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迦蓝静静看着,也不阻拦,希望他们哭过之后,能面对现实。乱世之下人命不值钱,希望他们能够如杂草般坚韧,能继续活下去。
她能帮他们的,也只能让他们在她的庇护下,早点安置下来,安心度日。如果落到其他旗下,今日这里只怕是早就血流成河。
中年男人一抹眼泪,对布迦蓝说道:“看你是主事之人,我们还有些话要与你谈。”
布迦蓝点点头道:“好,有什么话,一并早些说清楚也好。”
中年男人叫上几人,与布迦蓝与范文程走到阴凉的树下,她四下看了看,随意在草地上坐下来,见他们还站着,说道:“你们也坐吧,这天气热死人,我仰头看你们脖子也累。”
范文程眼角抽了抽,率先在地上坐下,中年男人他们互相看了看,也学着他们一起坐下来,见布迦蓝随和,他们也放松不少。
中年男人开口道:“在下陈济,先前在下听人称贵人为福晋,想必福晋能说话算话。”
布迦蓝说道:“那是当然,我既然说出来的话,就会努力去做到。”
陈济见她干脆直爽,也没有多犹豫,说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妇孺在路上受尽欺辱,福晋先前也已亲眼目睹。众人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如果能活,谁不愿意活下去,只是这般受尽□□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在下只求着福晋,我们这里的妇孺,不会再受你们男人随意的侮辱。”
布迦蓝说道:“先前我不是杀了他们么,只要你们不起来闹事,我能保证我的人马,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欺压侮辱。”
中年男人想起先前布迦蓝的手腕,眨眼间就连杀两人,将那群先看着他们的蛮子赶走,害怕的同时,又微微放下了心,说道:“多谢福晋相助。先前福晋所言,只是不知赋税多少,与大明相比又如何?”
布迦蓝看向范文程,他忙道:“你们所交的赋税,跟着大清百姓一样,耕种公田缴税。朝廷提供耕牛,如果垦荒,则会减免一部分赋税,待到田地种成熟田之后,再征收相同的赋税。
其余徭役,主要是兵役,如果家中有成年壮丁,则二抽一,反之则无需抽丁,只铺桥修路修城等需要出徭役人力。先前福晋已经强调过,诸位无需担心,皇上善待来降汉人。听你的谈吐,以前可曾读过书?”
陈济算了下,只要下面不强派征收,赋税徭役与大明也无甚区别,只是究竟要交多少,得以后具体征收才知晓。
他也没其他办法,人已经到了这里,打也打不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说道:“以前我曾考中童生,只是家贫便没能再继续读下去。”
范文程大喜,说道:“皇上求贤若渴,待到下次科举考试,陈兄可以报名参加科举。不仅仅是陈兄,前来者如有读书之人,都可以报名参加科考。”
陈济神色一喜,不过想到初到大清,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前来,心里着实没底,得观望之后才能做决断,那点子喜意也散了去。
布迦蓝见陈济为人谨慎,闻着难闻的空气,天色也不早,不耐烦多呆,说道:“陈济,你回去跟他们说,将茅厕建到下风处,里面得干净清爽。这里就是你们以后的家,要好好爱护,不能随意糟蹋。此地太过脏乱,一定要收拾整洁,以免虫蚁老鼠到处爬。
最好在离得远些地方打口深井,把吃的水其他洗漱用水分开,切记,一定要将水煮沸腾之后再饮用。若是有懂医之人,去挖些草药来熬汤喝,范章京,你记得派人去拿些生石灰,将周围都洒扫一遍。”
范文程一想,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要是生了瘟疫,那可了不得,忙道:“是,奴才回去之后,马上差人过来。”
布迦蓝站起身,说道:“陈济,你回去跟大家说,那些曾经受辱的妇人,让她们好好活下去,这些不是她们的错。她们是你们的亲人,只有你们出面,你们信任支持,她们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以后这些事情,只要我看得见,就绝不会允许发生。今天先到这里吧,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来寻范先生,或者寻我都行。”
陈济神色复杂,片刻后终是俯身抱拳道:“是,在下...”他不禁望了范文程一眼,想起他自称奴才,停顿之后,怎么都说不出口。
布迦蓝只一看,便知道他在犹疑什么,斜着他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
陈济脸色微红,尴尬地垂首不语。
布迦蓝没再多说,走过去叫过费扬古与颚鲁,说道:“你们就在此驻扎,轮班值守,能帮忙的就帮一把。首先,不许动手欺负人,更不许调戏妇人,若有犯者,死!”
费扬古与颚鲁忙称是,布迦蓝翻身上马,苏茉儿与范文程也跟上,一起回了城。
进宫之后下了马,范文程追上去,说道:“福晋,今日你将正蓝旗的人赶走,肃亲王回来之后,肯定要大闹一场,奴才建议福晋先去跟皇上说清楚。”
布迦蓝说道:“我准备现在就去,范章京,还有许多细节得商议,你也一起来。苏茉儿,你回宫去,准备好热水,晚上吃冷饭,再上碟凉拌藕与酸菜。”
范文程听到布迦蓝这时还认真想着吃食,看着她衣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再看神色从容离开的苏沫儿,对她们主仆都佩服至极,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崇政殿。
皇太极见到布迦蓝脸庞晒得红彤彤,与范文程一起进屋,愣了下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处置好了吗?”
“别急啊。”布迦蓝先坐下来,提起壶倒了杯茶,一口气先喝了,再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递给范文程,说道:“范先生也来一杯。”
范文程小心觑着皇太极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实在是口干舌燥,道谢之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布迦蓝与他你一杯我一杯,连着喝了三杯,皇太极在旁边等着,看得瞪大了眼,说道:“你们这是,唉,外面天气实在是太热,喝吧喝吧。”
他吩咐随从又上了茶与果子,说道:“范章京,你也坐,咱们边喝边说。”
范文程谢恩之后坐在了对面,连喝几杯茶之后,总算缓过了些气,不过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布迦蓝则没那么多顾虑,干脆至极地道:“皇上,正蓝旗的人不是人,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妇人,被我一刀杀了,然后将他们全部赶走,换了我的牛录前去守着。”
皇太极差点没背过气去,沉下脸道:“让你去帮着范章京安置俘虏,谁让你去惹是生非的?”
布迦蓝盯着他,半点都没有退让,连声道:“敢问皇上,你将大明老百姓带回来,是要他们成为大清的子民,还是要成为旗人的玩物?”
皇太极被噎住,对着她头疼得很,无比后悔让她跟着范文程前去,说道:“那你也不能当着俘虏的面闹起来,让他们看了笑话去,私下会议论我们内部不团结。”
布迦蓝没有回答皇太极的话,而是不疾不徐地道:“皇上这次准备从大明带多少人口牲畜回来,在路上的还有多少?这么多人马到了大清,他们是人,不是猪狗畜生,若是欺压狠了,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引起了内乱,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皇太极脸色变了变,他们好不容易掳来的大明百姓若是□□,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怕崇祯听后,做梦都会笑醒。
布迦蓝继续道:“皇上,他们对李自成可是期待得很,皇上要纵容旗人欺压他们,让他们看不到皇上的仁慈,认为皇上比不过李自成,皇上觉着,后果又会如何?”
皇太极脸色彻底沉下来,严肃无比。范文程察言观色,马上细细说了布迦蓝安顿他们的措施。
“皇上,福晋考虑周全,张弛有度,奴才算了一下,前后带回来的人马,有数十万计,皇上,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只稍微前后一思索,皇太极便想得通透,打量着布迦蓝,赞许地道:“既然你能安顿好他们,恩威并施,以后带回来的人马,都由着你与范章京一同去处置。不过,你以后不能做得太过,其他几旗得不到好处,断不会服气。”
布迦蓝就那么几百人,就是三头六臂也看不住数十万人,十分大方地说道:“我知道了,只要他们遵守律令,让这些百姓能在大清安居乐业,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
接下来,她又与范文程商议了户帖的问题,拿了堪舆图出来,说道:“这么多人,一定要打散,不能只安置在一处,也不能全部让他们去开荒,有些耕种熟的土地,也要分一些出来。
有些旗人不会耕地,地在他们手上也荒废了,范章京,拿户部的土地册子对比之后,再酌情商议拿何处的地出来。
这些人中,有读书人,木匠,铁匠,大夫,种地能手,只要有一技之长之人,适当给一些奖励,选他们做小头目,让他们帮着管理,这样就能轻松许多。
私塾学堂也要办起来,教大家读书认字,做各种匠人,趁着这次摸底,将所有匠人都登记在册,以后要用人之时,就不会两样抓瞎。”
范章京报只能连连称是,皇太极听得喜不自胜,不断叫好,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看着布迦蓝柔声道:“你说慢些,吃口茶再说吧,可别累到了。”
布迦蓝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说完了,有不足之处,范章京慢慢补充,具体的细节你去整理,我满身的血腥气,脏得很,要回去洗漱吃饭睡觉。”
皇太极咳了声,说道:“我陪你回去。”
布迦蓝猛回头,说道:“皇上还是不要来打扰我,我累得很。哦,对了,皇上想想怎么安抚豪格吧,希望他回来之后,不要来找打,不然我把他揍成猪头,他不好做新郎官。”
皇太极:“......”
第三十二章 ·
前线俘虏的人口牲畜, 源源不断送回盛京,布迦蓝与范文程两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帮着安置好百姓。
她拿出以前练拳的习惯,总结她经手的第一个安置点的经验, 做出计划, 整理出规范流程, 再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动,后面的就顺利轻松多了。
这次她从中得到的好处也不多,最后她计算了一下, 统共在她旗下的牛录,除了上战场的,其他种地的共有近三千人。
对于此次带回来的数十万人来说,她这点人数根本不够看,起点太低实力太弱,有这些人马她已经很满足。
她前世最开始的时候,就深刻懂得一个道理,要一步步来,不要去挑战比你强太多的人, 否则只能是找死。
而且连皇太极都小心翼翼,就是想要多分些, 也不敢让人看出来。
皇太极虽然称帝,大清实际上还是八旗共制的状态。后来经过调整之后,皇太极手上有两黄旗,加上豪格的正蓝旗。牛录维持在比其他旗多三十个左右, 只能说拥有相对的实力。
她终于明白这些旗主贝勒,为何打完仗私底下刀剑相向, 一旦上了战场,就是生死仇敌都能暂时握手言和。
八旗打仗之后,战场上缴获的所有战利品,由皇太极论功行赏分配下去,打仗的人都有财可发。他只留取一小部分,用来承担各种开销。
这一小部分,就很微妙,多了,其他旗主会掀桌,下次再也没有人去打仗。少了,皇太极的国家无法维持运转。
布迦蓝发现,其他几旗军政完全自治,皇太极对他们的掌控力太弱,归根结底是,是他能掌控调配的钱财太少,这个国家太穷。
她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她与皇太极,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他会纵容她站到前朝来,她的能力是一回事,最终目的还是争权夺利。
她是女人,其他八旗贝勒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认为她只不过是女人的小打小闹,
但皇太极可聪明得很,尤其是这次彻底发现了用她的好处。
在她的主导之下,范文程打配合,两人合作无间,安置人马这一点,就做得很巧妙。
她登记的那些种地好手,以及各种能工巧匠读书人,没有体现在户部的户帖上,而是单独造册,只有她与范文程,皇太极三人知晓。
她分配安置土地的时候,就悄悄把擅长种地的老百姓带在了身边,选出来土地肥沃的地方,几乎都在她与皇太极旗下。
其他有手艺读书识字的人,也全都塞在了两黄旗与她的队伍中。布迦蓝坚决不肯给到豪格,并且直言不讳对皇太极表明,他太蠢,用不好这些人。
皇太极虽然不大高兴,不过这些人在他的旗下,豪格的确聪明不到哪里去,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七月下旬,前线战事几乎已经明朗,多尔衮留在山海关,豪格撤回来成亲。
外面烈日当空,布迦蓝与范文程头上戴着草帽,骑着马从郊外回宫。刚拐进东门,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从镶蓝旗的亭子里出来,见到他们两人下马,大步上前招呼道:“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外面奔跑,两位真是辛苦了。”
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堂弟,两人一起长大,为人低调,对皇太极更是忠心耿耿。林丹汗的福晋苏泰,皇太极分给他,让他娶就娶,绝无二话。
不像代善他们,还挑挑拣拣,最后不要巴特玛与娜木钟,硬生生把她们推给了皇太极。
这次分配人马,济尔哈朗也很配合,在皇太极的授意下,布迦蓝也没有太坑他。
不像多铎,她只要一想起,手就发痒,恨不得揍他一顿。
兴许是多尔衮与阿济格走之前警告过,多铎倒没有造次,只是板着张脸,成天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自己吃亏。
关键是,他又看不懂,布迦蓝与范文程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坑他,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范文程上前见礼,济尔哈朗颔首示意,面带犹豫看着布迦蓝,说道:“福晋,你可是要去找皇上?”
布迦蓝见他神色不对,直接问道:“皇上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段时日,布迦蓝的本事济尔哈朗都看在眼里,对她很是佩服,想了想之后也没隐瞒,说道:“豪格在里面,他还在半路上时,底下的奴才前去迎接,就将你上次打杀他奴才的事情告了一状。豪格气得连家都没有回,径直来找皇上了。福晋还是回避一下,省得见面后他找你麻烦。”
布迦蓝倒想看看皇太极会怎么处置此事,闻言笑了笑,说道:“多谢郑亲王,我不怕,再说这件事躲也躲不开。”
济尔哈朗见布迦蓝大步朝崇政殿走去,实在是不放心,也忙跟了上去,对范文程说道:“我们快些,你也多劝着点,别到时又打了起来。”