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往日不再,也知当初种种都是天意弄人,如今再提,只剩唏嘘。
“15年遇到你的那天,正是她出国的第二年。你推门进来的那刻,我眼前一亮,只一眼就认定了你。”
“不是因为你跟周瑶如何,而是你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是我少见的。”
说到这,祝政停顿两秒,总结:“要真要理由,只有一个——看对眼罢了。”
祝政向来话不多,人也深沉,不擅解释。
今日说了这么一堆话,属实难为他了。
关洁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这段往事跨时太长,情节太过冗长,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给他或者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应。
就算回应了,后面也会有一大堆事等着他们。
想到这,关洁张了张嘴,嗓音沙哑道:“先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再说。”
祝政控制不住咳了两下,握拳抵在嘴唇,顺势点头应下。
后半段路两人都没在出声,车子一路畅行到小区门口。
到了地方,关洁没邀请祝政上楼坐坐。自顾自解开安全带、拎着包迫不及待下车。
嘭的一声,车门合上。关洁背对祝政,绕过保安亭,急步往里走。
背影仓皇失措,没有任何优雅可言。
祝政人窝在车里,偏头,沉默不语地盯着关洁离去的方向。
直到背影消失,小区一片空荡,祝政才缓缓收回视线,启动引擎离开小区。
—
关洁一路跑进电梯、钻出电梯、按密码开门进屋才停下来。
放下包,关洁人瘫在门板,身体慢慢往下滑,最后滑倒在冰凉的地板。
她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跟着打架。
她试图点根烟冷静冷静,结果烟放嘴里,点了两三次打火机都没点燃。
手抖得厉害,她竭力抓住手腕,结果抖得更厉害。
屋里没开暖气,地板冰凉,她坐在地上,冻得手脚发麻。
她放弃抵抗,后脑勺靠在门板,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天花板。
渐渐地,脑子里浮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2015年,五月末,关珍容赌钱输了两万,打电话催促要钱。
电话响,关洁人在台上驻唱,祝政接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关珍容听是祝政的声音,说了不少恶心的话。
祝政听了两句,面无表情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关珍容的短信接二连三发过来。
祝政瞄了两眼内容,皱眉关了机。
等关洁唱完,发现手机已关机,一边找充电线充电,一边开机。
刚开机,关珍容的短信不要钱似地朝她轰炸过来。
其中有几条还提到了祝政。
关洁怕他瞧见,有意将手机往怀里遮。祝政察觉到她的动作,嗤之以鼻问她:“这就你妈?”
“整一无赖,你早跟她断了,早省事。”
关洁那时是怎么回的?
她想了想,说:“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摆脱她。”
祝政皱了皱眉,咬着烟头问她:“我替你处置?”
关洁没吭声。
祝政瞬间明白她的想法,只说她这样犹犹豫豫,迟早要在关珍容身上吃大亏。
关洁对关珍容有种病态的照顾,从她出生那刻起,就意味她跟关珍容这辈子都割离不开,会一起折磨到对方死。
她恨关珍容,恨她的不负责、恨她的随便、恨她的所有。
可她也爱她,她的生命、身体、血液都是关珍容给的,这些永远无法割裂。
也许关珍容百分九十九的时候都在折磨她,可还有百分之一留给她。
有很多个瞬间,她躺在床上想,要不她这辈子就跟关珍容一起折磨到死好了。
反正躲不开、逃不掉。
后来,祝政替她拿了两万块钱。
那也是祝政第一次跟她有金钱来往。
从此,她跟祝政无论走到何种境遇,她都处于劣势。
她深知祝政不爱她,她于他而言,顶多是施与舍的关系。
那几年,她极力控制,控制到欺骗自我。
以至于到后来,她自我调节说,她跟祝政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她疯狂敛财,他安心慈善。
第15章 不要怕
朱真人在家,听到门口有响动,以为是贼。
想起上回的事,朱真给自己壮了壮胆,飞快跑进厨房捡了把称手的菜刀后,钻出来查看究竟。
见是关洁,朱真紧绷的心脏立马松弛,扔下菜刀,朱真踩着拖鞋疾步跑到关洁身边,主动伸手拉起关洁胳膊。
关洁浑身没劲,鬓发被汗水打湿,人瘫坐在地上,姿态瞧着很是难堪。
朱真足足拉了三回才勉强将人拉起来。
等关洁站稳,朱真拿过关洁的手臂压在自己肩膀,踉踉跄跄扶着她往屋里走。
关洁蹲坐许久,双脚发麻,每走一步,脚趾抽筋剥皮似的疼痛。
短短两分钟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足足有十分钟。
好不容易送关洁回屋,等关洁安安稳稳躺床上了,朱真才在一旁小心翼翼问:“西西,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关洁身心疲惫,连开口跟朱真说句没事的力气都没有。
朱真也察觉到关洁此刻情绪很崩溃,并无多余精力告诉她其中内幕,朱真抿了抿嘴巴,没再追问。
替关洁盖好被子,朱真凑在关洁耳边,小声交代:“有事找我,我今晚直播,哪儿也不去。”
关洁缓慢眨了两下睫毛,表示知道。
朱真离开,房间恢复死寂。关洁躺在床上,被周围的冷气无形挤压,挤压到她喘不过气。
窗外霓虹遍地,宛如昼日刺眼、夺目。
关洁整夜无眠。
直到凌晨四点,睡意扑面而来,她才彻底陷入浑浑噩噩中。
这一夜,她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人、很多事。
醒来,她尝试记住其中部分片段。可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想,都记不起只言片语。
直到凌晨七点,门口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关洁这才睁开眼皮,掀起被角,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朱真抱着平板凑在她面前,满脸惊喜地点了点屏幕,边点边示意她看:“你在酒吧唱歌的视频被网友发在了抖音,上了抖音热搜榜一哎。哇塞,一夜之间,涨了一百多万粉啊。”
“好多粉丝都在夸你唱歌好听,长得好看,还有一副天赐的嗓子。”
“还有人问你要不要参加节目,说你这样的,肯定话题度很高。”
“西西,你晚上直播吧,这样又能涨一波粉。到时候多来广告商,你代言费又会多很多。”
“这次可别忘了收打赏费,别老退回去。对了,上次那个新榜一大哥我不小心错过了,这次我一定旁观!我倒是想知道,他是做慈善,还是看上你的才华了!”
朱真眉眼满是兴奋,那模样比自己火了还开心。
关洁光是听她语气都能感受到她此刻有多激动。
网友发的是昨天晚上她唱《骚动灵魂》的视频,那时酒吧氛围正好,冷白色灯光打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清冷的打扮更加清冷。
她唱这首歌时,余光一直在祝政身上,拍视频的人正好站在祝政的方位,这样一来,将她所流露的情绪全都拍了出来。
那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像她抱着吉他坐在孤岛上,周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深海,她被绝望淹没,想要奋力挣扎、逃离,可无论她怎么喊都无人问津。
直到她看到远处驶来一艘游轮,她忽然心平气和下来,忽然有勇气弹唱,忽然记起自己不是孤岛。
一夜过去,关洁情绪已恢复稳定,面上找不出半点昨夜的影子。
许是朱真大早上带来的这个称得上好消息的消息,她这一上午,倒是没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白日无事,关洁接完两个电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写歌词。
写得不怎么顺利,卡了好几个地方,关洁也不急,卡住了就抱起吉他试弹,通顺了又继续往下写。
这一写,写到下午五点。
朱真跑了几趟菜鸟驿站,拿了一大堆快递,全是商家寄来做测评的。
关洁写完最后一句,丢下笔头,推开椅子,开门查看朱真的动静。
关洁出去,朱真正在开快递。
她今日穿得可爱,上半身是一件加厚款的奶黄色卫衣,下半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脚上套了双姜黄色袜子,袜子边缝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这会儿人盘坐在客厅沙发前的黑白格地毯,边上堆满大大小小的快递盒,怀里抱着一个正在拆分。
面前还摆着相机、手机,领口别了只麦,她正在跟粉丝直播拆快递。
关洁没出声打扰,绕过那堆快递盒,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好几口。
水喝完,关洁重新拧紧瓶盖,将没喝完的矿泉水放回冰箱。
刚要关冰箱门,关洁瞥见冷冻室角落放了两个鲜肉月饼,这才想起是她中秋那天买的,还没来得及吃。
等她想起,已经过期了。
关洁取出月饼,尝试性地剥开一个,刚剥开还来得及下嘴尝就闻到变味了。
她立马停下动作,将月饼塞回口袋,一骨碌地扔进垃圾桶。
扔完,关洁合上冰箱,漫无目的走出厨房。
朱真还在直播,关洁无事可做,又回到房间,从一堆杂物里翻出几件要扔的衣服,打算出门吃点东西,顺便扔个垃圾。
收拾好旧物,关洁找了个纸箱子装好,又换了套衣服。
她的衣柜里大多以黑白灰为主,少有颜色鲜艳的衣服。
想着去附近的苍蝇馆吃东西,关洁在衣柜前犹豫两秒,还是选择那件深灰色长款羽绒服。
里面搭了件斜米色领肌理感针织衫和一条砂色拼接裙。
气质一如既往的性/冷淡。
出门前,关洁压声问朱真想吃什么,给她带回来。
朱真想了想,说了两样上海特色小吃——生煎包和三鲜馄饨。
关洁正好顺路。
楼下小区有回收旧衣服的地方,关洁每次都把旧物放那边,这次也不例外。
处理完旧物,关洁走出小区门,转了个弯,往左边的路口走。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她要去的苍蝇馆。
这里的苍蝇馆全是老上海人开的,一进去就能听见老板用正宗的上海话跟她打招呼。
关洁在外面不怎么说上海话,到这些地方倒是会跟他们闲聊几句。
老板家里拆了两套房,压根儿不差钱,如今还留着这馆子,纯粹是找点事做。
关洁经常光顾这家的面馆,老板早熟眼了。
见她进门,老板很亲切地打招呼:“侬来了伐。长远伐见,侬最近好伐?(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吧?)”
老板是个热情好客的大叔,年过五十,头发白了大半。
家里儿女双全,大的比她小一岁,小的刚大学毕业。
每回见到关洁,总说关洁跟他女儿似的,很亲切。
关洁朝老板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站门口笑回:“吾老好额,侬呢?(我很好,你呢)”
老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满脸笑容回:“是额,我阿蛮好。(是的,我也蛮好。)”
“侬还是老样子,一锅生煎,一碗冷面?”
关洁点点头,没再打扰老板做生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
窗边正好可以瞥见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深冬季节,梧桐叶早落得干干净净,如今只剩灰白、蜕皮的树干。
这条路走到头是南京路,那条路贯穿静安、黄埔两区,东起外滩,西至延安西路,是一条跨越上海繁华、游客打卡景点最多的路段。
这里有着新旧交织的文化,有着上百年的历史,这条路更是有“十里南京路,一个步行街”的称号。
关洁出神的功夫,冷面和生煎包已经被服务员送上来了。
生煎包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冷面摆盘漂亮,很有食欲。
关洁从桌上的圆筒里取了双筷子,端过冷面,夹了一箸塞嘴里,满口留香。
味道依旧正宗,很好吃。
关洁吃了足足半小时,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关洁抽了张纸擦擦嘴角,将筷子规规矩矩搁在碗面,起身离开。
离开前,关洁又给朱真打包一份生煎和一碗三鲜馄饨。
店里还保留着收现金的习惯,关洁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递给老板,老板只收了朱真那份,她吃的那份,免费。
关洁试图说点什么,老板挥挥手,说不用再给,今天他请客。
这世界还是有好人的。
关洁没再勉强,提着打包盒走出馆子。
—
回到家,朱真直播刚结束,人躺在沙发上打电话。
关洁关上门,换完鞋,将手里的生煎、馄饨搁在茶几,示意她快点吃,不然凉了。
朱真立马翻身坐起来,弯腰拿过纸袋,从里翻出一个生煎咬了一口。
吞完,朱真朝关洁眨眨眼,表示感谢。
关洁轻轻点了点下巴,又回到房间写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她这一趟来回花了一个多小时。
时至傍晚六点,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关洁打开久违的抖音,准备直播。
刚打开,消息如洪水般倾泻过来,没一会儿,就见红色数字99+。
响到手机一度瘫痪。
见消息不停响,关洁索性搁置手机,等它响一阵儿了才点开页面。
这一看才发现,粉丝已经涨到138w。她前天新发的视频,点赞数上了35w。
私信更是多到数不过来。
关洁简单看了几眼,退出个人页面,点了左上角的直播。
直播没两分钟,观看人数蹭蹭往上涨,评论更是刷到停不下来。
关洁见状,小弧度地皱了下眉。
缓了几分钟,关洁拿过一旁的吉他抱在怀里。
调完音,关洁望着蹭蹭上涨的人数,想要说点什么,结果酝酿好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