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该是已经忍了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前来寻她。
布迦蓝未再多想,郑重承诺道:“好,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废黜这些恶俗。”
大妃高兴起来,好似瞬间年轻了好几岁,慈爱地说道:“你也别太着急,要慢慢来,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行的话就算了,别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布迦蓝微笑着道:“我厉害得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们就放心吧。”
大妃笑了起来,站起身轻快地道:“那我们回去啦,就不耽误你出城了。”
布迦蓝起身,将她们送到门口,正要准备回屋,大妃停下脚步,转回头慈爱地看着她,说道:“别跟海兰珠计较,也别去与她争。我不是你要让着她,而是你们不一样,你是海东青,她只是家雀。”
其实这句话布迦蓝不太认同,有的人喜欢海东青,有的人却喜欢漂亮听话的金丝雀,这只是个人的选择与喜好而已。
虽然布迦蓝不在意皇太极喜欢谁,就算海兰珠争的,也不单单是皇太极这个人。
海兰珠是看中皇太极能给她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加上她以后若是生了儿子,凭着她受宠,儿子们也可以分得更多的牛录,就好比阿巴亥一样。
布迦蓝习惯了比赛,她与海兰珠甚至豪格的争斗,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权势的争夺。背后的利益实在太大,江山社稷摆在面前,不心动的不是够不着,就是纯放屁。
唯一有区别的是,海兰珠靠着的是皇太极宠爱,而她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其实深究起来,海兰珠能温柔小意,把皇太极哄得服服帖帖,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布迦蓝没有辩驳,只是笑着应了声,回到屋里,思索之后,对苏茉儿说道:“我去崇政殿见皇上,你去跟格格们说一声,今天我有事情,明天再带她们出城去。”
苏茉儿应是,转身去找几个格格,布迦蓝前去了崇政殿。
皇太极刚见过几个蒙古贝勒,正与范文程商议收编林丹汗察哈尔部,编进蒙古八旗的事情,见到布迦蓝前来,笑问道:“今日天气这般好,你没有出城去看你的那些庄稼?”
牛录们冬天开垦的荒地,种植了一批冬小麦,春天的时候终于从地里钻了出来,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春天的时候又开出了一批荒地,播种下去的种子,才刚刚开始发芽。
布迦蓝以前没有见过,每次都会忍不住好奇挖一些出来,生怕没有种活,还去问范文程讨要种地的书籍。皇太极得知后,已经取笑了她好几次。
布迦蓝没有理会皇太极的调侃,在炕上坐下来,说道:“大妃先前来过,与我说了一会话。”
范文程一听布迦蓝在说家事,忙站起身准备告退,布迦蓝说道:“范章京你别走,这件事正好需要你在。”
最近登基的典籍礼仪,差不多都是范文程从汉人那里学来。不过也不能完全学着汉人礼仪,也加进去了满蒙习俗,布迦蓝在从中帮了许多忙,令皇太极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见布迦蓝如此郑重,还留下了范文程,以为有什么大事,立刻问道:“大妃怎么了?”
布迦蓝也没有多卖关子,直接坦白说道:“大妃原本是玛法的福晋,后来玛法去世之后,被哥哥继承,成了哥哥的福晋。这件事对皇上来说,兴许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满蒙两族都有这种父死子继,或者兄继的习俗。
但是大清已经不是过去的女真,皇上想要开创一个盛世,这种落后且愚昧的行为,就应该明令禁止。”
皇太极愣住,先前才与蒙古台吉把酒言欢,转头就要干涉他们的婚姻嫁娶,沉吟之后,说道:“如今蒙古察哈尔部才刚稳定下来,而且这是他们的风俗家事,与其他人又有何干。强行明令禁止,只怕会引起他们的反抗,到时候蒙古又会乱起来。”
布迦蓝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主要不止是蒙古,满洲人也半斤八两。
她不疾不徐,有理有据地道:“首先,这不是某个部落的家事,既然蒙古已经归顺大清,就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应该遵循大清律令中的户婚律。
说句最为直白的话,既然大汗现在不叫大汗,而成了大清的开国皇上,就该换种角度去看问题,把以前的各种乱象视为理所当然。就好比有人发了财,总该买身绸缎衣衫,把自己以前的破烂布衫换掉,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些。”
范文程本来还挺佩服布迦蓝提出这件事,他也头疼这些满蒙嫁娶的习俗。
不过听到她这般不客气比喻现在的大清,偷偷觑了一眼皇太极的神色,忙说道:“皇上,福晋所言极是,国家当以礼为先,人得教化,仓禀实而知礼节,蒙古现在是属于大清,着实该遵循大清的律例。如福晋所言的那般习俗,恕奴才直言,若是皇上以后逐鹿中原,恐为世人耻笑。”
布迦蓝见皇太极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说道:“现在立国之初,就该趁机将规矩立起来,皇上在收编蒙古八旗,这就是最恰当的时机。全天下,蒙古加上满洲的人口,一共才多少,天下汉人又有多少。皇上以后想以何种方式治理天下,能让天下汉人归心?前元为何没能让汉人屈服?
蒙古与满洲应该保持自己好的习俗,不要忘记祖宗规矩,是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语言,靠着什么本事有了今日的成就。比如马上功夫与骑射,过年时的庆典,这些才是自己民族的优良传统,而不是有违人伦纲常的乱娶乱嫁。”
皇太极一登基,就建太庙奉祖先,把自己的祖宗找出来,封了一堆王。
不过皇太极那些祖宗,实在是拿不出手,到了努尔哈赤这一辈,才凭着妻子发了家。他仍旧往祖宗身上贴了一堆金,看来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出身,以及以后史书的评价。
布迦蓝思及此,说了句最直戳皇太极内心的话:“许多史书总是修了又修,许多始皇帝,总会把自己的出身修得好看一些。现在皇上不在意,只怕是会苦了以后的子孙后代,因为他们要忙着篡改史书,祖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实在是不宜于写进史书,有损皇家脸面。”(注3)
皇太极当然有逐鹿天下的雄心,而且有蒙古人的失败在先,对待汉人的方式,他也有所改变。范文程不受努尔哈赤重用,到了他之后,范文程已经成为他的亲近重臣。
他深知,治理天下,远比治理八旗还要难。如果以后满洲人入关,面对天下那么多汉人,肯定要遵循他们的习俗。
关于礼义廉耻,纲常人伦,他也读到过,儒家的那套君臣父子,对他来说,正好拿来统治百姓。
思量又思量之后,皇太极方说道:“此事我会多加考虑,需要更加谨慎,断不能一刀切,得给他们些缓冲的余地。”
布迦蓝暂且放下了心,皇太极聪明有远见,他肯定不会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相信他很快就会颁布律令禁止从事,于是起身愉快告辞。(注4)
走出崇政殿,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正在一起说着什么,说完话阿济格转身大步离去。
多尔衮见到布迦蓝,双眼一亮,大步迎了上前,眉梢眼角春意荡漾,堪比人间四月的天。
布迦蓝最近太忙,出城时的机会也少,出去时又要忙着看她的庄稼,又要看着几个格格,没功夫去问费扬古塔石哈颚鲁他们洗澡没有,只能拿多尔衮凑合。
不过她明天就要出城去,至于多尔衮,她已经用得有些腻味,实在是没有多少兴趣,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按照满文老档的满文翻译,最早几个宫殿的名字就叫这些,关雎宫等是后来清政府自己取的。关于皇太极封妃的原始资料,海兰珠封宸妃的也不知道出自哪里,只有一封孝庄封妃的原件在,其他人的都没有。书里面还是采用了有满文记载的国君大福晋,大福晋侧福晋的说法。
注2:沈阳现在的辽中,以前在清初叫新会,盛产玫瑰,在努尔哈赤的时候就已经很出名。
注3:科尔沁大妃被孙子辈收了的事情,清朝官方也觉得这段历史不好看,所以销毁了许多。
注4:皇太极颁布了命令废除父死子继,兄继等乱七八糟的习俗,但是没有太多用处。入关以后,豪格被弄死,多尔衮兄弟愉快瓜分了侄媳妇。
第二十八章 ·
多尔衮等了几乎一夜, 布迦蓝都没有来见他。
他本不怕冷,就算寒冬时不着寸缕仍能生龙活虎,在已经转暖的春夜里, 他却冷得全身发抖。
痴痴望着有福宫的方向,直到那里的灯笼熄灭, 后宫陷入沉沉夜色里。天地静谧, 除了不知哪里的野猫在扯着嗓子嚎叫。
多尔衮觉着自己也是只乱叫唤的猫, 欲求不满,等不到母猫的回应。
他越等越委屈,明明自己那么听话, 她吩咐什么他就答应什么,甚至不用她吩咐,也心甘情愿只围着她一个女人打转。除了朝堂上的事情与旗务,余下的就只有她。
这次皇太极登基,她劳苦功高,却位居末位,她是不是伤心了?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应该也不好过吧?
珠宝华服,名利地位, 都不如与她不和的姐姐海兰珠。要朝曾经的仇人低头请安,就好比他与皇太极一样, 每次俯首称臣,他都感到深深屈辱。
她生性要强,满腔的苦楚无处诉说无处发泄,而自己也帮不了她。想到这里, 多尔衮手中的拳头紧紧拽得发白。
他要隐忍,要伺机而动, 要夺下原本属于他的江山,给她天下女人最尊贵的荣耀,让所有的女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他们能一起携手站在世人面前,能相拥到天明。
夜深露重,整个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多尔衮静静矗立,在黎明破晓前,悄然潜下凤凰阁出了宫。
不久之后,天微微泛着青色之时,有福宫的灯笼次第亮起,伺候的下人放轻手脚忙碌个不停,提着热水拿着帕子进进出出。
很快,布迦蓝穿着利索的骑装,站在廊檐下深深吐纳,然后活动着手脚,轻盈地朝凤凰阁跑去。
楼道暗黑,她不用灯笼,也不用看脚下,熟练而灵活地,从一楼一口气跑上三楼,呼吸仍然平稳。连续上下数十次之后,呼吸才稍微加重了些,眼眸清亮,迎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盛京城,舒缓着身体,然后再继续奔跑。
直到太阳爬上天际,她终于停歇下来,转身下楼回宫洗漱。
屋内花瓶里的玫瑰花,仍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四格格五格格顶着两个包包头,上面各簪了一朵花,眼巴巴跟在布迦蓝身边打转。
布迦蓝看得好笑,昨天她们没有能出城,今天姐妹俩一大早就起了床,生怕今天又有事去不了,几乎要巴着她不放。
两人长得都像布迦蓝,四格格眼睛尤其像,身量高挑苗条,性格沉稳,读书学习也好。五格格是鼻子以下像,只是现在她还小,身子胖乎乎,脸颊圆滚滚。平时贪玩,性格乐观爱笑,前一刻与四格格生气,下一刻就能自己咯咯笑起来,娇憨又可爱。
四格格还有些怕皇太极,五格格却不怕,在布迦蓝面前不敢提的要求,经常会偷偷在皇太极面前提,比如说要每天多给她一份糖糕。
皇太极也很宠这个女儿,赏赐给了她一大堆的点心甜食,被布迦蓝无情收走了,每天只许她吃一点点。如果大字写得好,或者勤练功夫,可以额外奖励一颗。
布迦蓝不同意女孩子要娇养,她可以给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不能什么都不会,最后养得天真不知世事,或者以为不用动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切得来都是理所当然。
她们是公主,从生出来的时候起,就比穷人家的孩子要幸运。可万事都是相对的,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人生,享受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而且公主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最大的用处就是联姻,前有莽古济的下场在先,好似公主的命运都不太好。
布迦蓝也认真思索过,包括还走不稳路的八格格,她们三姐妹以后的人生。
只是她也想不了太远,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不管什么世界什么身份,人自身都要足够强大。她只能给她们姐妹最好的教导,让她们长大后,自己能抵御生活中一切的变故与苦难。
布迦蓝见她们姐妹头上的花有点蔫,问道:“今天没有送新鲜的花来吗?”
苏茉儿正将早饭摆上桌,闻言小心翼翼看了布迦蓝一眼,说道:“今天送来的花不多,共只有百十来朵,奴才去的时候,已全部被和谐有礼宫拿走了。”
布迦蓝哦了声,“我去拿回来。”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苏茉儿愣了下,拉住两个要跟出去的格格,说道:“额涅去拿新鲜的花回来,格格在屋里等一下吧,等会就能打扮得美美的出宫去玩啦。”
姐妹俩听到有花戴,还能出去玩,便没有再跟着,乖巧地坐在屋里等。
布迦蓝走到和谐有礼宫,门外候着的宫女见到她,吓得忙尖叫着喊道:“有福宫侧福晋来了,给侧福晋请安!”
海兰珠正慵懒地斜倚在炕上,鬓边簪着朵玫瑰,衬得如玉的脸庞更加娇艳。
宫女跪在地上给她捶腿,一大堆玫瑰摆在旁边的炕桌上,其他宫女拿着剪子在忙着修建花枝。
听到宫女的尖声喊叫,海兰珠倏地坐起身,布迦蓝已经进了屋,恨恨盯着她,厉声道:“大胆!你闯进来又想来做什么?”
布迦蓝白了她一眼,拿帕子裹住手,走过去将玫瑰拢成一团,一朵都没有留,全部抱起来走了出去。
宫女们扎着手,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见着布迦蓝一言不发,将全部玫瑰拿走了。
屋子里雅雀无声。
海兰珠神色神色阴狠,银牙都几乎咬碎,劈头给了捶腿的宫女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都是一群废物,废物!”
宫女们齐刷刷跪下来,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海兰珠只要一不高兴,就会折磨她们出气,伺候的宫女没一人能逃脱她的毒打。
海兰珠从头上拽下玫瑰,在手里捏得粉碎,看着手上殷红的残花,像是血一般,她的眼睛也变得赤红,胸脯上下起伏,半晌后冷冷地道:“去跟皇上禀报,就说玫瑰有刺,本来我要先剪好花枝呈给皇上和大妃欣赏,现在全部被有福宫拿了去,请皇上下令再送一些进宫。大妃即将要回科尔沁,我想要多尽尽孝心。”
宫女们见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如作鸟兽散,忙着前去崇正殿禀报。
苏茉儿见布迦蓝抱着一大束玫瑰回来,忙帮着将花摆在了案几上。两个格格见状,立刻高兴围上前挑花,叽叽喳喳地道:“我要这一朵,这朵好看。”
布迦蓝整理了下衣衫,重新洗过手后开始吃饭。苏茉儿伺候着两个格格,给她们头上换了新鲜的花,她看得又想笑,那么大的两朵花插在头上,几乎与头一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