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能够定位!?我只是一只小章鱼,你不觉得你要求我做的太多太过分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章鱼也有让我的小姐陷入生死之境这么大的能耐了。”
“你、你……你们主仆两人的嘴怎么都是如出一辙的毒!”克莱因气得要哭了,“要我做事还拐着弯骂我没用,还有没有天理了!!”
白鸟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克莱因的哭号声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
过了半会,祂才不情不愿地说:“……虽然我真的没办法给她定位,但是我能察觉到,她还没有人鱼化呢。时间还是够的,来得及。”
“你能确定吗?”哈蒙并不放心。
她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还得同时避开骑士兵团的人——是的,骑士兵团也通了宵。
天都亮了,暴露的风险更大了,而海洛茵还是一点下落都没有。
哈蒙甚至认真考虑起跟德莱特坦白从宽这件事了。毕竟他是她的哥哥,他总不会坐视不管。
但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小姐真的在她的身边,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
所以她才这样犹豫,这样踟蹰。
“当然能够确定了!”克莱因哼了两声,“我自己做的药剂,我还能不清楚吗?只有离开十二个小时以上才会出现乏力的情况,最后五个小时才会开始脱水,皮肤干燥,满了二十四小时才会真正开始人鱼化!如果对方提前开始人鱼化,除非她已经处在濒死的状态下,生命体征趋近于无——”
克莱因卡壳了似的,张着嘴,剩下的音节怎么也吐不出来。
哈蒙低头:“你怎么了?”
克莱因怔愣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哈蒙的心脏没来由地开始狂跳起来。
不好的预感。
“……时、时间还没到,”克莱因整个人褪色一般,结结巴巴,木偶似的张着嘴呆滞,“但是我感觉到,海洛茵的人鱼化,已经提前开始了……”
哈蒙心跳停滞。
下一刻,她直接放弃潜行,在断壁残垣和残壑中狂奔起来。
白鸟从她的肩头飞起,一头闯进了旭日下被染成金橙色的云雾之中。
*
被勒住脖子,拖曳着,挣扎着,反胃着,意识逐渐失去着。
没有受伤,却始终被拘束,无法逃脱。手也被捆绑起来,没法去拿神之力。
连耳朵边骂骂咧咧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两个男人商量着,似乎认为她身上除了那卷轴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东西,把她推到墙角,翻着她的口袋,把圆圆的珠子当做垃圾一样扔到一旁。神之力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满身的灰尘,灰扑扑地滚进了角落里。
什么也没找到。他们气恼地骂了一声,继续扯着绳子,试图把她拖到院子里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阮笙清楚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她突然间奋力挣扎起来,趁两个人不备,逃脱了控制,往角落里奔去。
神之力在桌子下。
她俯下身,尽可能地把被捆住的手臂往里面伸去,这一刻她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潜力。
只差一点。
只差半点。
指尖摸到了!!
来不及欣喜,阮笙的脖子突然一紧,她呼吸的通道被骤然之间阻断,完全是意念才支撑着她没昏死过去。
被一个魔法砸中了后背。
她呕出一口血,鼻子也温热的,好像被泡在血中,更加妨碍她的呼吸发挥作用。
跟窒息相比,背上的伤口什么都不算了。
只差一点啊。
明明,都已经摸到了。
眼眶里有液体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迹,阮笙无声又不甘地哭着,她头一次这样绝望。
被德莱特追踪,被罗兰拿着刀威胁,掉进克莱因的领域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阮笙没想到,自己竟然最终不是死在攻略对象的手里,而是因为撞破了药剂师协会买卖人体的秘密而死在人贩子手中。
救救她。
来个人救救她,不论是谁都好。
……如果无法解救,杀了她也可以。她不想在这种没有尽头的噩梦中苦苦煎熬了,她很恐惧,很累,很疲倦,她想休息,想好好的没有忧虑地睡上一觉,想被人温暖地拥抱。
没有人回应。
迎接她的,是逐渐人鱼化的耳朵,手臂皮肤上长出来的鳞片和越来越沉重、失去知觉的双腿。
没有水,她越来越无法呼吸。少得可怜的氧气不足以支撑她的意识和苦苦的哀求。
“这他妈的是什么啊!!你来看看——”
“……好像是鳞片。你看她的腿!我的天啊,我们不会是捡了一条人鱼回来吧!”尖细的声音不敢置信,甚至学会了搭档的口头禅,“这、这他妈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鱼!比起来,我以前在东方商船上见到的那些塞壬都不堪入目!我们这下赚大了!!”
两人兴奋地蹲下身,小心地碰着少女犹如九万里海底珍贵宝石一般的鳞片,每一片都闪耀着浅金色的光辉,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还会看到金粉色和金蓝色的剔透光泽。
“买卖人鱼,好像被明令禁止的吧?而且,我们也没有认识的下家……”一人有些犹豫。
“人鱼确实没有孩童那么好出手,而且最近查的严,”细嗓音想了想,立刻高兴道,“我有办法了!”
他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对准地面苍白昏迷的少女绮丽又令人着迷的鱼尾:
“把鳞片一片一片割下来卖,不就变得容易多了吗!而且还可以做成工艺品,拿去拍卖行拍卖,来源渠道也不容易被人怀疑!”
二人对视,都认同这个方法。
刀尖迫不及待地兴奋地扎下。
然而。
“嗤——”
一瞬间,尖锐的物品以极高的速度插进他们的眼中,两人痛苦地惊叫起来,小刀落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脸颊。
——两片宛若刺刀的羽毛,深深地刺进了他们的两颗眼球中。
什么也看不见。
青年附身抱起少女,悲伤地把下颌贴在她的额头上,巨大的白色翅膀把她包裹得一丝不露。
塞缪尔的心脏突然变得抽痛起来。祂不清楚疼痛的来源,祂只是这样抱紧她,感受到了她尚存的微弱气息,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
一颗,又一颗,落在她仰起的脸颊上。
祂无法分辨这样的情绪,悲伤、欣喜和害怕已经盖过了愤怒。
她还活着。
塞缪尔这一刻只是想着,她还活着。
这就行了。
第57章 糖 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克莱因尖叫着:“冕下——您居然, 居然!!!”
哈蒙飞身上前扒拉开克莱因,“小姐,小姐!她怎么样了?小姐,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青年一言不发。
克莱因爬上祂的羽翼, 痛心疾首:“冕下, 您要是想化人, 可以找我要糖果呀!您的阈值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 强行化人会拖慢您重返众神山的进度……”
“闭嘴,你这海鲜。”
哈蒙一阵风似的追上前行的人的步伐,抬手把克莱因揪了下来, 恶狠狠地,“要是吵到了小姐的耳朵, 今天的午饭就是你了!!”
“噫!!!”
克莱因被吓到,缩了缩脑袋,心情也很难过地不再多话。
塞缪尔走得很快。
是那种明明这一刻还在眼前,哈蒙眨了一下眼睛,祂就突然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的快。
即使她身体素质很强,也得一刻不放松才能够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
“你是那只白鸟?”
哈蒙喘着气皱起眉头, “你能化人, 为什么现在才出来?听那只章鱼叫你冕下,你应该不弱吧?小姐都这个样子了,你才舍得出现,你对得起小姐对你的偏爱吗?”
“冕下是因为陨落,力量被剥夺……唔唔唔!”克莱因话说了一半就被捂住了嘴一般无法开口。
哈蒙看青年没开口,还是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壳,磨了磨牙齿:“你是装聋作哑到底了?我也听到了,这只海鲜说, 你吃下糖果就可以化人,为什么不?为什么要拖延到现在?你是迫不得已,还是故意而为?!”
塞缪尔停住了步伐。
很突然的。
哈蒙直接撞车,在地上摔了一跤。
她抬起头,眼中刚刚升腾起的熊熊怒火被面前的景象浇灭。
青年垂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她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宁静得没有一丝生息。
青年白色的睫毛像是覆盖了薄雪,金色的瞳孔却又那样哀败与心碎。
天边的朝阳越升越高,灿烂而辉煌的金橙色阳光洒满了云间和大地,建筑物的阴影迅速退散着,阳光一点点地入侵所有的黑暗和残缺之地。
哈蒙不由自己地张大了嘴,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她想起来自己以前在帝都辗转打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一副拍卖行里的画。
云间的神明面色悲戚,仰着脸,面向光芒的来源,祂没有流泪,神情却让人共情到一种无法言语的悲伤。祂怀里抱着一个背影,白色的羽翼交叉在身前,严严实实地护住那背影,宛若护住稀世珍宝。
神明怎么会露出那种神情呢?
哈蒙当时不以为意,嗤之以鼻。
然而今天,她忽然明白了。
——假如这只白鸟真的是神明的话。
拍卖行的那幅画被神殿拍下,装裱在祷告厅内,供信徒瞻仰。
然而画终究只是画。
哈蒙见到那幅画时,所有的情感只有震撼、赞叹。
今天的她,面对这个场面,却想要落下泪来。
“我一直在想,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塞缪尔轻轻开口,“我把她的意愿,当成是我的意愿来执行。至今为止,一直是这样。”
哈蒙捂住耳朵。
祂的声音让她痛苦,好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尽管捂住耳朵,却自然能够听清祂的每一个咬字。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那是不对的。”
青年抱着蜷缩的身形,张开了宽大的羽翼,轻轻卷起,克莱因和哈蒙都惊呼着飞上了半空。
祂拥着阮笙,紧紧地拥着,前往德蒙特公爵府。
祂把下颌搁在少女的头顶,下意识地数着她的心跳声,仿佛那就能够让祂安心一般。
“往后,我将按照我的意愿来执行。因为她的意愿是我,而我的意愿,则全都是她。”
*
阮笙回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哈蒙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放满了温水的浴缸里,每过十分钟就忍不住去看看她醒没醒。
克莱因的容器被放在盥洗室门口,盖子被盖上,不被允许出来挪动。
两个小时后,塞缪尔起身,推开盥洗室的门。
“冕下!冕下!!”克莱因用触手拍打着容器内壁,惊异道,“您要去干什么?”
塞缪尔没有回答,祂合上了门。
落了锁。
哈蒙腾地站起来,飞过去,拧着门把:“把门开开!你不许碰小姐!!”
一道隔音的屏障设下。
那边,宽大的浴缸里,少女浸在水中,头发飘散着,湿淋淋的贴在皮肤上,浮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鱼尾漂亮得令人忍不住去采撷,瓷白的皮肤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浅浅的粉。
青年在她的身边俯下身,把手伸进水中,抓住她的右手。
祂把手捞出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水珠顺着手臂淋下来,浸湿了祂的衣衫和白发,祂缓缓地移动她的右手,最后贴在唇上。
冰凉的温度。从温水中一捞出来,温度骤降。
祂把唇贴在她的手背、指尖、掌心、手腕,试图感受她的温度。
场景变得很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经历过一般。
少女突然被水呛到了似的咳嗽起来,脸上快速浮现红晕,胸口起伏着,表情喘不上气一样痛苦。
塞缪尔附身抱住她,长袍和长发一半都浸入了水中也毫不在意。
阮笙咳嗽着咳嗽着,眼泪流了出来。她无意识地抓紧塞缪尔的衣服,死死地攥着,咳得撕心裂肺,到最后宣泄似的哭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一边哭,一边说着“滚开”“离我远点”“救救我”“我恨你们”这种话,一边浑身蜷缩且害怕地颤动着。
“……塞缪尔。”她感觉到了拥抱着的人的温度,梦呓般地开口。
塞缪尔声音很沉很沉:“我在。”
“塞缪尔。”
“我在。”
“塞缪尔。”
“我在。”
……
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直到她忽冷忽烫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陷入了睡眠之中。
塞缪尔用指腹轻轻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痕,整理她的头发。
少女睡得很沉,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似的。
塞缪尔不想打扰她,祂把少女轻轻放下。
这时,一道光屏闪现。
【主线任务:浮月森林事件探索率100%
已获得奖励:神明的记忆碎片*1】
金色的拼图碎片浮现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后印入塞缪尔的额头。
祂被一瞬间拽入另一个虚空之中。
*
帕斯塔莱走在漫长的回廊里。
“为什么没有声音?”
堕神不回答。
“我没有听见她的呼救声。她逃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