道,“你在故意捉弄我?”
清宁转着手中的花,笑道,“是不是很有趣。”
施云台垂下眼用指尖拨弄啄食糕点的小雀身上的羽毛,不发一言。
清宁与他多么熟悉,自然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却轻快道,“其实蛮有意思的,我有时候在想人会不会和鸟一样眷恋主人不肯飞走,后来发现不会,你说呢?”
施云台蹙起眉毛,手中扇子敲打在桌面上,扇尾垂落的坠子随之叮叮当当发出脆响。
清宁叹气道,“可还是挺难受的,因为养在笼子里的鸟和人呆久了也会以为自己是人。”
她说完歪了歪头,冲他狡黠一笑,眼中荡起柔柔的波纹。
施云台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清宁道,“云台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施云台愣了下,心跳猛然加快,快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想什么狗屁,我以前怎么会想到要逼迫她,想要强迫她,其实只要她说这么一句话就好………其实,其实他也……
可是下一秒,清宁又道,“在很久以前。”
施云台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满腔柔情化为乌有,细看才发现清宁目光里全是戏谑和嘲笑,含着笑意又柔和又艳丽,但像一柄要刺入胸口薄薄的刀。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反复被刺破,偏偏这人还道,“哎呀,其实这也是开玩笑的,我就喜欢说谎话,云台哥哥,你说我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呢?”
她说完一边笑着一边把花扔进他怀里,转身走出房间。
怀中的花还散发着淡淡香气,施云台怔怔看着她背影,忽然意识到她其实是在以牙还牙报复自己以前捉弄戏弄她的仇,她一直不是大度的人,有点小心眼又记仇,并非、并非………
他捂住眼睛,沉沉叹了口气。
清宁回谢府时谢玉瑛已经把家中人聚拢起来,谢家主枝有三房,旁枝不住在这栋宅院中,偶尔在逢年过节时才会拜访。如此一来,人聚齐后居然也有百余人。
老太太因为谢思霄的死气得风邪入体不能起身,就让人把她搀扶在凳子上坐着听人训话。
清宁先前只听人在说,但等真正看了她才意识到她病得有多重,如今天气稍微回暖,但屋里依旧烧了炭火,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药味,丫鬟伺候在一旁用手帕时不时擦拭她嘴角流下的口涎。
谢玉瑛皱眉坐在案几旁翻阅一本文书,看见清宁过来就招手道,“辛苦你了,可得到了什么讯息。”
清宁在她身旁坐下,避开一些东西言简意赅道,“施家应当是有什么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站队,但我一时猜不出来,也打探不出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