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得避着罗兰,谁愿意在这儿听苍蝇开会。
“去年的公女可威风了,”一个浅金色头发的贵女不怀好意地笑,“在皇后殿下举办的舞会上泼了凯瑟琳小姐一身的酒水,还扬言要把她的头发全部烧掉,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仅仅这样就成为了全场视线的焦点,后半程大家都没心思关注什么舞会,全都对公女您充满了好奇呢。”
长桌上出现了一片哗然声,大家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阮笙。
阮笙没有什么表情地又喝了一口茶。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这一回事。
游戏里没有具体描述这个情节,但是在公式书里确实有一笔带过,寥寥数字。
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只是客观地阐述了一下“海洛茵在皇后殿下举办的舞会上无礼地大闹一场”这个事实而已。
还真的是“事实”啊。
没有人追究为什么这样,也没有人关心事情的真相。
反正海洛茵的名声已经足够差了,也不在乎多一条罪名。
“公女今年倒是成长了很多,不再那么热衷于出风头了呢。”
“毕竟也是十七岁的人了。凯瑟琳姐姐今年年初都订婚了,好多贵族们都垂头丧气,恨自己没有及时下手。”
“说起来,十七岁,大部分贵族小姐都是订了婚的吧?我明年也差不多了,怎么公爵府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太让人好奇到底是哪位青年才俊了。”
“应该是我们公女根本就瞧不上人家吧?毕竟是德蒙特家族的子女,条件差点的,在少公爵面前都自惭形秽呢,嘻嘻。”
……
真是嘴碎过头了。
阮笙放下茶杯,在桌子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几位小姐们纷纷被惊了惊,看向她。
凯瑟琳拨动耳边的碎发,轻柔地一笑,缓和了气氛:“怎么了,公女,是我们有哪句话让你不开心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替她们先道歉,希望你不要计较。”
阮笙掀起眼皮,冷淡地看着她。
“公女不会这么小气吧?大家都是随口说说,没有恶意呀。”
“好凶的眼神,真是无愧于‘疯狗’的称号呢,我们家的艾斯托拉也总是露出这种眼神,平时都要拿狗链子栓起来才肯老实。”
“凯瑟琳真是的,有什么好道歉的?咱们本来也没做错什么。”
浅棕色长发的温婉淑女——也就是凯瑟琳,只轻轻瞪了那些笑嘻嘻的人一眼。
她看向阮笙:“抱歉,公女,她们也是心直口快,有话直说而已。你不会怪她们的吧?”
阮笙不清楚矛盾的起源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去年必定也是这些人先挑衅海洛茵的。
连她都觉得厌恶的人,依海洛茵的性格,一定会冲上去理论的。
这些人不一定真的是这么想的,但她们确实很清楚如何才能激怒海洛茵。
不懂礼数,不受宠爱,刻薄,名声差,没有人追求……
一桩桩都是她的痛点。
“你说,我去年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阮笙轻声问凯瑟琳,语气出乎她们意料的冷静。
“……”
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几个贵女对视一眼,抢着替凯瑟琳回答,“公女您泼了她一身的酒水,还说要烧了她的头发,毁她的容……”
阮笙起身,椅子后拖发出刺耳的声响。
“哦?”
她发笑。
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凯瑟琳的身边,右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下一秒,被子倾斜,香槟朝着凯瑟琳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几秒钟后,茶话会上才爆发出一阵尖叫。
凯瑟琳坐在椅子上,脸色发青。
“是这样么?”阮笙用疑问的语气,“我看大家刚才聊这件事聊得还挺开心的,以为凯瑟琳伯爵小姐喜欢这种同伴间互相打闹的方式呢。气氛这么融洽,我就想通过这种办法来为大家助助兴,怎么你们都一副吃惊的样子?”
凯瑟琳也想不到阮笙会突然动手。
酒水从她的头上狼狈地淋下来,浸湿了她的妆容,发型也塌下来,白色的领口变得橙黄一片,像一条棕毛落水狗。
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忍着怒气。
快要装不下去了吧。
阮笙冷眼看着这些人。
都是纸做的老虎,不过是父辈们身份地位抬不起头,便想在同辈们之间找回优越感。比吃穿用度的奢华程度,比谁的爱慕者更多,谁订婚得更早……传播一些毫无意义的同龄人焦虑。
或许有些是受了家族的命令才故意激怒她,但是长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放下所有的偏见,理性地思考过孤立、嘲讽她这件事情对她们本身到底有没有好处。
“海洛茵——!!!”一名少女尖叫着站起来,用手指指着她,“你都做了些什么?!看看这糟糕的场面!”
“不过是按照你们复述的场景照做了一遍而已,”阮笙摊手,“有什么问题吗?”
凯瑟琳十指死死地扣着椅子边缘,嘴唇发白。头发上的香槟还在一柱一柱往下淋,让她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漂亮的头发呢,”阮笙把她湿黏的一缕发捋到耳后,“这么柔顺,细腻,又软又直,怪不得我去年会说‘要烧掉你的头发’这种话了。”
她叹了口气:“真是好嫉妒。”
有几个第一次参加茶话会,新进入社交界的少女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慌慌张张地捂住自己的嘴。
不怪她们,实在是太好笑了。
瑰丽的海藻一般玫瑰色长发,和因为酒水凝成条状打结的脏污棕发,谁嫉妒谁呢?
况且,只是揪着头发这一点让凯瑟琳一行人从去年酸到今年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好笑的了。
“香槟色,挺适合你的,凯瑟琳小姐。”阮笙说着,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首撑着桌子,俯下身,在她的耳旁道,“希望你将来的孩子,能比你聪明一些。知道哪些话不该说,哪些事不该做,而哪些人,又真正可以要了他的命。”
凯瑟琳的鼻腔已经被香槟气充满了,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阮笙起身,转身欲走。
“公女,”清脆的、熟悉的声音却在这时喊住了她,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您。”
阮笙的眉头压下来。
她讨厌这声音的主人,她充耳不闻,权当作没听见。
那声音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公女小姐,我很好奇,您现在做的这些事,所有的底气,全都来源于您的身份,是吗?”
瓦丽塔神情轻松得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更像是拿这些上流贵族们做了一个跳板,得到了能见阮笙一面的机会。
“我真的不理解呢,”她疑惑又认真地发问,“身份,就是您能打出的,最后的一张牌吗?”
她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
用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挑衅的内容。
阮笙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
瓦丽塔变了很多。
阮笙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的眼睛没有神采了,笑容虚伪又甜腻,已经完全歪曲了原本的人设轨迹,和她从前所知道的那个女主角性格南辕北辙。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提问,瓦丽塔小姐?”阮笙淡淡地,“难道你认为,协助协会偷换考试成绩这种事都发生了,我还会给你好脸色看吗?”
“……”瓦丽塔咬了咬嘴唇,“我知错能改,况且已经受到了惩罚。可是公女您犯下的那些错,都已经无法弥补了。”
她鼓起勇气,直视阮笙的双眼,“公女,你难道不觉得有愧于那些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吗?占了本应该属于她们的东西,你的良心难道不会受到谴责吗?”
第66章 魔物潮
她看见阮笙没有回答, 大着胆子:“公女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从你对我无比警惕的态度里也能够看出来。以公女的身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和父亲的爱意,你难道不会在睡梦中被愧意和不安惊醒吗?”
阮笙眯着眼睛, 打量了一下瓦丽塔。
瓦丽塔瘦是瘦了不少, 下巴比从前更尖, 眼睛也显得更大, 却没有之前那股娇憨可爱的气质了, 倒是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阮笙问她,“你只看见了这些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底下的不堪和肮脏, 你又知道多少?”
“……什么意思?”瓦丽塔警觉起来。
“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瓦丽塔一转头,周围都是表情一头雾水又好奇的贵女们, 她们的视线聚精会神地在两个人中打转,像是要从中发掘出什么闻所未闻的骇人秘密一般。
瓦丽塔咬了咬嘴唇。
虽然很想在这里就说出来,但是公爵也很肯定地跟她说过,绝对不能冲动用事,必须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够一击毙命, 对海洛茵造成真正的打击。
瓦丽塔也承认, 公爵说得很对。
只是她也会在心底不寒而栗——
相处了十七年的女儿,哪怕不是亲生的,也有一份感情在。然而他却这样冷血、狠辣和不留情面,他真的是那个一直以来对她和蔼慈祥的德蒙特公爵吗?
瓦丽塔按捺不住,把疑问问出了口。
公爵当时只是笑了笑,十指交叉抵着下颌,尽管他两鬓斑白,威严和果决依旧不减当年。
他说:“瓦丽塔, 德蒙特家族是延续了几百年的老牌贵族,让一个脏污的平民血脉混了进来,仅仅只是让她身败名裂,就该算我们的仁慈了。等再过几年,若是那时海洛茵的婚事确定下来才发现这件事,你知道这对我们家族的声誉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吗?”
瓦丽塔只低头应了一声。
公爵说得很正确,没有错。但是她依旧觉得心惊。
在这种人的眼里,权力和地位才是至高无上的吧,或许比起这些来,妻子儿女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被当做弃子舍弃呢?
“我……”瓦丽塔站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走上前,避开了那些人好奇的视线,“去一边说吧。”
“哈,不必了。”阮笙不屑地弯起唇角,“我并不想跟你说得太多。”
“你只需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瓦丽塔,你目前为止得到的这些,你都付出了什么呢?”
阮笙压低声音,贴近她的耳侧,“你什么都没有付出,就想要坐享其成。”
“你想要说,就去说吧,我不在乎。这个位置并不是人人都稀罕的,有的人觊觎,有的人却弃如敝履。瓦丽塔,拿走吧。”
她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几不可闻,“只要你到时候,不会后悔的话。”
瓦丽塔低着头,听着阮笙的声音如丝丝缕缕的细线一样绕进她的脑子里,越发不安。
她条件反射地上前抓住阮笙的胳膊:“你别走!你先告诉我,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这里说清楚!!”
阮笙回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哈?瓦丽塔,你的理解能力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不仅无法正常与人沟通,现在就连人话也听不懂了?”
被羞辱得涨红了脸,她肩膀气得发抖:“我,我……”
一道人影突然插进了两人之间。
身影高挑,遮住了光线,覆盖了她的绝大部分视野,瓦丽塔抬起头,看到青年挺阔的制服和金色的勋章。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德莱特……”
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对方不是来找她的。
德莱特两下就把阮笙的手臂解救出来,挡在她的前面,背对着瓦丽塔,蹙眉看着阮笙:“你又在惹什么事?”
阮笙心情不算很好。
更何况这两天德莱特吃错药了一样,对她避之不及,她只是别过头,不看他的眼睛,冷淡地回答:“在你的眼里,我只会惹事是吗?”
德莱特闻言抿起唇,脸色沉下。
她又竖起了扎人的刺。在他的面前。
“你应该问你自己,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在与别人争执。”
德莱特板起脸,冷声道,“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更何况,你有过劣迹斑斑的前科。”
阮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很快地刺痛了一下。
……她还以为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海洛茵早就不会对这些人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了呢。
明明知道情绪不属于自己,阮笙依旧觉得烦闷、苦涩。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
德莱特手臂一伸,拦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团长大人,”阮笙一笑,“现在可不是您的工作时间呢。”
阮笙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德莱特。
反正现在羁绊值已经在60%以上,不会再往下掉了,她也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实在生气的时候,也没必要让这群人舒心。
然而,在德莱特的暴风雨降临之前,白色的身影来到了她的身边。
金发占据了她的绝大部分视线。
罗兰穿着神殿长袍,绑着高高的马尾,把阮笙严实地遮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和德莱特对峙着。
身高上的优势让他可以垂眸与黑发青年对视。
而无所畏惧的性格则让他获得了这一场短暂的胜利。
“借用一下令妹,”罗兰语气不疾不徐,和德莱特的低气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晚宴结束之前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