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笙默不作声,她看着青年往她的手掌中投魔咒,试图让她冰冷的身体暖烘烘起来。也确实暖和了一阵,不过每次随着魔咒的消失,她的皮肤又会回归原本的体温。
“别费劲了,我捂不暖的。”阮笙忍不住说。
死神的体温常年如此。
“而且,我不是玫瑰。”
阮笙说,“我可是硌人的冰块,能把人牙齿冻掉。要是把我捂暖了,我就会化成一滩水,然后蒸发……”
罗兰很明显不喜欢这个冷掉牙齿的笑话。
他不高兴地坐起来,用双唇堵了回去。
阳光从他的脸上撤下,他的面庞重新变得冷峻,轮廓分明,他咬着少女冰凉的唇,弄掉了她手里厚厚的书,直到她脸颊滚烫,气喘吁吁地喘不过气时才停下来。
她挑眉怒瞪着他,双眼像浮冰春水汩汩流动。
“这不是暖和起来了吗。”
罗兰用手背贴她红通通的脸颊,“其他的方法我也有,或许可以让你的全身都暖烘烘的……冰块融化之后变成水,再变成水汽,蒸腾着奔向日光,融为一体……”
“你最近没有祷告吧?”
“……”
“如果盖亚知道你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怕是这辈子你也再收不到任何神谕。”
“那再好不过。”
“……”
阮笙被他按在树干上,咬着脖子和锁骨,肩窝和鼻腔都被青年纯净清冽的气息灌满,她缓慢而又艰难地怒骂,
“……幼稚。”
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罗兰每天都在数着日期,看什么时候才能到八月份。
“等你的生日一过,你就满十八岁了。”
“然后呢?”
“你就可以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了。”
“噢,神明在上,保佑我永远停留在十七岁吧。”
……
少女的回归给罗兰死水一样的生活带来波澜。这样的波澜是小心翼翼的,是静谧的、不惊动任何人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为他一个人所拥有,那些人在某处悲伤地祈祷、下跪、乞求上天原谅的时候,她正被他按在光明神像的阴影处缠绵地热吻——
一想到玫瑰只为他所圈养,所绽放,罗兰的心就忍不住紧张又兴奋地跳动。
他又想炫耀,又讨厌那些烦人的虫子会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这成为了他每天考虑最多的事情,不知不觉中,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生活正在被海洛茵,一点一滴地挤满,逐渐变得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在他的面前不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之后,反而变得鲜活生动了许多。
她刻薄毒舌的话、偶尔厌倦了他时翻的白眼、说的反射弧极长的冷笑话、读书学习时格外专注的样子,以及因为失明而变得极为敏感的身体与四感,都为他带来了极大的乐趣。
就像是扭蛋,扭开之前,永远不知道她还藏着多少让人心动的时刻和惊喜。他热衷于在私人时间里一刻也不离地黏着她,抱着、坐着、靠着,怎样都行。
少女被黏烦了,到后来会提出条件,让他陪她练习魔法。
他用光魔法,她用黑魔法,用各自所知道的所有魔咒灵活地、以回合制形式对战。他赢了,她就由他抱或者吻,他输了,她就可以回家休息一天。
当然,罗兰目前为止还没有输过。
但是,他也发现,少女的黑魔法正以一种近乎惊悚的速度变强着。这不单单是指内容,也包括形式。她学得太快,什么魔咒,只要不是仅仅局限于光魔法才能用,她就一定要学走,软磨硬泡也要得到他的同意和教导,并且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化为己用,和其他魔咒搭配,发挥出出人意料的效果。
罗兰如果拒绝教授,她就会挑衅:“是有危机感了吗?害怕我超过你,变得比你更加强大吗,罗兰老师?”
罗兰其实想说,才不是,她就像是一只没什么自觉的猫,用软绵绵的爪垫踩他的胸口,还自以为很厉害,就连挑衅的时候,那神情也像极了猫,顽劣又可爱,越看越让人喜欢,忍不住揉进怀里抱一天才好。
他肯教她,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能听她那一句拖长了调子的“罗兰老师”而已。
第113章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哥哥……
阮笙去拍卖会拿报酬是趁在罗兰去外地祈福期间的。
好不容易歇几天, 她跟卡兰去新开的集市玩了一通,看了想看却一直没时间看的书,还去农家乐住了几天, 真心感叹, 假如她是瓦丽塔, 她才永远都不会回到沃米卡。
她拖到最后才去拍卖行。
尽管她的执行力很强, 但是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时候, 就会一样犯拖延症,何况她讨厌这样人多的地方。
毒药拍卖所得的金币拍卖行给她划到了一张卡里,经理把卡片递到她手里, 等她亲自确认。
阮笙注入魔力,查询金额后把卡收起来, 转身准备走。
经理叫住她:“塔纳托斯大人,您……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吗?”
“看情况吧。”
阮笙不喜欢过于绝对的事,她认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且她也不太想继续合作了,她的钱拿得够多,系统目前也没有需要她氪金的地方。
“您制作的毒药这次的热度很高……甚至有贵族出重金, 只希望能够见您一面。”
“请帮我谢谢他的好意, 不过我不会见任何人的。”
“可是……您的名气在沃米卡乃至全国都呈持续上升趋势,特别是您从未透露过面容和真实姓名,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为您举行见面会。我们知道塔纳托斯大人您很忙,如果您能够同意,此后您即便不继续为我们提供药剂,只需要将商标卖给我们,您也可以有持续的收入来源……”
阮笙已经有些烦了。
她原本想立刻离开, 但是经理的喋喋不休让她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她皱着眉头,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再见。”
她说完,转身朝着大门处走去。
“咔哒”一声重响。
门落了锁。
紧接着是整齐的皮靴踩地的声音,那些她从一开始进门就没有察觉到的人,这时候才显露出气势,规整地立在大门两侧。
阮笙定在原地。
一个身影正在慢慢地接近她,她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到那让她曾经如临噩梦一样的军靴踏踏音在朝着她靠近。
她条件反射地忍不住畏缩起来。
阮笙攥紧了手心。
不。
没什么好怕的。
你连罗兰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一个甚至没有魔力的人?
不过是习惯,不过是下意识,不过是因为心理暗示……
一只冰凉的,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这时轻轻摘下了她的兜帽。
黑发青年身材颀长挺拔,穿着骑士军装,腰间配着一柄金色的剑。
他又伸手摘下了她的护目镜,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窝。
“海洛茵,”他说,“你果然看不见了。”
“……”
“你的房间我都为你留着,分毫没有挪动,需要什么只管让佣人去买,你不必这样辛苦地赚钱养活自己,”德莱特说,“跟我回家,海洛茵。”
“……”
阮笙看不见德莱特,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她只能拍掉对方的手,然后别过脸,以掩饰自己不可视的一丝慌乱。
“少公爵,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从前就不怎么喜欢直视德莱特,因为对方深海一样的双瞳会给她带来不适的感觉。现在,她更是不喜欢、或者说想要逃离——她甚至连他的人、表情、动作都看不见——就连羁绊值也是如此。
她看不到德莱特的羁绊值了。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
就像在深渊上走一根独木桥,独木桥不算很窄,她走得也不算困难,突然有一天,这座桥她看不见了。不仅如此,标志着“前方还有x米到达”的牌子也不见了。
数字让她有安全感,数字的消失让她变得不安。
她一开始以为只是系统的故障而已,毕竟几天之前,罗兰还在沃米卡的时候,她还能看到他头顶的羁绊值变化。
可是她却无法看到德莱特的。
是攻略对象之间发生分化了,还是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件?是只有德莱特头顶的羁绊值看不见,还是其他的也……?
这时,阮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有些太过于依赖数字了。
可是如果这不是游戏,那他们也当然不会是数据。
人心,又该怎么能来用一串冰冷的数字来定义呢?
阮笙看不见德莱特的表情变化。她只能听到对方迟钝了一下,问:
“你叫我什么?”
“……”
她说,“我以为您清楚,我已经不姓德蒙特了。”
德莱特:“谁告诉你的?”
房间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阮笙察觉到房间里少了一些人。又或者,只剩他们两个人。
“那时,所有人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他们不知道。”
德莱特否定道,“他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白,请您直接告诉我。”
“你依旧姓德蒙特,你依旧是亚特帝国唯一的公女。”
德莱特顿了顿,补充,“我唯一的妹妹。”
阮笙皱起眉头:“……那瓦丽塔呢?”
“她住在外面。”
“公爵同意您这样做吗?”
“他无法不同意。”
“我还是不明白少公爵您的意思,这太玄乎了。”
德莱特低头,他看着少女头顶的发旋,似乎那也能透露出她脑袋里的疑惑。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果然……喜欢更加直接的、坦率的。”
阮笙:“……呃,如果您能够坦率地告诉我一切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她看不到德莱特眼底藏着的海域酝酿着怎样的风暴,下一秒又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德莱特很快地打断她的话:“好。”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正,像是对下士下达命令的长官一般:
“那么,首先,看着我,海洛茵。不管你看不看得见。”
“……”
“我带你去了解,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青年贴在他妹妹的耳畔,低沉道。
*
城门的集市上悬挂着将死未死的二十余人,有老人,也有壮年,他们被处以极刑,开肠破肚,脏器和发臭的血液淅淅沥沥流了一地,魔鸟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享受着这场盛宴。
这些人里大多是有魔力的魔法师、药剂师,偶尔有个别没有魔力天赋的药剂师,所以阮笙可以看到他们的惨状,虽然冲击小了很多,但是她这时更情愿自己连魔力也看不到。
如果连嗅觉能一并丧失就更好了。
——不,即使是这样,空气中浓稠稠密发臭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绝望而又恐怖的分子,也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
“你好像很害怕。”
“……你这个疯子。”
阮笙捂着口鼻,干呕不止,“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
“他们是杀死你的那群人。”
德莱特站在她的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我为你报仇了,海洛茵。”
“你不是在为我报仇,你只不过是在泄你的私愤。”
阮笙什么也呕不出来,被压得很用力的肩膀沉甸甸的,像是一块大石头,怎么也推不开,逃不过,“你要是真想为我复仇,你该连自己一块处刑来替你的过去赎罪。”
“……你果然在怪我。”
“我不敢,您是帝国的战争机器,帝国的荣光。少公爵大人,请别再说这种话了,让我们各自退让一步,留出一条安全的防线吧。”
“……”
德莱特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按着她的肩膀,转了个方向,那是正对着处刑台上一个跪着的人,那人垂着头,一些鸟在他的头顶啄食。
腐烂的味道更加浓烈了,更让人惊悚的是,阮笙尚且能够看到那个身影,说明他还没有彻底死去。他或许苟活着一口气,眼睁睁地感受着这里身上的每一条肌肉和每一寸脑髓被这些会飞的畜生啄食。
那鸟尖锐凄厉的叫声简直要撕裂她的耳膜,她忍不住痛苦地捂住耳朵,一边蜷起身体。
德莱特强行拉下她的双手,把冰冷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上,轻缓吐字。
“知道他是谁吗?”
“……”
“是我们的父亲。”
青年声音平静得似乎在说另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般,“你看他,眼球和舌头都被禽类啄食殆尽,颅顶被打开,那里是鸟类的美味食盆。”
“够了……”
“你也恨他对不对?我帮了你。海洛茵,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
“……呕……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