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抿了抿嘴唇,找补一句:“还能喝点,换换口味。”
说着,关洁俯身拿过白酒瓶,拧开酒瓶,自顾自倒了大半杯。
倒完酒,关洁迟疑几秒,抬头问:“待会儿你送我回去。这酒我喝,你不喝,行不行?”
祝政人坐在沙发,半晌没吭声。
关洁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端起酒杯就往嘴里灌。
跟灌水似的,咕噜咕噜就喝了一大半。
喝完,似乎还不过瘾,关洁干脆拿过白酒瓶仰头往喉咙里灌。
白酒确实够烈,关洁灌完一小半,喉咙火辣辣地疼,头也晕沉沉的。
脚踩在地面,跟飘在云雾里似的,仿佛风一吹,人就要往下倒。
祝政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瘫睡在座椅里了,那瓶白酒还在她怀里抱着。
祝政坐了两分钟,站起身,弯腰拿开关洁怀里的酒瓶,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关洁的短发。
短发又顺又滑,触感好似丝绸。
祝政收回手,搓了两下指腹,低头凑在关洁耳边轻问:“醉了?”
话音未落,关洁猛地抬头。
祝政躲闪不及,下巴撞上关洁后脑勺,疼得他抽气。
关洁晃了晃头,伸手抓住祝政衣领,脸凑在他面前,笑着否认:“没醉。”
祝政望着跟前醉醺醺的人,眼底起了两分笑意,勾了勾唇,祝政配合她说:“嗯,没醉。”
关洁得到想要的答案,仰起脑袋盯了两秒祝政,催促他:“我要回家,你快送我回去。”
祝政不动声色瞥了眼关洁,问她:“你在这儿等我两分钟,我去拿车钥匙,行不行?”
关洁立马摇头:“不行。”
祝政有些好笑,问:“嗯?”
关洁摸了摸滚烫的脸,皱着眉反问:“你要是走了呢,我怎么办?”
祝政沉吟两秒,眉眼温柔回:“你就等我两分钟,我很快回来,不会走。”
关洁似是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清楚,半晌没动静。
沉默良久,关洁松开抓在祝政衣扣的手指,抬头望着祝政,眼神涣散说:“我之前等过一个人,等了他好多年,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祝政心口一滞。
喉咙突然又痒又痛,祝政立捂住嘴,手扶在桌角,弯腰咳了好几分钟才好受点。
咳完,祝政扭过头望了眼吧台调酒的陈川,抬手示意他过来。
陈川见状,立马丢下手里的事,着急忙慌往祝政那走。
等陈川走近,祝政摊手朝陈川要车钥匙,说他送关洁回去。
陈川犹豫着将车钥匙递给祝政,见祝政捡起大衣打算披在关洁身上,陈川下意识皱眉,提醒:“哥,你身体不好,别着凉。”
祝政搭衣服的动作一滞,只是没等陈川说第二句,祝政已经把衣服盖关洁身上了。
陈川见祝政一意孤行,有些为难情地摸了摸耳朵。
祝政盖好衣服,俯身拦腰抱起关洁,转头看了眼满脸担忧的陈川,祝政轻描淡写开口:“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点冷,我还受得起。”
说完,祝政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空留陈川一个人在原地懊恼说话太不过脑子,伤了祝政自尊。
—
祝政没着急走,人坐在驾驶座,点了根烟不慌不忙抽了起来。
抽到一半,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祝政降下车窗,伸长手臂朝窗外不紧不慢弹了两下烟灰才弯腰捡起手机,看也不看地接通那通电话。
电话接通,祝政想也没想开口:“喂?”
那头缓了好几个呼吸才出声:“祝政吗?是我,周瑶。”
祝政捏烟的手一顿,缓慢掀了两下眼皮,祝政态度良好问:“有事吗?”
那端,周瑶听到祝政波澜不惊的嗓音,人愣了愣,一骨碌说:“我前天刚回国。最近一直在找你,能不能跟你见一面啊?还有你现在人在北京吗,我过两天有场个人音乐会,想邀请你去听,你能去现场吗?”
说到最后,周瑶试探性问一句:“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你没忘吧?”
这下轮到祝政沉默了。
车库这会儿没什么人,夜里空荡荡的,安静得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祝政阖了阖眼皮,连忙往嘴里递了口烟,试图用尼古丁压下心底所有翻滚的情绪。
等情绪冷静,祝政面色平静问她:“我人在上海。你音乐会什么时候?”
“你人在上海??”似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周瑶满是惊喜问。
祝政点了点烟灰,又一次开口:“在上海。”
“我也在上海,我还以为你在北京呢。我问了好几个同学都没你的消息,吓得我以为再也联系不上你了。”
“你在上海就更好了,我音乐会主办方就在上海,地点还没确定,等通知了我再告诉你?”
电话里,周瑶的情绪很是激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
祝政下意识偏头瞧了眼副驾驶的关洁,见她窝在座椅里睡得安稳,祝政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随你。”
“那就这样说定了。对了,我们能不能抽时间见个面?”
周瑶一如既往的热情,热情到祝政无法招架。
当初就是她的过度热情、打扰,让他误以为,他找到了一个真心人。
祝政顿了顿,委婉道:“我最近很忙,恐怕——”
周瑶似是猜到祝政要说什么,急忙开口:“没关系,我最近很闲,可以去找你的。”
“你还在开酒吧吗?我之前听邹宇说你开酒吧开得挺好的,我还没去过,能不能去你那儿见见世面?”
见世面是假,见他是真。
这么多年过去,这姑娘的心思还是浅到他一眼就能瞧到。
想到这,祝政无声笑了笑,说了DEMON酒吧的地址给她。
关洁其实没怎么醉,就是人太累,躺沙发上睡着了。
祝政伸手抱她那刻,她就已经醒了。
只是醒的时机不太对,她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眼睡觉,装没听见。
一直到祝政结束电话,开出好长一段距离,关洁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尾,睁开眼,不动声色望着眼前空洞、漆黑的夜。
祝政察觉到动静,透过后视镜看向窝在座椅里、睁着单眼皮失神的关洁,问:“醒了?”
关洁这才眨了下眼皮,扯下祝政的大衣抱怀里,喉咙沙哑地回了个嗯字。
祝政闻言皱了皱眉,单手打开收纳箱,从中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关洁:“喝点水,润润嗓子。”
关洁看着祝政手里那瓶水迟迟没有动静,祝政也不动,就那么伸着手臂,等她拿水。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好半晌,关洁捱不过才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口。
水喝完,关洁脑袋搁在窗边,情绪不明地看着前方一路倒退的路灯、路牌、树影。
许是车厢太过安静,祝政主动搭腔:“你粤语比以前好多了。”
关洁猛地转头,一本正经问他:“如果我说我私下练过上千次,你信吗?”
祝政想了想,很是肯定说:“信。”
“你有多爱音乐,我知道。”
这个答案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关洁忽然想起了刚才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想起了周瑶,想起了北京。
深呼一口气,关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爱广阔一点、肤浅一点,这样就可以爱很多事、很多东西、很多人了。”
第14章 她疯狂敛财,他安心慈善……
刚好走到南浦大桥,桥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祝政放慢速度,余光凝视几眼边上坐着一动不动的关洁,轻滚喉结,缓缓开口:“你不是她。”
关洁肩膀猛地一抖,紧住呼吸阖了阖单眼皮,关洁扭头迷迷糊糊看向祝政,满脸疑惑问:“什么?”
祝政顺势开出南浦大桥,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车。
车停好,祝政松开安全带,摁下小半车窗透了会儿气又重新关上车窗。
车厢暖气开得很足,即便有凉风进来,这会儿也被暖气吹散。
关洁刚才太懵,没明白祝政话里的意思,等回过神才意识到祝政说的她是指周瑶。
许是牵扯到往事,祝政脸上或多或少带了点异样的情绪。
他取了根烟衔嘴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只深色打火机点烟。
吧嗒一声,防风打火机冒出一线橙绿色的火苗,祝政嘴咬着烟头,俯身凑近火苗,缓缓点燃烟尾。
奶白色烟雾顺势蜿蜒而上,到最后,化成虚无缥缈的白点,消散在肉眼里。
烟点燃,祝政埋头深深吸了一口,吸完,祝政大半个身子偏躺在座椅靠垫,阖上半褶的双眼皮,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
烟雾散尽,祝政慢慢睁开眼,晦涩难懂地望向关洁。
关洁坐着没动,任由祝政打量。
看了一阵儿,祝政抬手摸了一下眉心,语调平稳说:“你是你,周瑶是周瑶。我从来没把你们认错,也没把你当成她的替身。”
关洁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祝政会这般直白、裸/露、平静地点开这个话题。
也没想过,他会亲口承认她跟周瑶不是同一个人。
几年前,谁要是在他面前不小心提到这个名字,他一定是大发雷霆的。
他那时脾气很差,动不动就发火,跟鞭炮似的,一点就燃。
关洁很少去揭人伤疤,也不怎么喜欢探知人内心深处不愿诉说的秘密、隐私。
周瑶这个人在她这儿,顶多是一个名字、代号、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压根儿算不上什么特别危险、难以对抗的情敌。
她道德、责任感并不强,算不上什么好人。
常人所评判的一些规矩、道德准线,她也没想去遵守。
她到现在都可以很坦然地承认她爱祝政,想跟他有未来,也想他会爱她。
但事与愿违,她所有愿望全都落空,没一个实现。
当然,她没资格怨恨上天不公平,也没后悔遇到祝政。
她唯一介怀的便是祝政试图将对周瑶的情感转移、寄托到她身上。
这比祝政不爱她的事实更让她难堪。
她不需要这份施舍。
她生来独一无二,生来就是关洁,生来赤/裸、平庸,生来命运坎坷却又不肯信命。
她长在荒野,生于落魄,有一个旁人难以启齿、惹人诟病的家庭,还有一个不辨是非、没有道德羞耻感且没有自我的母亲。
这些都是她关洁的代名词,或许卑微、庸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就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出的关洁,跟任何人都不沾边、不相像的关洁。
祝政也是头一次跟人提周瑶这个人,好似无从开口,以至于说了好几个开头都无疾而终。
到最后,他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说出来。
他沉默片刻,理了理身上的褶皱,清咳两声,滚动喉结道:“她性格活泼开朗,人很热情。我跟她是高中同学。她很爱管闲事,大事小事都管,不过人长得挺讨喜,老师同学都爱跟她聊天。因为这点,还从班主任那里讨了个纪律委员的职称。”
“她刚当上纪律委员就拿我当重点对象照顾。大早上跑男生宿舍催我起床上早自习,晚上又跑网吧拉我回学校上晚自习。”
“我缺课,她不辞辛劳抄两份笔记本给我,每节课都不落。”
说到这,祝政无声笑了笑,嘲笑道:“这姑娘自己成绩糟透了,还好意思催我学习。”
“可是就是这么个人,成了我那几年疯狂、颠沛流离的理由。”
祝政提起往事,情绪很淡,好像在讲一段无关紧要的回忆,语气里并没有旁人想的那般痛不欲生或者遗憾终身。
“她是音乐生,学钢琴的,每天都练四五个小时,没一天中断。据说她的梦想是做第二个舒伯特。”
“她家境不算太好,父母都是医生,除了工资,没什么额外的收入。家教很严格。家里门禁九点钟,跟我谈恋爱那段日子,好几次都过了门禁点。回家被她妈罚站,问她怎么回家这么晚,她总说在补课。”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厌恶北京,为了逃离它,我放弃很多机会,走了很多弯路,最终躲到了上海。”
“她是从小在北京上学的上海人,为了跟我上同一所大学,每天拼命学,费了劲地往上海考。我每天陪她刷题、听写单词、改错,陪她去琴室练琴……”
“我曾以为我们可以走到人生尽头,可以结婚生子,可以幸福美满。到最后发现,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他极淡地笑了一声,歪过头,沉默不语地看了眼关洁,很是无奈说:“我妈年轻时是个顶漂亮的大美女,身边追求者数不胜数。可惜,她眼光很差,找了个不太好的丈夫。”
说到这,祝政喉咙罕见哽了一下。
“她生来骄傲、自负,以为我父亲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人。谁知,结婚没两年他就出轨,还在外面有了私生女。她爱他如命,为了这事,精神受到严重刺激,曾几度割腕。”
“他受不了她的无能狂怒,把她一手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精神时好时坏,少有冷静时。我跟周瑶那段,她得知以后,很是反对。”
“我不知道她那天跟周瑶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周瑶那天出来,精神很恍惚,眼泪流个不停,我伸手想去碰她,她放声大骂让我滚。”
“我以为她只是耍性子,没想到两天后,她全家突然迁到国外,与我彻底断联。有两次我飞英国去看她,没见到她,只见到了她父亲,她父亲当场痛斥我害了她一辈子。”
车厢寂静空荡,只剩祝政沉重的呼吸声。
提到这,祝政满脸愧疚,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他单手撑在车窗,俯身弹了弹烟灰,笑说:“年少无知,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懂什么是爱。如今想来,我跟她都错了一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