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其他的六宗罪加起来是另外二分之一吗?”赫尔曼问道。
“哈哈哈根本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哈哈哈。”
阮笙垂着眼睫,半晌后才抬起眸子:“……这么说,塞缪尔一开始并没有舍弃傲慢?那祂后来为什么舍弃了?”
“呜哇!!!!你、你竟然敢直呼塞缪尔大人的名讳!敬称,要用敬称!!就连神明都不敢直呼,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过,”它在人类少年拳头硬起来之前及时恢复正常,“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即使你再次使用权限向我提问,我也无法回答。”
它神秘兮兮地:“你知道的吧?‘神之领域’——人类是绝对不能够探听的,否则理智会掉光噢!”
它一边说着,一边用三条触手搭了一个简陋的平面金字塔,又用另外三条触手在金字塔顶上搭了一个更大的金字塔。
“一个金字塔,垒在另外一个金字塔上,会发生什么?”
“会倒塌。”
阮笙神色不知不觉变得冰冷,“两座金字塔,会一起倒塌。”
“没错!”
小章鱼用两条滑滑的触手打了一个一点都不响亮的响指,“下面一个金字塔,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构成体系。而上面一个金字塔,代表着塞缪尔大人。”
“塞缪尔大人是创世神,是世界意志的化身。不管有没有信仰,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知道或者记住祂,都无法影响到祂半分。但是,其他神明却完全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依靠生物的信仰存活,每天聆听他们的祈祷,和神使沟通,有的干脆天天在人间溜达,”小章鱼叹了一口气,“想让祂们不被人类的习性所浸染,保持神明的高洁品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被关进众神山之前,祂们就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如何微笑与哭泣,如何猜忌与怀疑。被禁闭的这么多年里,祂们不仅没有反思自己,反而在积累着力量和野心。”
“——当然,怨愤也是有的啦。”
小章鱼用四条触手一起顶了顶另外一条:“就好像雏鸟长大了,总认为自己会飞了,想要离开树林——不同的是,诸神为了塑造自己理想中的世界,不惜撞毁了曾经饲养祂们的巢穴。”
“咦咦,海洛茵小姐,你还好吗?你的神情怎么这么可怕?”它问道。
“不用管我,你接着说。”阮笙抿了抿唇。
“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小章鱼欢乐地道,“欺骗、圈套、联盟、弑神,都是按照流程来的!毕竟七宗罪都是塞缪尔大人亲手剥离出去的,力量削减了一半,加上正如没有哪位母亲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包藏祸心一般,祂也从未怀疑过自己身体一部分化成的诸神。”
“这么说……创世神陨落了吗?”赫尔曼有些讶异。
“怎么可能!就算是人类灭绝了塞缪尔大人也不会消失!!”小章鱼生气地道,“只是坠落人间,丧失所有记忆和力量而已……”
它的眼睛转了转,洗了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喂,你们!!”它豪横地拍了拍桌子,“你们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阮笙没有理它的小脾气,伸出了右手,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二个问题,完整的七宗罪,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神之领域了,笨蛋!不然你以为在哪里?人界吗?除了神明,谁都看不见也碰不到!”扭蛋机又被自豪地摇了摇,“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扭蛋机里面的糖果,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调味剂和染色素都加进去了。否则,你们以为还能看到这东西吗?”
“第三个问题。”
阮笙这次竖起三根手指。
“既然七宗罪在代表着感知的同时也代表着巨大的力量,其他神明们为什么不去神之领域偷取它们呢?”
小章鱼似乎是愣了一会,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很有当神明的潜质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你知道,这一粒糖果相当于七宗罪中一宗的多少吗?”
“相当于这个世界所有水资源中的一滴噢。”它乐呵呵地拍着桌子,“世界上有海水、雨水、湖水、河水、土壤水……你敢去喝浓度极高的海水吗?一样的道理,这一粒糖果,加工过滤了无数次才被我制作出来,你让神明去偷七宗罪,就等于让祂一口气喝干海水——即使是托尔也无法做到吧!”
“那为什么——”赫尔曼站起来,还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摇摇晃晃的触手打断。
“三个问题结束!!”
小章鱼在桌子上得意洋洋地走螃蟹步,“请扭蛋吧!希望你们能够愉快地享受这场游戏!!”
*
粉色的包装。
看起来应该是草莓味的。
阮笙撕开包装,闻了闻指甲大小圆滚滚的糖果。有一股甜甜的果香,但也不像是草莓香气。
她嚼了嚼。
跟一般的水果脆皮软糖没有什么区别,甜津津的。
她给塞缪尔抽到的是金色糖果,白鸟吃下去之后反应很明显,脑袋耷拉了下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看来祂吃的是怠惰糖果啊。
阮笙沉思着,看到赫尔曼正在咬一颗红色糖果。
“西瓜味吗?”她问。
赫尔曼:“……你吃糖果还嚼的吗?”
阮笙:“……”
她把包垫在白鸟身下,转身拖了一把椅子到角落里,一个人面壁。
赫尔曼不解道:“喂!!”
“我劝你最好也这么做,”阮笙头也没回,只是说道,“万一等会我忍不住想要找你吵架,或者是揍你……我会忍住我自己的。”
“嗤,不至于吧?这点情绪都按捺不了吗?”
“你要是能按捺得了,就不会被停课一个月了。”
“……”
赫尔曼终于不说话了。
阮笙背对着他,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她只是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感受着自己情绪的变化。
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陌生情绪在她的心底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绪,但是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负面情绪会严重支配她的言行,阮笙赶紧吸了几口气,开始背诵药剂配表和公式,才感觉脑海里短暂地清明了几分。
与此同时,反反复复、烦躁的脚步声响起了。
她微微扭头,发现赫尔曼正在她对角线的角落不停地、反复来回走,似乎焦躁难耐。
他吃的是暴怒吗?
阮笙猜测。
脚步声慢慢地打乱了她的思维,闯进她的脑海,把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混乱情绪再次挑动起来。
很难说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情绪,阮笙只是看着那红发的少年,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她沦落到这种境地,有一半都是赫尔曼害的。
他如果死了就好了。
“吵死了!”
阮笙被打扰得烦躁不堪,对着少年的背影喊道,“安静一点,不要打扰我。”
脚步声停了下来。
*
罗兰在神殿的治愈间看到昏迷的瓦丽塔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
不过大多数是外伤,除了手腕处的骨折之外,治愈术可以轻而易举地抹除她的伤口。
当然,不会是他来治愈。
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看到了瓦丽塔醒来之后第一个惊慌,畏惧又怨怼的眼神。
出乎瓦丽塔意料的是,他没有开门见山地问海洛茵的情况。他只是问道:“是从洋面上来的飓风吗?”
瓦丽塔咽了咽喉咙,点点头。
“谁救的你,还有印象吗?”
“带队的老师吧……那个时候因为飓风,老师们决定提前返校。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几个同学抬的担架上。”
罗兰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瓦丽塔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这就问完了??
“等等,神、神使大人!”
瓦丽塔出声,“您……不问问我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吗?您不想知道我任务的完成情况吗?”
她的声音里含着最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海洛茵和赫尔曼都失踪了,你的弩|弓被踩碎,手腕骨折,”罗兰偏头,“不难知道你的任务失败了。”
瓦丽塔有点羞愧地低下头,抓紧了被子。
“至于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的,”罗兰迈步走出门,背影毫不留恋,“我根本就不关心。”
门被利落地合上。
瓦丽塔好像时间静止一样维持了这个动作十几秒的时间,继而从喉咙里发出可怜的笑声。
她抓着布料,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类似呜咽一般的笑声,脊背颤抖着,整个人像是蜷缩的虾在火中挣扎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德莱特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的妹妹失踪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指挥皇太子生辰宴的帝都安保工作。
他有几天没睡好了,听到这个消息更头疼欲裂。
海洛茵,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我这边抽不出身来,学院方有在征集骑士吗?”
“骑士这个时间点都有要务,”副官恭敬地回答,“我听说倒是有几个佣兵接了这个任务。”
“能成为骑士的,大多不会选择当佣兵。”德莱特摇摇头,“……算了,就这两天。后天晚上我的剩余工作你来接手,收个尾就行。”
“诶?”副官有些惊讶,“团长,您不请假去浮月森林找公女吗?”
“这个关头,没办法请假。”德莱特回答,“假如皇室血脉出了什么事,骑士团难辞其咎。”
觊觎皇储位的人只多不少,盼着德蒙特倒台的家族也都从来隐藏在暗处。
“好、好的,我明白了!!”副官连忙回答。
*
阮笙捏住赫尔曼的手腕,咬着牙憋足了劲把他推开几公分,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带了回来。
“你给我清醒一点!!!”
少年眼睛猩红一片,神情偏执阴鸷得可怕,他深红色的双瞳中倒映出阮笙的身影,手臂线条绷得紧紧的,好像正在蓄力跃起的猎豹。
阮笙没支撑住,跌在地上,被他按住左手。
她朝着一侧翻滚,抄起椅子砸向了赫尔曼,对方痛得松开了手,她立刻爬起来准备拉开距离,脚踝却被扯住。
好生气。
好生气。
双手被举过头顶,按在地上,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降临的刀刃。
赫尔曼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他的胸口起伏着,说的话烫得如同被火炙烤过的沙砾。
“别瞪我,我只是……想跟你更接近一点。”
他用鼻尖轻轻地蹭她的脸颊和耳朵。
“我们小的时候可以牵手、拥抱、贴耳朵……我还背过你。海洛茵,你怎么现在跟我越来越生疏了?”
“滚开,别碰我,杂种!!”
阮笙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烧着一团火,火焰几乎要把她的理智燃烧殆尽。不,明明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激怒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理智阐述目前的情况然后商量对策……
可是看到赫尔曼这张脸,阮笙就感觉自己忍不住想要一拳头狠狠地揍上去。
“好像是你第一次骂我,”赫尔曼只是说,“还有别的词汇吗?”
阮笙仰起头咬住他的脖子,用力地都渗出了血。
她带着满嘴的铁锈气,问道:“现在,有清醒一点吗?”
猩红色的血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赫尔曼垂着眼睫不说话,几秒钟后,他头顶的数字变成了“69%”。
他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然后拉过阮笙的一只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阮笙疼得抬起腿就想踢他:“你有病吧,赫尔曼!”
赫尔曼一边有条不紊地舔舐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一边曲膝压住她的双腿。在完全不对等的力量面前,她的一切反抗都显得毫无意义。
牙齿刺破了皮肤,阮笙感觉到自己流血了。更要命的是,对方的舌尖好像在她的伤口处徘徊着,灼热的气息让她的血液无法自然凝固。
“赫尔曼,”阮笙气喘吁吁地按捺自己心底涨满纷乱的思绪,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听着,假如你不尽快恢复理智,这场游戏我们就正中了那只死章鱼的圈套了。你将来还要成为闻名亚特的药剂师,你还要进入研究院工作,你还要继承爵位……你也不想就这样一辈子被困在海底,对吧?”
赫尔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有希望!!
阮笙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都是被糖果支配理智才会做出这种行为……赫尔曼,如果你及时停止自己的行为,我可以全权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等回到了沃米卡,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她的话被少年俯身的动作截断了。
“你说得对,海洛茵,我总是很佩服你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也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